“现在这样,挺好。” “……这件事还有多少人知道?”老将闭目,稍显无措地碾了碾指尖——真相总比人们想象中的简单而荒谬,但荒谬中又总透着几分理所当然。 “阿姐。”慕惜辞顿了顿,迟疑着补充了一句,“殿下也清楚,但他知道的更多一些——应该比我都多。” “我就说那小犊子怎么从小就跟旁人不一样。”慕文敬低啐,他果然还是很想跨过墨景耀,把这倒霉的储君干掉。 心头发虚的慕大国师闻言不语,她知道这种时候说的越多,容易错的越多。 为了保住阿衍那条狗命,她决定暂时对重生有关的事闭口不言,免得被她老爹听出了什么苗头。 “啧。”慕大将军杵着扶手咂了咂嘴,片晌屈指一敲桌面,“那阿辞,你以前……” “怨过爹爹吗?”
第871章 她那时便不再怨他 “小的时候怨过。”慕惜辞应声垂眼,细而密的鸦睫恰到好处地掩去她瞳底稍纵即逝的复杂情绪。 从前她当真是真心实意地怨过他。 当她五岁时发了高烧,浑身酸痛,身旁除了灵琴便再无一个亲近之人的时候;当逢年过节,她看着附近村镇里的孩子们都能牵着父母的手,肆意耍赖撒娇的时候。 她年幼之时,在每一个需要亲人陪伴的瞬间,都曾真心实意地怨恨过他。 她怨他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地对她,为什么他生下她却又不愿管她。 那怨恨在她心中劈出了一道深渊,令人难以忽视的痛楚又让她逐渐发了麻,前生她甚至因着这自幼而来的怨怼踟蹰不前,从而生生错过了十五岁那年,她回京的最佳时间。 但等她亲眼看到了那被人拆成三箱皮与骨与肉的父亲,等她亲自奔赴了她慕家世代守着的边疆,等她亲身捱过那些明枪暗箭、亲身吹过那些风雪黄沙,她忽然便看懂了他。 “但后来……等我亲自见识过了何为疆场,我便明白了。”小姑娘笑着弯了弯眼,“爹爹不是阿辞一个人的爹爹。” 他是乾平唯一的国公,是十五万慕家军的灵魂,更是边境的第一道防线。 他身后站着数百上千万的乾平百姓,他想守住这一片泰然盛世,就注定要舍弃一些东西。 比如儿女情长,比如天伦孝悌。 当他拾起那杆红缨枪的时候,他的性命便不再属于他自己了。 家国大义是每一个慕氏子孙注定避不开的宿命,她的父兄如此,而她与阿姐亦然。 ——她在那时便不再怨他了。 “而且……在那场连绵了十数年的大梦醒后,女儿就想清楚了。”慕惜辞竭力将语调放得轻松明快,“怨也好、恨也罢,这些都比不上您与阿姐二哥他们平平安安的来得重要。” “唯一遗憾的,是女儿的本事还是太小,只能算出那些命劫,却救不下娘亲——” 到头来,她仍旧是个没娘的姑娘。 这大抵是她两生以来,最大的一桩憾事了。 “……好姑娘。”慕文敬听罢不受控地失了神,回神后他忙不迭放下手中的点心,继而拍了拍掌心残留着的糕点渣子,抬手揉了揉自家女儿的脑袋,“这么些年,苦了你了。” 他的瞳仁清晰倒映出了小姑娘的影子,眼底又漾着层浓得化不去的心疼。 这种时候,他宁愿小姑娘发了狠地恨他怨他,宁愿她幼稚一些,不要似现在这般成熟稳重。 她可以像明远那样,混不吝地作天作地;也可以像小公主那样由着性子、可着劲儿地撒娇;如果她愿意,她甚至可以再疯一些,再肆意妄为一点。 左右他是她的爹爹,当初又是他亲口下令,命人将她送到京外的庄子里去的。 他让她平白吃了这么多苦,他理应替她收拾好尾巴,也理应受着她该发的那些脾气。 “阿辞,你该任性点的。”慕文敬语重心长,慕惜辞闻言稍显为难地仰了头:“爹爹,十岁的阿辞还会或许任性。” “但二十八岁的慕妄生不会。” “可是阿辞今年才十四岁呀。”老将低眉,分外认真地注视着小姑娘漆黑的杏眼,“离着及笄都还差两三个月,还是没长大的小孩子。” 慕大国师没能忍住,突然就被她老爹说得掉了泪珠。 “那就请爹爹准许女儿随二哥一起出征吧。”慕惜辞抽了抽鼻子,抬臂狠狠擦了把脸上的水花,神情出离认真,“爹爹,您放心,女儿比您想象中地更了解大漠。” “女儿一定能带着二哥毫发无损地回来。” 慕文敬闻声不语,半晌才沉声开了口:“阿辞,你想好了吗?” 小姑娘在他的目光中坚定地点了头。 他见状沉默,少顷打定了主意一般,猛地抚了掌:“成。” “那阿辞,等下你收拾收拾,随爹爹出一趟城。” 慕惜辞眨眼:“啊?” “找家武备铺子,量一量尺寸——”慕文敬叉腰深深呼吸一口,“军中没有你能穿的软甲,好在现下离过年还有段日子,咱们找个动作利落些的铺子,多给点钱,那软甲大约能赶在年前完工。” “顺带再给你挑两把趁手的兵器,你那把短剑,平日防身尚且够用,倘若上了战场,真刀真枪地与人对战,只怕忒短了点。” “买完软甲兵器,还得给你找匹合适的马——这可不是儿戏,战马就是军|人在沙场上的第二条性命,没有好马可不成。” “再加上行军穿的衣裳用的被褥……哎呀,不行不行,要准备的太多了,阿辞你赶紧回去拾掇拾掇,咱们立马出门,今中午就不在府上吃了。” 老将掰着指头,越说越觉着差的东西太多,说到最后他干脆把小姑娘连推带哄地赶出了鸿鹄馆,与她定好一刻钟后在门外集合。 慕大国师见此哭笑不得,她原想说不用这么麻烦,她有玄术傍身,寻常人根本奈她不何,孰料不待她把这话安生脱口,她老爹便依然列好了单子,吩咐下人备好了马车。 得,她这是没得跑了。 慕惜辞满面怅然,片刻后到底原地弃了疗。 反正这些东西,她用不上,军中也总有人能用上,就算去买了亦不会浪费,倒不如由着她爹去了,也算是让他老人家安一安心。 ——孩子在父母面前,总归是长不大的。 小姑娘如是想着,而后摇头晃脑地向着浮岚轩行去,路上有家雀叽喳着衔来朵早开的寒梅,她抬眼望着云后露出的一线日色,只觉得这样也好。 * “王爷今日怎的有闲心,跑到妾身这锦鸢楼来了?” 南安王府,锦鸢楼内,慕诗嫣抱胸倚着玄关,含笑看向那陡然而至的华服青年,声线微嘲:“是雅侧妃近来服侍得不好,还是柳夫人如今也讨不了王爷的欢心?” 墨书远闻言面上一片阴云,他满目轻蔑,吊着眼角凉凉乜了女人一眼,姿态是一惯的高傲骄矜:“慕诗嫣,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今儿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你以为本王想来吗?” “还不是若卿——她惦念着你对她的知遇之恩,说今日是你的生辰,让本王无论如何也要来锦鸢楼陪一陪你,顺手将本王一把推出了秋水苑又关了大门。” “若非如此,本王今夜,是决计不会在这是来这个地方的——”
第872章 她想有个孩子了 原来,今儿竟是她的生辰啊,她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慕诗嫣闻言面上不由一阵恍惚。 她已有两年多未曾过过什么生辰了,早忘了十一月初八就是她的诞生之日。 说起来,从前还未及笄、尚在国公府的时候,她每年也是会高高兴兴地过一次生辰的。 她记得那时,每到这个日子,一向不苟言笑的爹爹便会向侍郎大人告假,提前两个时辰回府。 途径中市时他还会给她带两包平日她喜欢、娘亲却不许她多吃的蜜饯零嘴儿,再吩咐小厨房给她做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陪她放一把彩色的小小烟花。 生辰那日,她便是府中最大的一个,这天爹爹不会非要检查她的功课,娘亲也不会冷脸将她爹推出朝华居的大门,从萧府赶来给她过生辰的表姐不会训斥她言行举止不合礼仪,就连一贯不怎么喜欢她的堂兄也不会甩她冷脸。 她能收到祖母着人送来的漂亮首饰,能收到大伯从京外带回来的新奇玩意儿。 她知道那一桌子的酒菜,总有一道是从流霞苑出来的,自四年前起,甚至还添了浮岚轩的一盘点心。 栖云馆的母女平素不敢见她,但每逢这个时节,她院中亦总会多一瓶被人修剪得极好的早开寒梅。 她曾经偷着问过府中的婢女,丫鬟们说,那寒梅是阮姨娘一早冒着霜雪剪的,四姑娘亲手插的。 ——她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被人爱着的,起码在生辰那日,家中的人,都有认真爱她。 她想一直沉溺在这样虚假的爱意里,但这般的生辰她只过了十五次,待她及笄之后,娘亲便再未张罗着给她过什么生辰。 她只会骂她是没用的东西,会训她为什么这么久了,都没能攀住五皇子这个高枝。 她不愿再给她过生辰了,也不许旁人给她过。 出嫁前的那个生辰,她与她娘争吵一番后红着眼眶赌气跑出了院门,又在行道的拐角处撞见了她提前回府的父亲。 那日他手上照例提着两包蜜饯,可她却浑作看不见似的,上前讥讽他在朝中做了这么久,竟还是个小小的五品官员。 她胸中憋着一口气,而后又将那一腔怨气丝毫不加保留地发泄在了她爹身上,那个下午她说尽了世间最恶毒的话语,眼睁睁地看着慕文华满目的欣喜一分分地冷透,最后化成一片不见底的失望与荒芜。 然后她跑了,跑的时候又突然想起了浮岚轩每年悄悄送来的那叠点心。 其实她自来便知道大房的女孩们并没有碍着她什么,知道那些荣光自来便该属于她们,只是她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她怕一旦承认了,娘亲就再不要她了。 她想……除了娘亲日复一日地灌输给她的那些怨怼,她到底为什么要去怨恨慕惜辞呢? 大概……是羡慕吧。 她羡慕她有那样一位豁了命也要生下她的娘亲,羡慕她有愿意时时保护她的兄长,羡慕她有全心全意爱护她的阿姐,更羡慕她有肯跨过那一道沟壑、破开那一重坚冰的爹。 她羡慕她,也羡慕她身边的每一个人。 ——她与慕惜辞截然不同。 她的母亲没那么爱她,可她却要装出一副爱她的样子;她的父亲爱她,但她却让他对她彻底失望了。 府上的姨娘怕她,她的庶妹怨她,下人们对她的畏惧多于敬爱,她有时甚至能觉察到韵诗二人与她的渐渐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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