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枝在犹豫。 他又强调道:“微服私访是要隐藏身份,秘密巡察。” “我外祖母那里,如今是姨母当家,我带个贵公子去,只怕他们要误会。” “本王……”萧沉韫硬着头皮道,“可以做你随侍,小厮。” “嗯……?”苏南枝柳叶眉紧皱,笑了声,“怕是不妥。” “本王最多借住七天,还得南巡下一座城。” “那好。”苏南枝点了头。 萧沉韫留在船上做了简单部署,只带余晔一人,跟在苏南枝身后。 楚家说过会派人来接她,等了半时辰,却连影儿都没瞧见。 炎炎夏日,就算站在树荫底下,也跟闷在火炉子里似的,光是站着不动,额前便腻了一层细汗,空气里尽是人流不息的汗水味儿,尤其是码头,各种货物都有,还夹着各种海鲜腥臭。 苏南枝脸色便不大好看:“直接去楚家。” 马车上。 萧沉韫蹙眉问:“你姨母和令慈是有过节吗?连人都不来接。” “我从小长在京城,没怎么见过姨母。” 苏南枝捻着丝绢擦额上的汗,“外祖父是医学世家,总共两个女儿。母亲颇具医学天赋又是小女儿,因此大家总偏心母亲,冷落姨母,导致姐妹不和。后来母亲去世,楚家医学无人继承,便从宗亲过继了个表舅教养,而姨母厌恶医术,偏生喜爱蜀绣,还独自创立锦绣坊,靠这技艺成了嵩阳首富。” 谈话间,马车已停在了楚家门口。 苏南枝被随侍萧沉韫扶下马车后,看着紧闭府门的楚家,抿唇不语。 春盛便先发作了:“早就写信说了今日到,这门哪天不关,偏生今天关,这是不待见咱们。” “姨母讨厌母亲,自然也讨厌我。” 苏南枝命人拿出大大小小的礼盒、特产,亲自叩响门环:“京城苏家苏南枝,代表父兄,前来探望外祖母,烦请通报一声。” 院内响起细微脚步声,偏生没人答应开门。 “外甥女探望外祖母,请通报姨母一声。” 她礼数周全地朗声重复。 楚府内无人答话。 萧沉韫俊脸沉下去,看了眼余晔。 余晔朝府门狠狠踹了一脚,砰地一声,哎哟叫着朝里面跌去:“对不住啊!小的没站稳脚,方才摔了一跤,不慎把贵府门给摔开了,绝无冒犯之意!” 其实苏南枝正有此意,感谢地看向想法一致的萧沉韫。 “让我看看!是谁硬闯楚家?来人!把他们围起来报官!” 一翠围珠绕、淡扫蛾眉的中年女人,面若冷霜,疾步上前,不悦地盯着苏南枝,在看到那张脸时,她明显恍惚了下,脸色依旧难看。 “……这哪是姨母啊?这是隔代仇啊。”余晔小声吐槽。 “姨母这是哪儿的话?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年纪,便认不得侄女了?” 苏南枝轻笑,命人将流水般的礼箱抬入正厅,走上台阶与楚冷曦平视,“恰好我带了不少奇珍异药,能治姨母眼疾。” 对方不善,她也不必客气。 “你!”楚冷曦指着她,气的胸口此起彼伏。 “姨母把我晾在码头晒了半时辰,知晓我要来,又故意关门,烦请您搞清楚,我是来探望外祖母的,不是来看你的。”苏南枝微微一笑,刚要去看祖母—— “她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牙尖嘴利的女儿来!” 楚冷曦挡住她,非得发一通火才行,各戴翡翠金玉镯的两只手腕,重重拍桌,出言教训:“我不管你是不是什么县主,我是你娘的亲姐,是你长辈,今日便替你娘好好管教你,罚你跪在祠堂抄一夜佛经!” 拍完桌子,楚冷曦才反应过来今日戴了翡翠、镂空金镯子,埋头一看,金镯子瘪了一半,翡翠镯子裂了小缝,她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又恢复冰冷神情。 “外祖母尚在,楚家便是外祖母为大,就算要罚我跪祠堂抄佛经,也是她老人家开口。”苏南枝将她神色尽收眼底,接过春盛递来的名贵锦盒,走了过去。 楚冷曦警惕地后退半步:“你要干嘛?!”
第七十七章 不受宠就得死 苏南枝握住姨母的手,摘掉拍坏的手镯,拿起盒内紫玉翡翠,替她戴上:“多年不见,送您一个礼物。” “别以为送镯子,我就会喜欢你!” 楚冷曦刚想摘掉手镯,却被苏南枝按住手,她平静微笑:“巧了,我也不喜欢姨母,送个镯子走过场罢了。” “你!!”她本想给苏南枝一个下马威,却被反制了。 苏南枝住进娘亲生前的屋子,换了身干爽素雅的衣裳,去了主院,还没走到屋内,便嗅到一股熏鼻的苦药味儿。 婢子面色沉重,端着药碗匆匆进出,朝她行礼。 “给我吧。” 苏南枝颔首,接过端药的托盘:“外祖母,外孙女代父兄来看您了。” 屋内,形容枯槁的八旬老妪,稀松白发散在枕上,虚弱地觑着一条缝,像是被噩梦魇住了,半梦半醒地痛吟:“哎哟……痛啊,我浑身……痛啊……孩子他爹……你来带我走吧……莹儿,为娘想你啊莹儿……” 听着老人饱受病痛折磨的痛呼,苏南枝心中泛酸,推门进去。 床上,瘦到皮包骨头的外祖母,连手都抬不起来,费力瞪着眼,想朝她看去。 四年前回来省亲,外祖母虽然满头白发,却脸盘圆润有气色,皱纹弯起来,笑声爽朗,像是可爱的老太太,如今却……唉! 那双枯瘦如柴的手颤巍巍晃来,苏南枝连忙心疼地握住:“外祖母我来看你了,父兄原本也打算一起来的,可他们事务缠身,望外祖母谅解。” “莹儿啊,我的莹儿啊……” 楚老太太盯着那张脸,把她认成了亡女楚莹,含糊不清地痛哭,“女儿,你怎么走的那么早……你怎么能让为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呐哇啊……” 门外,楚冷曦冲进门,冷着脸夺过苏南枝手中的药碗:“愣着干嘛?喂药啊!这是烧糊涂了!” “莹儿莹儿的喊,她都死了四年多了!”楚冷曦气笑了,却还是小心翼翼把楚老太太扶起来坐着,往她后腰塞了枕头靠着,白着脸喂药,“这四年是我给你端屎端尿、亲力亲为照顾你,你心里何曾有过我这个大女儿?” 话如刀扎心,激怒了楚老太太,哭着将她喂的药吐出去,赌气骂道:“滚、滚!我的莹儿没有死!她就在我面前,你凭什么咒她死……” 楚老太太躲进苏南枝怀中,浑身发颤,哭道:“莹儿…她凶我……你爹不在了,你也不在了,你大姐成天凶我……” “呵呵。”楚冷曦气的太阳穴青筋横跳,怒叱,“还愣着干嘛!去重新煎碗药!去把郎中请过来啊!” 母女关系就像火药,一点就炸,满屋子下人跪地,恨不得挖坑把自己埋了。 苏南枝将如惊弓之鸟的外祖母揽入怀中,轻轻安抚,柔声道:“咳,嗯……娘,莹儿在,您先乖乖喝药好不好?” “我、我喝药。”楚老太连忙点头。 楚冷曦针一样的目光,朝苏南枝扎过去,虽然有诧异,但还是把药递给她了。 苏南枝亦是冷冷瞥她一眼,端着药,一勺勺耐心地喂外祖母。 已至耄耋之年的外祖母,就像个老小孩,哄一哄,竟安静了不少。 苏南枝冒充亡母,陪着外祖母入睡,替她擦完嘴、盖好被子,床上渐渐传来均匀安稳的呼吸声,她才小心抽出酸麻的胳膊。 她指了指门外,示意楚冷曦有事出去说。 苏南枝踮起脚尖,关好门扉时,屋内又传来迷迷糊糊的梦话:“莹儿啊,女儿,我好想你……她爹……你们带我走吧……” 二人走到院中。 黄昏时余晖朦胧。 苏南枝面若冰霜,提起石桌上的水壶斟杯茶,解了渴后,一点点攥紧茶盏,寒冷质问:“姨母,这四年多,你真的有好好照顾外祖母吗?” “你外祖父十年前死了,你母亲二十多年前嫁人,四年多前死了!如今楚府没有穷困潦倒,是我一针一线做蜀绣从商撑起来的!你外祖母,四年前就病了,郎中说她活不过一年,是我挣钱给她找遍郎中,她才能活到今天!” 苏南枝攥紧茶盏的手,略微松了些,侧身看向濒临崩溃的楚冷曦。 楚冷曦身边的绿衣老嬷嬷,也是绷紧脸,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没敢说话。 “楚家有困难,你为什么不写信给苏家?”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楚冷曦皱紧眉头,哂笑,“我不靠你娘救济,也可以撑起苏家,事实证明,我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 此话,苏南枝重新审视这位姨母。 虽然言语刻薄,不好相处,但她一女子,独立白手起家,从事蜀绣,当上嵩阳城首富,至今未嫁,可见其执著和毅力。 “但你该对外祖母脾气好点,她没多少时间了。” “是啊,她没多少时间了,时至今日,她不觉得自己有错。”楚冷曦似是而非地轻嘲笑笑。 “外祖母哪里做错了?” 楚冷曦咬牙,转过身气红了眼:“她和你外祖父偏心啊!从小只疼爱你母亲,只宠小女儿,就因为你母亲嘴甜会讨乖、医术又好,吃穿用度样样给她最好,把她用剩的、戴旧的首饰给我,我不戴就是浪费、就是不孝顺。” “给她养老送终的人是我,她梦里却总喊你母亲名字!你从小受苏家独宠,又怎么明白,摊上偏心父母,不受宠的那个是什么感受?受宠的横着走,不受宠的天天看脸色。” 当年,母亲确实受楚家独宠。 至于外祖母究竟多偏心,苏南枝不了解,也不敢妄加评论。 楚冷曦寒心酸鼻,疲惫地回了屋。 萧沉韫从圆栱门走来,装的真跟个随侍似的,捧着一蛊乌鸡菌汤:“蜀州人爱吃,美食众多,这汤鲜美浓郁,来尝尝,嗯?你不开心?” 苏南枝有气无力地接过汤碗,走回寝卧院子,唉了声。 萧沉韫想起方才二人对话,沉吟了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不受宠,顶多是看脸色,皇室不受宠,便会丢命。” “王爷出生就封王,是先帝最爱的皇子,想必是平安长大的吧。” “也不是,每年都有人对本王下毒、刺杀。” 汤汁在舌尖洇开,鲜香入喉,苏南枝微怔,勺子磕在碗沿。 “后来他们都死了,要么被母妃杀了,要么被父皇杀了。” 二人说了会儿话,苏南枝就困了。 萧沉韫刚要离开,苏南枝却扯着他袖子,将他拉到床边—— 他刚想问干什么,却看到那铺好的柔软被褥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萧沉韫抽出她腰间的沧月剑,划破被褥,便看到棉花里填满密密麻麻的花蛇,大小不一,大的约莫小腿粗细,小的细如筷子,都是无毒蛇,可见放蛇之人不敢闹出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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