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未曾扰乱市场,他只是发现了一个机会,想投一把机而已。 蒋引蚨硬生生稳住了膝盖没跪下去,只把腰弯得更深:“大人此话,草民好生不解。草民安分守法,随行就市,从不曾扰乱过市面,何来‘囤积居奇’之说?” 叶碎金见他不受吓,扑哧一笑,啜了口茶,笑吟吟地道:“怎么样?那批粗麻都砸在自己手里了吧?” 此言一出,蒋引蚨霍然抬起头来,脸上红一阵青一阵。 节度使大人竟然知道! 她怎么知道的? 实际上自从去方城之前,在部曲里发现了段和,叶碎金就开始派人去留意这些身在邓州的“老熟人”了。 蒋引蚨进这么大一批货,还是粗麻,并非是绸庄的常规货品。盯着他的人发现这个异常,自然就禀报给了叶碎金。 叶碎金一听就心中雪亮。 蒋引蚨这奸头滑脑的老家伙,这是想从她手里赚一笔呐。 不愧是他。 从邓州先是给叶家堡做军资供应,后来干脆放弃了商号掌柜的营生,投了叶家堡,一路跟随。 到段锦做到镇军大将军,他都依然还在段锦身边,掌军中支度。 户部的人没有不认识他的。 他曾经带着他的一帮账房先生,堵着户部,算盘打得噼啪响,跟户部的人掰扯钱粮,锱铢必较。不算清楚谁也别想走出衙门口散值回家。 户部官员让他搞得面色如土,后来路上遇到他都赶紧绕着走。 叶碎金的身份跟他不方便见面,说起来有几年没见过了,但逢年过节必会召他的妻子进宫以示宠幸。 四时节礼赏赐,必有他家的份。 对这些个从邓州就跟着,一直跟到最后的人,她纵做了皇后也没忘记。 而重生后,她也是最喜欢见到这些在上辈子都还活着的老熟人。 真让人心情好。 看着蒋引蚨脸上似开了染坊,叶碎金扑哧笑出来。 身边的肃杀之气顿时散了。 “大、大人……”蒋引蚨讪讪道,“草民那个、那个,不是那个……” “不是什么?”叶碎金问,“不是发现了商机,想赌一把,赚我一大笔?” 蒋引蚨的神情更是精彩。 但他很快调整好,又躬身:“草民原赌的是大人的心怀和仁爱,不想却低估了大人的谋算,竟能另辟蹊径。又解决了问题,又省了钱。大人真是了不得,邓州在大人治下必……” “行了,别拍马屁了。”叶碎金放下杯子,“说吧,你那批货什么进价?我给你八分利,我接下来。” 这些天搞得他睡觉都睡不着的难题就这么解决了! 蒋引蚨噗通一声直接跪下磕头:“多谢大人!大人大恩大德,草民……” “行了,起来说话。”叶碎金揉揉额角。 “直说吧,我知道你……咳,你们瑞云号有路子。”叶碎金道,“你给我想办法,运南货过来。” 这是财神上门。 蒋引蚨忙问:“敢问大人是需要什么货?” 叶碎金道:“你自己看着办。总之我要我的市面上有东西,我要手里有银子的人能买得到任何想买的东西。我要南边的商人知道邓州是个安全的地方,可以把货运到我这里来。需要什么你去想,你只要想想北边缺什么就可以。这上面,你必然强于我。” 蒋引蚨消化了叶碎金的话中之意,有些懂了:“大人是想要引商?” 一个地方若商人多了,自然就会繁华。或者说繁华富足了,自然就吸引商人。 总之判断一地繁华与否,看它商路通畅不通畅,看它南来北往的商行多不多就足矣了。 叶碎金摆摆手,段锦便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交给了蒋引蚨。 “拿这个与你东家,告诉他这是新任邓州节度使的手书,盖着刺史、节度使两枚大印。是我叶碎金给他的承诺。”她道,“把我想要的告诉他,让他想办法。告诉他,邓州叶碎金不会亏待帮我做事的人。” 一方势力新立,便能与之取得有效的联系。且这方势力一直都有仁义之名,未见强取豪夺之劣迹。 这是叶节度使上门给蒋引蚨送财神来了。 蒋引蚨简直狂喜。接过信封的时候,手都有些抖,毕恭毕敬:“大人放心,此信必会转至我们东家那里。” 眼前的蒋引蚨,也还只是一个商号在一地的掌柜而已。 叶碎金颔首,又道:“对了,我还真有一个特别想要的东西。” 蒋引蚨精神一振:“大人请说。” “有一种布,叫作白叠花布……”叶碎金问,“你可知道?” 蒋引蚨从学徒工干起的,在这一行里做了二十多年了,说起任何布,都是他的领域了。 他立即道:“大人说的可是那种长绒的木棉所纺的布料?那木棉又叫吉贝,与中原的木棉像又不像。” 那东西其实不能就说是木棉,后来有了它自己专门的名字,叫棉花。只现在还没有,还只能沿用古称。 叶碎金道:“正是。” 蒋引蚨道:“这白叠花布,前魏鼎盛时,安西都护府时有贡上。只后来就看不见了。” 那是因为大魏衰落,交通断绝,各大都护府都被隔绝在外,失去了联系的缘故。 但叶碎金知道,那东西不止安西都护府才有。 “南边也有。”她说,“应该在大理国。” 蒋引蚨作为生意人,与南来北往的人打交道,自认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却没听说过什么大理国,不免困惑又好奇:“这大理国是在何处?小人从未听说过。” 叶碎金顿时意识到失言。 那地方太远,而且政权更迭的频率一点也不输给中原。叶碎金也拿不准现在那边究竟是大天兴国还是大义宁国? 便只道:“那边乱七八糟的,常变。就是古南诏国。” 一说南诏国,蒋引蚨才恍然大悟:“哦,南诏啊。” 他道:“也许久没有见到南诏的货了。” 那肯定的,这些年世道太乱了,很多大魏时代的商路都断绝了。 蒋引蚨道:“大人想要白叠花布?” “不。”叶碎金却说,“我想要的是那种长绒木棉。种子或者株苗皆可。能找的到吗?” 蒋引蚨道:“不敢打包票,只能说尽力。” 但他小心地问:“大人是想……在邓州培育长绒木棉吗?” 叶碎金承认:“是,我正有此意。” “大人,白叠花布小人只听说过,未曾真的见过。”蒋引蚨很是好奇,“那么好吗?” 好到叶碎金才掌了邓州不久,就会想着要引进种植。这不会是突然而来的想法,一定是早就有了念头,现在有能力这么做了而已。 叶碎金却道:“并不比丝绸绢麻更好。但它的确是有它的好处。” 前世,将棉花走澜沧江引进来的是现在还在父兄压制下的那位未来楚帝。或者也可能不是他。总之他们拿下荆楚之地的时候,棉花已经在楚地种植成功了。 产量惊人。 那东西最大的好处还不是织布,而是以它填充夹袄、冬衣,保暖性几可以赶上皮货。 但成本要低得多了。 棉花和粮食,是赵景文一再北伐的底气。 这是长远之计,叶碎金既重生,怎么会不想占先机。
第42章 断案 叶碎金告诉了蒋引蚨自己的需求, 留下了人与蒋引蚨交办后续之事。 她也并不着急将蒋引蚨收至麾下。人跟人之间讲缘法,便是前世,她与蒋引蚨之间也是因为长期的合作之后, 才将其吸纳为自己人。 如今他还只是一个店铺掌柜, 于军需、辎重等等都还一无所知, 不曾接触过。 慢慢来。 “走,咱们看看十二娘去。”叶碎金翻身上马,对段锦说。 前阵子因为弄纸衣的事, 叶家许多年轻子弟都被叶碎金发派了出去。十二娘也跟着去凑热闹了。 叶四叔不放心,把她安排来了南阳, 因南阳县令是忠远堂的六郎叶敬仪。有族兄看顾着, 总觉得更踏实点。 别看十二娘跟家里闹得欢,实际上她是个没长性的孩子。纸衣这事具体到细务上全是统计和文书工作,极其无聊。而且还是和流民打交道,虽可怜, 但真的很多人都是脏兮兮的,十二娘做了两日就受不了撂开了, 人只在南阳玩不肯回去。 叶四叔派人来喊了几回,旁的来帮忙干活的叶氏子弟都回去了, 十二娘还撒了欢地在南阳玩呢。 正好今日叶碎金过来,答应了叶四叔会把十二娘带回去。 她直接去了南阳县衙。 县衙十分破旧。因县令都是流官,流官们正常该是做几年就升迁或者至少平调的, 所以根本不会费心花钱修缮县衙。何况这些年动荡不安, 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挂靴逃亡去, 更不会去修县衙。 县衙虽破, 里面的人却焕发着勃勃的生机—— 叶碎金到的时候, 公堂大门敞开着, 围了许多百姓。原来县衙里正在审案子。 叶碎金摆摆手,叫随人们莫出声,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人群的后面。 一眼就看见了公堂里,叶敬仪穿着官服、戴着官帽坐在公案后。正凝眸细听下面原告与被告的争辩。 公堂两侧杵着木杖站立的衙役,俱都是青壮——因老的那波,跟着马锦回做了多年的恶,在叶敬仪手里几乎已经全军覆灭了。 具体的情况三郎回去后都和叶碎金讲过。 当时没人用了,先让叶碎金派过去的二十护卫顶上。随即叶敬仪便张榜招人。 吃这口公饭并不容易,叶敬仪很严格地考察其家三代无有行奸作恶之人才录用。 当时三郎杀了不少人,两个年轻人做事情不讲人情不留颜面,震慑了整个县城。趋炎附势、想要狐假虎威之辈俱都不敢往上凑。敢往上凑的,看起来还都不错,起码心里没鬼。 整个县衙可以说被洗得干干净净,重新焕发出朝气与威仪。 这些都是用眼睛看就能看得到的。 但叶碎金没想到的是,她居然还看到了十二娘? 十二娘竟也在堂上,安坐在小桌后,笔走游龙,竟是充当了堂上书记。 这个跳脱顽皮的丫头,永皙竟然也纵着她。 待会得好好说说这两个。 案子不算复杂,是一桩拖了数年欠钱不还的借贷案。 借贷案审完,然后又是一起邻里偷盗案。 碎金忍不住露出微笑。 因她完全明白,这样的案子百姓敢到公堂里面打官司,说明百姓心目中对当前的父母官是信任的。 须知,百姓遇事轻易都不会去告官。因常见的情况是不管你是原告还是被告,只要进了公堂都得被扒层皮。从衙役到师爷,从师爷到官老爷,个个都要伸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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