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宁玉正急得满头大汗。 此时,风中传来叶行舟的回应,言简意赅纯粹明了,声音缓缓却清朗温柔。 他说:“好。” “我记住了。”
第7章 飘零久 修仙之人通常不入梦。 梦连通七情六欲与天地交感,多梦并非好事。更何况像如季宁玉这样几乎整夜都在梦中,醒来后她只觉得比昨日更疲惫。 不过天心宗弟子需晨起练剑,没什么在床上赖到日上三竿的机会。 道衡仙君闭关已久,季宁玉的功课向来由宗主负责,她虽然平日无法无天,面对宗主长老等长辈还是相当敬重。强忍着倦意从床上爬起,将自己打理的看不出半点倦色方才停下动作。 谁知刚打开门,但见云海翻腾间一只白鹤振翅而来。察觉到季宁玉的身形,霎时高声鸣叫,盘旋下坠。惊身蓬集,矫翅雪飞,如白色流星般落在她的身前,化作垂髻小童的模样。 “喻宗主有请。” 季宁玉双眼微眯,识得这是天心宗宗主喻既明的仙鹤坐骑。若要真论起年纪,大抵是自己爷爷辈。白鹤常年被灵气浸染,又受喻既明点化,故而也能化成人形。 没想到一大早就找上她了,似乎要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快。 不知道究竟是为江星衍的事而来,还是……叶行舟呢? 季宁玉没有耽误,被仙鹤载着向宗主大殿飞去。 宗主大殿跟九曲桥廊离得很近,从半空看去,九曲桥廊宛如长虹架起,大殿则静静矗立在旁边,琉璃瓦的重檐屋顶,恢弘威严。 仙鹤落地又化作垂髻小童,引着季宁玉向殿内走。 殿内四方柱雕刻着漫天云纹,殿中古朴的香炉燃着龙脑香,两股细细的烟气盘旋而起,安静空旷。 香炉后的案几有两人正在对弈,另有一人伫立在旁,观棋不语。季宁玉粗粗扫了一眼,心下有了计较。 身着广袖深衣的喻既明察觉到季宁玉的到来,将白子落入棋盘,方才缓缓道:“来了?” 季宁玉行礼:“拜见宗主,拜见江长老。” 和喻既明对弈的男子看起来四十余岁,正值盛年,穿着锦袍头戴玉冠,相貌堂堂。与立在他身后的江星衍眉眼较为相似,只是江星衍要更清秀年轻。此人正是江星衍的父亲,南洲江家家主,江归远。 江归远转身,见她安静立在殿中,遂笑起来:“不过有段日子没见,宁玉倒是与我生疏不少。小时候还叫我江伯伯,如今就变成了长老。喻宗主,你看我老吗?” 喻既明和江归远是老相识,早已习惯他这幅样子,吃掉对方的黑子后眼皮都没抬地回道:“你多大年纪自己心里没数?” 修仙之人谁不是几百几千岁的寿命,在他们小一辈面前可不就是老? 江归远被老友噎住,微咳两声,瞪了身后呆站着的江星衍一眼:“还不快让宁玉坐下?” 向来对此不屑一顾的江星衍今日不知怎么转了性,听见江归远的话没有反驳,真就走到季宁玉身边带着她到旁边坐下,接着自己也坐到季宁玉的身边。 季宁玉抬眼,就见江星衍的目光颇为复杂地望着自己,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她压低视线,淡淡拂过手中的清茶。 江归远和喻既明看向座下的两个孩子,叹道:“小时候感情那么好,谁看了不得说声金童玉女。如今长大了,都有了自己的想法。” 季宁玉眉心微跳,寻思着自己从小到大和江星衍也没几次合得来。不过他们年纪大,爱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她低头浅斟了口茶,微笑道:“这么多年有劳江伯伯和喻宗主的照顾,宁玉才能顺利长大。” 她没看众人的表情,自顾自道:“宁玉是个福薄之人,若没有大机缘,以我的天赋也不能拜入天心宗门下,更不可能成为江伯伯未来的儿媳。只是……我纵是再不懂事,也知道自己不该拖累江家的名声。” 江归远瞥了眼沉默的江星衍,和蔼道:“你和江伯伯说实话,是不是江星衍这小子又欺负你了?” 季宁玉将茶杯放回桌子,摇摇头道:“退婚是我自己提的。” 看着身旁表情冷淡的季宁玉,江星衍面上不显,藏在案几下的手却突然紧握成拳,青筋暴露。 昨日季宁玉跟他提出退婚之事后,他心中不知怎么升腾起怪异的感觉。 江星衍自小和季宁玉的命运就被强行绑定在一起。他挣扎过不甘过,季宁玉却总是斜着眼睛看他闹腾,很是让人添火气。 没想到季宁玉毫无征兆的提出退婚,甚至还用季家剑诀交换。昨日给自己包扎伤口的江星衍只觉得无比可笑,她把他们江家到底当成什么了?果然是狼心狗肺的季宁玉。 江归远这两日正好在天心宗做客,江星衍并未多想,就将季宁玉今日说的事告诉自己的父亲。 原是想当个笑话说过去,没想到烛火下,江父的表情沉寂,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只问了句:“她真是这么说的?” 那一刻,江星衍的心蓦地往下沉。 父亲是什么意思? 果然,第二天一早江归远就到喻既明面前,要将季宁玉请来。 “我对江伯伯的照顾一直十分感激,但宁玉也知道自己刁蛮任性,实非良选,实在不必委屈江小公子。与其让我们相看两厌,结成冤家,不如各退一步。”季宁玉说得平静,和平时蛮不讲理的样子大相径庭。 话说到这里,再劝似乎也没有必要。 江归远和喻既明对视一眼,长叹一声道:“宁玉,此乃人生大事,万万不可儿戏。你可是真想好了?” 季宁玉见他似有松口的意思,料想应是从江星衍那里提前得知剑诀的事。 她遂顿了顿,继续道:“退婚是我自己的任性之举,我也不忍心让江伯伯为难。江家对我这么多年尽心尽力的照顾,宁玉实在无以为报。” “我知道不少世家都在寻找季家剑诀的踪迹,季家被灭后,知道这件事的恐怕也只有我了。” “宁玉……”江归远抬起手,似要拦住季宁玉的话,“江伯伯不是这个意思。” 季宁玉停下话锋,杏眼黑亮亮地望着江归远,颇有孺慕之情:“我自然知道江伯伯不是这个意思,江伯伯向来对宁玉关心照顾……这是我自己的想法。” “江伯伯待我恩重如山,又曾救下宁玉一命,无异于父母恩情。这个秘密告诉江伯伯最合适不过。就算我没有福气,做不了江家人,爹娘若泉下有知,也定不会怪我。”季宁玉满是依赖道。 江归远目光也跟着柔软起来:“季家之事,有违天道。你那时又不过是个孩子……无论是谁,都会出手相救。不管怎样,你能平安长大就很好。日后勤加修炼,你父母在天之灵也会觉得万分欣慰。” 季宁玉垂下头,略显羞涩地笑了笑。便听得江归远又问道:“我再问你一句,退婚之事是你自己要的?” 季宁玉朗声道:“千真万确。” 江归远摩挲着指尖,思忖半晌,缓缓道:“若这是你真心所求,江伯伯又怎么忍心难你。” 说罢,缓缓长叹一口气,似是万分遗憾。 江星衍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久久回不过神,像是不明白自己究竟听见了什么。 察觉到大殿的空气骤然凝滞,季宁玉若无其事接着之前的话道:“近日不知为何,我总是梦见父母……” “我之前一直因为年纪太小,想不起来季家剑诀藏在何处。大概是近来修行又现瓶颈,断断续续梦见许多儿时的事,倒是突然回想起了一些往事。” 说到这里,季宁玉微微一顿,很快又继续道:“季家剑诀之事压在心头反反复复,令宁玉惶恐不安。” 季家剑诀,这可不是小事。 当年季家被灭后,季宁玉虽被道衡仙君顾玄晖救出,仍被贼人掳走,险些丢掉半条命,正是为了季家剑诀的下落。 此言一出,喻既明挥袖在殿中布下天罗地网的禁制,又在自己面前加固一道,将自己与江家父子并季宁玉隔开,以断绝他们三人的讲话之声。 事毕,他抬起眼皮看向禁制内的季宁玉,复又低眉沉思。 “季家剑诀在昆仑虚。” 话音刚落,整个大殿陷入寂静,落针可闻。 江归远抖了抖唇,轻声道:“此言当真?” 当不当真?说实在的,季宁玉也不知道。 她并不知道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季家剑诀在哪里。 季家七百年前出过一位渡劫老祖,据说其天赋一般,无门无派,却自创季家剑诀,杀出一条血路。传言中她驯服过巨大的上古妖兽,骑着它或纵横四海,或遨游八荒,却始终无人知晓妖兽的由来。 不幸的是她飞升失败,已经陨落,有关她的传说也流落风烟,鲜有人知。她传承的踪迹莫衷一是,而她修习的功法也随之消失。 众人对季家剑诀的执着,在于季家老祖能够以普通天赋修至渡劫。于世人看来,那就是一部能够让凡人成圣的功法。 天字灵根的上等天赋纵观整个修仙界都寥寥无几,没人想被灵根限制,从踏上仙途就被判定结果。 不过,季家在老祖陨落后七百年间季家连身赋修炼灵根的人都没有,自然也无人能继承功法,直到季宁玉出生。 季宁玉和当年季家老祖的天赋一模一样,虽然跟天之骄子尚有差距,却甫一出生就被寄托很大的期望。 毕竟季家还有老祖传下的季家剑诀。 年幼时也缠着父亲天马行空,问东问西。季父季母都不是修行之人,他们也不知道,只说季宁玉身有天赋,待长大了自然就知道剑诀藏在何处。 季宁玉平安长大,仍然不知道剑诀所在。 然而外界之人并不信她不知道剑诀的位置,不然也不会被人掳走差点丢了小命。 既然没人信,那就索性顺水推舟,将戏做足了,再拉几个人下水。 季宁玉虽不清楚剑诀所在却知道,当年那位老祖就在昆仑虚飞升失败,不幸陨落。 几百年来不少人都在寻找季家老祖的传承,可她不仅功法成迷,陨落何处也是迷,自然也四处遍寻不到。 季宁玉觉得,不管剑诀在哪里,她的传承有很大可能就在昆仑虚。既然传承在那里,再找不到剑诀,倒也不会是季宁玉的问题了。 她有什么错?她不过是借着江归远的心思,达到自己退婚的目的罢了。 季宁玉扬起脸,信誓旦旦道:“不会有假。” 江归远坐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良久,他再看向季宁玉时,已将眼神里的谋算遮蔽,脸上收起笑容:“此事还有何人知道?” 季宁玉摇摇头:“目前只有我与江家知道……” 见江归远沉默看着自己,她端起茶杯遮住自己的脸,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又缓慢:“但我若要出了意外,就很难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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