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宁玉知道,他不是这样的。 与叶行舟对视的那一刻,她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翻涌的海浪潮落潮涨、汹涌的兽潮奔流不息。奇崛的丛林深处藏着不知名的珍宝传承,昆仑虚的蜃楼缥缈空濛,似幻似真,叶方舟骑着巨兽穿云踏浪,白沅沅天真的笑颜和江星衍的臭脸。无数一同历练的画面从脑海中闪过,最终……定格在画着诡异符文的锋利剑尖。 她觉得自己的心口开始隐隐作痛。 半晌没有见季宁玉的动静,叶行舟又将绳索往前送了送,突然听见她开口,小小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 声音似早春三月悄然融化的雪,轻飘飘地四散,了无痕迹。 唯恐是自己听错了,叶行舟眉头微皱追问:“什么?” 接着,他便看见季宁玉抬起头,对着自己莞尔而笑。 她笑起来时,千树万树的桃花在她唇边绽放,暖洋洋的日光骤然倾泻。 叶行舟漆黑的瞳仁微缩。 下一刻,季宁玉握住他的剑柄,用锋利的剑锋狠狠洞穿他的胸口。
第6章 飘零久 提剑捅穿别人的胸口,原来是这种感觉。 并不如想象中的轻松,甚至可以说很吃力。剑锋破开皮肉的瞬间,有很明显的滞涩感,再往下送送便觉着手下一空,捅入肌骨后倒是比之前顺畅些许。 然而季宁玉并不能将人捅个对穿。她遗憾地琢磨,大概还是力气不够。 就在与叶行舟对视的瞬间,季宁玉想到很多事情。 过去自己成日里再五迷三道、不务正业,总归算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在叶行舟面前,硬装也装得像个好人。她纵是之前千不该万不该磋磨叶行舟或者白沅沅,倒也罪不至此吧? 既然有杀她之心,又何必要惺惺作态,给与自己希望呢? 她的灵识中似有两道身影。一个被钉在见诸天的剑锋拼命挣扎,一个抱胸在旁边冷眼瞧着,扯着嘴角,面露癫狂的神色。 两道身影目光交汇时,疼痛和酸楚一时涌上心头,掩盖冰冷的心悸感。在百般滋味中,季宁玉不自觉地笑出来,想也没想地提剑捅向叶行舟。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往日的相处、谈笑、争吵、玩闹,她濒死前怎么也想不明白,想要寻求的答案,都随着这一剑被狠狠击碎,烟消云散。 感受到剑锋捅入胸口的痛楚,叶行舟像是没有回过神,怔怔盯着季宁玉。眼睛里的星辰闪烁又在瞬间熄灭,万物死寂,清冷静默。 他按住剑柄的另一端,下意识退后两步,身形逼近悬崖的边缘。眉头紧紧皱起,似有几分困惑,又有些许愕然。 季宁玉很少在叶行舟脸上看到这些表情。 他要比同龄人更成熟可靠,就算遇到再危险的境地也习惯泰然处之,心里怎么想的很难琢磨,面上却总能让同伴安心。 从前的季宁玉经常觉得很受挫,便是因为无论自己怎么做,好像都无法扰乱叶行舟半点。她很难从通过欺负叶行舟的行为,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现在,那张总是略显清冷的面孔终于浮现出不一样的神色。季宁玉发现,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愉悦。 但也不重要,不是么? 季宁玉松开剑柄,大抵是用劲太猛,猛然松开五指后关节僵硬得发涩,手心也被磨得生疼。 就在她松开剑柄的刹那,叶行舟立刻失去所有的支撑点,他控制不住地踉跄两下。接着,向后微仰,从悬崖边直直坠落—— 季宁玉下意识伸出手,却在半空停滞,眼睁睁看着叶行舟翻落云海。 云海拥挤堆叠,连绵不断,随着风雨变幻形状,轻盈又柔软。此刻竟也像汹涌吞噬的海浪,浩大广阔。叶行舟不过刚掉下去就立刻被吞没身形,杳无踪迹。 像世间从未有过这个人。 他最后留给季宁玉的,是一句缓慢却低哑的诘问。 “为什么?” **** 白日里头阳光正盛,夕阳火红的挂在山头,染着天际四周也泛起灿烂的霞色。哪知刚入夜便毫无预兆来了一场急雨,跳珠似的雨水从天劈头盖脸的砸下,催得风也潇潇,树也飒飒。 季宁玉没撑伞,连避水符也没用。 她就这么慢吞吞地拖着脚走,任由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淌下。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早就被砸的七零八落,湿哒哒的黏在侧脸。 季宁玉抬头,茫然地看了看黑沉沉的天空。 雨水密密匝匝的落下,渗进她的眼睛里,弄得眼睛又酸又涨。她不得不停脚步,捂住双眼,直直站在原地半晌,方才放下手继续走。 两个巡守弟子恰巧在此地巡逻,其中一个平时胆子就不大,在黑暗里瞥见飘飘忽忽的身影差点就要大叫出声。另一个连忙捂住 他的嘴:“别叫了,是季宁玉季师姐。” 那人仔细瞅过去,仍是满脸见了鬼的表情:“怎么像鬼魅似的,大半夜的跑出来淋雨?她这是要去哪儿?” “谁知道呢,看方向大概是要去道衡仙君闭关的洞府吧。” “道衡仙君这次闭关的时间真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出来。” “这就难说了。” 胆子较小的那个寻思片刻,犹豫道:“要不要给季师姐引个路?” 同往日恣意嚣张的模样完全不同,暴雨中孤孤单单的背影走得缓慢。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在后面静静望着,无端让人觉得难受起来。 他的同伴也犹豫了一会,摇摇头:“还是不了吧,别给自己惹麻烦。她不是没事吗?” “好吧。”想到季宁玉平时的行事作风,他们对视一眼,向相反的地方继续巡护。 季宁玉确实要去找道衡仙君顾玄晖。 那是她的师尊,天心宗老宗主的首徒,现任宗主的大师兄,当今最强的剑修,修为已臻至渡劫。季家遭难时,正是顾玄晖及时到来方才救下季宁玉的小命。 顾玄晖一生醉心问道,仅收了季宁玉一位弟子。他于季宁玉而言,是她的救命恩人,如父如兄的师尊,更是最信任的人。 只是顾玄晖修为至渡劫之后,每遇沉疴便要闭关许久。季宁玉方才想到,即使两世为人,加起来自己也很久没有见到师尊了。 望着前面紧闭着的洞府,季宁玉轻声叫了声:“师尊。” “师尊,我想见你。” 淅淅沥沥的雨声很快掩盖季宁玉的声音,也遮蔽周围所有的声响。黑漆漆的夜里,只剩下哗啦啦,连珠似的雨幕。 季宁玉呆呆站了少顷,见始终没有回应,琥珀般晶莹透亮的眸光微微闪动,没有再继续等下去,转身离开顾玄晖闭关的洞府。 回到房间后,外面的雨势也渐渐停歇。 季宁玉半拉耸着眼皮推开门,显然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就在她踏入房门的刹那,衣柜处传来窸窣的响动。她戒备地抬起头,剑锋出鞘:“什么人?” 从衣柜里探出个小脑袋,怯生生地抬眼:“季师姐……” 是一个身着浅绿色衣裙的小姑娘。 看起来顶多十五六岁的模样,梳着垂挂髻,细软的头发和着碧绿色的发带垂落。睁着猫儿大的眼睛,不安地打量着季宁玉。 正是叶行舟的小青梅,白沅沅。 上两世不管江星衍和季宁玉如何争吵,最后都趁季宁玉不在时将白沅沅从她房间中带走。故而之前两次回来,季宁玉根本没有见到白沅沅。 没想到这次白沅沅还留在这里,看来退婚的事当真是让江星衍心烦意乱,连他关心的白沅沅都顾不上了。 白沅沅见季宁玉浑身湿漉漉的很是狼狈,眼神忽闪忽闪,低声道:“季师姐……要不要先换身衣服?” 季宁玉和江星衍积怨已久,与叶行舟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仇怨,与白沅沅……只能说纯粹是白沅沅倒霉。 白沅沅是外门弟子,本身就不会与这群天之骄子们有什么联系。除了是叶行舟的青梅竹马外,她倒是没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至多是脾气够软够好,衬得季宁玉越发蛮不讲理。 季宁玉对叶行舟恼火,也跟着捉弄了几次白沅沅。就像这次,季宁玉也是抓了白沅沅藏在自己房里,什么也没交代。白沅沅似乎并不因此怨恨季宁玉,越发软糯可欺,见到“仇人”回来,还有心询问对方的情况。 难怪叶行舟和江星衍都喜欢她,也愿意护着她。 不过归根结底,季宁玉与白沅沅之间没什么仇怨,白沅沅也没真的害过自己,反而几次向自己伸手,主动要跟她做朋友。 较真论起来,季宁玉对白沅沅确实不像话。 “你走吧。”冤有头债有主,季宁玉不打算再为难白沅沅,她们二人从此往后做陌生人是最好的结局。 她坐在桌前,给自己斟了杯茶。茶水已经凉了许久,尝在嘴里泛着涩味。 白沅沅从衣柜里走到季宁玉身边,双手背在身后有些扭捏的姿态。见季宁玉连倒了三杯茶也没搭理自己,她鼓起勇气将手上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桌面,小心翼翼推到季宁玉的跟前。 季宁玉看向她拿出来的布娃娃,微微怔愣。 大概是年岁久远,布娃娃套着的衣物渐渐褪色,看衣角的磨损程度应是常常被人放在手里摩挲。头颈部和左胳膊的线头之前胡乱的揉成一团,现在被整整齐齐地塞回去缝好。虽然仍然陈旧磨损,却比从前要完整干净。 “我稍微给它缝了一下……”白沅沅脚尖局促地动了动。 季宁玉错愕地看向她,见她眼睛里软软的,隐隐闪着什么东西,却不是季宁玉熟悉的嘲笑、讨厌,而是同情与可怜。 她像被瞬间狠狠刺痛,将手中的茶杯摔向白沅沅的脚边,瞪着眼睛咬牙切齿道:“滚。” 白沅沅被吓得几乎蹦起来,再也不敢多耽误,忙不迭地跑出房间,甚至连头都不敢回。 季宁玉紧紧抓着布娃娃,胸口起起伏伏,好半天才从桌前站起。 比起厌恶,她更痛恨怜悯。 果然是跟叶行舟一起长大的白沅沅,和叶行舟一样,都令人讨厌。 大概是淋了雨,夜间季宁玉休息的极不安稳。 她梦见白沅沅在半山腰挥手,开心地笑着叫道:“宁玉,快过来。” 江星衍摆着张谁欠了他钱似的臭脸,拢着袖子站在白沅沅的后面,拧起眉毛盯着季宁玉。 这必定又是嫌弃她走得太慢。 季宁玉想要去追他们,又突然想到,不对呀,怎么好像缺了一个人。 ……叶行舟呢? 她蓦地回头,周身场景随之变幻。 夕阳西下的悬崖边,季宁玉颔首,骄傲地强调道:“喂,叶行舟,你得记住,是我救了你。” 叶行舟的面容一团模糊,季宁玉看不清他的表情,她有些着急地想往前走几步靠近对方。然而不管她怎么走,始终无法接近叶行舟,也看不清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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