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只想如此,还是不得不如此?” 白玉描金的面具背后,薛暗的双眸轻轻眯起。这个神情细节也和薛无晦一模一样,只是无人看见。 他没有说话,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只在一瞬间,刚才加诸于云乘月身上的压力,全部反转,尽数还给了他!不……甚至是十倍、百倍、千倍的压力,瞬间压得他近乎窒息! “唔……!” 咔擦——! 白玉面具出现了一条裂痕。那痕迹自眉心而起,斜斜劈过薛暗的左眼。 薛将军勉力抬头。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却听见了自己骨头咔咔作响的声音;肺部像被巨手狠狠攥紧。而他浑身的修为被某种力量束缚住,只能发挥出不到一半的实力。 “你……” 他盯着对面的女修。他盯着她,盯着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的血痕,现在它们都被缓缓修复;她额心的书文明亮得刺目,就像她这个人一样过分耀眼。 薛暗张开嘴。他也听见了自己下颌关节在咔嚓地响。 “……是这死灵告诉你的?” 她笑起来。 不同于刚才嘲讽的、愤怒的、充满抵抗的笑;这是一个有些自豪、带着喜悦,还有些孩子气的得意的笑。在她的脸上,那笑绽放如黎明中的花朵。 “是。”她回答得异常干脆,手里的笔也握得那样稳,“‘梦’字告诉我,观想之路会限制所有进入者,最高修为不得超过第四境。而假如有谁要违背观想之路的规则、破坏此处的书文幻境……” 她一字一句,相当清晰地宣布:“观想之路中积攒的无数前人的意志、力量,就会联合起来,将侵略者驱逐出去!” 作为存在不知多少年的遗迹,观想之路中存在的力量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呵……侵略者?”薛暗冷冷地重复,“我?” “不是薛将军,还能有谁?那么,暂时说再见吧,威风凛凛的薛将军。” 她笑容中的得意更明显了。但那情绪如此单纯,让她的眼神如此明亮、生机勃勃,连脸旁拂动的发丝都让人想起春风中摇曳的草叶与柳条…… ……也就是,如此地让人厌恶。 薛暗一直以为自己生来是个血液冰冷的人,因为他从不知道情绪激动是什么滋味,更不知道何谓心跳的缓急。但现在他知道了。 他死死盯着她,感到胸腔中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翻腾;他想那应该是冰冷而汹涌的愤怒。从他有记忆以来,从未有人能让他受如此严重的伤。 现在他觉得自己异常厌恶那个女修,那个修为低下、道行深浅,却莫名好运,仗着司天监的看重而肆无忌惮践踏规则,而他是以己身护卫国法、践行法度之道的飞鱼卫首领,所以他迟早会亲手收拾掉她……这个腐蚀白玉京荣光的蛀虫。 观想之路的规则经由“镇山河”的调动,一重又一重地压下来。 千古以来无数大能的力量,加在一起,别说他一个洞真境,就是再来十个洞真境……恐怕也只堪自保。何况她说得对,他此时只能发挥出最高第四境的力量。 整个小世界都在抗拒他的存在,所以他必须离开了。 薛暗闭上眼,让她的身形归于黑暗。 “……不过多苟延残喘片刻。”他声音略哑,语气狠戾,“云乘月,你注定是我阶下囚。凭你……也配做执笔人?” “做梦……!” 星光跳跃四溅如水珠;那一抹深黑的飞鱼服消失无踪。 终于……消失了。 云乘月还额外多凝视了片刻,然后才慢慢松了手。 啪嗒——毛笔掉在了星光凝成的道路上。 呼、呼、呼…… 她听见有人在大口大口地急促喘气,然后才意识到这是自己发出来的。接着,她发现自己浑身每一根骨头都疼痛欲裂,眉心和太阳穴更是一阵阵跳着疼。 她再也支撑不住,跪坐下来,用最后的力量往嘴里塞了一把灵药,慢慢吮吸灵力,调养被抽空的身体。 尽管观想之路本身有规则之力可以利用,但仍需要修士主动调用……刚才她根据“梦”字提供的信息,以“镇山河”为桥,以自身灵力为杠杆,才能勉强撬动此间规则,暂时逼退薛暗。 “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考试资格……”她无意识地笑了一下,喃喃自语,“反抗朝廷大员的不合理要求……应该不会被砍头吧?” 要不然的话,她就只好委屈薛无晦,和她一起浪迹天涯了。 “云道友……你,你这真是,唉!” 庄不度快步走来,蹲下看看她,眼中含着关切,却又满是不赞成:“薛暗那是什么人?你跟他杠什么?他要个书文,管是什么死灵活灵的,你给他不就行了,犯什么倔?” “这下好了,就算你现在威风,等出去了,我看……” 庄不度连连摇头,捧着自己的桃花笔长吁短叹。 “为什么犯倔……可能只是看他不爽吧?明明只是个书文,非说是死灵……有了灵智而已,看它去死未免可怜。” 云乘月站起来,笑笑,避重就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庄道友,我要继续前进了。” 庄不度一怔,也站起来:“你还要前进?” “是。” 云乘月往前走,有些一瘸一拐。 天空中,一行文字如用微暗烟火写成:云乘月,前进五里。 庄不度站在原地,目送她步步远去,神色渐渐复杂。 “虽然性格是有很多不同,”他摸着左耳耳垂上的黑色弦月耳饰,轻声对自己说,“可像这种不会权衡利弊、只管自己犯倔的样子……和你还是很像的。” “……姐姐。” …… 如果云乘月能够听见庄不度的心声,她一定会非常真挚地在心里告诉对方:没有,没有,你真的想岔了。 事实上…… 假如不是为了某些缘故,她其实也会觉得,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熟的……呃,书文,而冒着生命危险挑衅薛暗、薛暗再讨厌,她现在实力不足,还是保持低调更好。 但她也是没有办法。 她走在星光之路上。除了脚下道路以外,四周漂浮的星光已经变得很少;黑暗是静谧安详的,并不令人联想起死亡或恐惧,反而容易想起万物起始之初、孕育着无数希望的黑暗。 她手里拿着那枚“梦”字,正上上下下地抛着玩。 “梦”字在她手里装死,一动也不动。 “光”字和“生”字也出来了,一左一右分别坐在她的肩头,前者时不时飞下去,绕着“梦”字转几圈,像个探头探脑的小朋友;后者稳重许多,只管淡定地为云乘月疗伤。 “我真是奇怪了。” 云乘月感叹出声,五指捏住“梦”字,将它拎到眼前:“我们不过一面之缘,你是怎么就非要碰我的瓷,把祸水引到我这里的?” “梦”字是个隶书,笔画柔媚迤逦,风格天真又柔和,此时被她捏住,笔画全都歪歪扭扭地互相搭着、扭来扭去,好像一个很不好意思的小人儿。 “光”字飘在旁边,伸出笔触,戳了戳“梦”的上半部分,就好像在戳它的脸玩儿。 “梦”扭得更厉害,周身抖下无数细碎光屑;光屑偏红,仿佛一个大红脸。 云乘月表面在自言自语,实际却是说给某人听。 ——[……这事是我做得不好。] 薛无晦一声叹息。 旋即,亡灵帝王的身影竟然出现在她身侧,与她并肩行走。他披散的长发与宽阔的衣袖一齐飞起,又都同样缥缈透明,几乎与星光相融。 云乘月瞟去一眼。她没问他为什么敢现身,只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薛无晦更尴尬了。 他神情倒是没有多大变化,还是那么清冷矜持,眼睛却飞快地眨了几下;也睫毛长而密,却不怎么弯,垂下来时可以很好地遮住眼神,而像这么飞快眨眼时,也可以挺好地掩饰住那份心虚。 [朕……我……] 这是薛无晦第一次期期艾艾。他结巴了两下,也终于发现自己的不对劲,恼得一拂袖,说话也总算利落起来。 [是我不好,这事办得不密。]他板着脸,开始解释。 云乘月单刀直入:[所以那“梦”字究竟是不是死灵?] [……是。]薛无晦继续板着脸。 云乘月挑了挑眉:[跟你有关系?] 薛无晦木着表情:[一进入观想之路我就发现,此地竟然蕴有不少死灵。我的计划需要用到它们,于是顺手留了个记号。本打算等你出去,我再收服……] 云乘月接话道:[结果没想到,小弟有难,很乖地就自己跑上门寻求大哥庇护了,是不是?] 薛无晦:[……] [……虽然你这形容有些怪异,但确实如此,我无话可说。] 云乘月点头:[还有别的什么瞒着我的事没有?现在有空,不如一起说来听听?对了,那个薛暗与你一模一样,还说什么“执笔人”,这你知不知情?] 薛无晦又叹了一声。 [……好,知道的事,朕都告诉你。] 他一边说,一边眼角余光停在她身上,尤其是那些未好的伤痕。他的手指动了几动,犹豫好半天,终究是抬了起来,轻轻拂去她耳侧一道长长血痕。 很快,在她疑问之前,他就收回了手,若无其事地让衣袖垂落。 [我与那薛暗之间,必然存在某种联系,我有种冥冥的预感,若我现身,他多半会察觉……] 薛无晦蹙着眉,凝神思索了片刻,又道:[罢了,再看。只是他那“法天象地”一文,本是我的道文。他写出来的样子,可真是够恶心。] 他冷笑一声。 云乘月敏感道:[道文?那不是传说中的……晋升为飞仙后,果然能写出道文?] [不错,晋升飞仙时,会有一次天地感悟的机会,进而写出道文。所谓“道文”,就是大道真意的化身。] 薛无晦颔首:[道文还有另一重特点。只要我还有一缕神魂在世,无论是谁写出我的道文……我都能有所感应。] 云乘月抬眼看他:[谁写出来了?] [……具体是谁尚未可知。但有一点很确定。谁抢了我的书文去写,谁就是当年的背叛者。] 他抬起头,望向深邃天空,眼神变得极为淡漠。若仅说这一个表情,那么薛暗与此时的他确实可以完全重叠。 [什么自以为是的祭天大典……且看是谁要献祭,谁要祭天罢。] 云乘月收回目光,顺手也把几个书文塞回了眉心识海。 她语气轻松平静:[既然你这么说,那从这里出去后,如果我能顺利过了薛暗那一关,就努努力,去当那个什么祭天大典的执笔人……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听上去挺厉害的样子。] 薛无晦回神,看她侧脸虽还有些狼狈,却已经恢复了秀美干净,不禁略略一笑,目光柔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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