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那么美,可这一回,许多人都欢乐不起来了。 听话乖顺的、完美受害的美人值得怜惜,可一旦美人自己长了刺,很多人就爱不起来了。 州牧的眉毛,也在他臃肿的脸上皱成一团。 旁边脸色苍白的徐户正则露出担忧的神色,却又犹豫不敢上前。 云乘月说:“将朱雀本还给我。这是最后一遍。” 她的声音里含了某种东西——一种极有分量、让人不自禁好好听的东西。就像是……如果不好好听,那接下来,她说不定就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可这孤零零的姑娘,又能做什么? 人群外,聂七爷缓缓眯起眼。 他眼仁极黑,眉眼锋利如暗刃,当他冷冷地沉下脸,目光便格外令人胆寒。 他忽然扬起手,狠狠一抖缰绳。 ——唏律律! 属下为他开道。 聂七爷策马上前,又引起了一阵低低惊呼。 云家人是认识他的,而且都有些怕他。见了他,他们个个都有点不安。 “聂七爷……” 还是云大夫人平静,行礼道:“七爷见笑了。” 聂七爷摆摆手,却是根本不看她。他只顾抬头,灼灼目光迎向云乘月。 他开口,声音仍是低沉微哑,含了一点笑。 “云乘月。” 他叫她名字时,语速略放慢了一些,仿佛在品鉴什么。而后他点点头,才说:“先前,你没有告诉我你是谁。” 云乘月瞧着他。 她不说话,也不动作,只脸上笑意淡了,目光也冷了。 聂七爷看出来了。然而,他将之看成弱势者的警惕与不安之举,不由更笑出来。这是笃定的、甚至有些宽容的笑。 “是为了母亲的遗物,才闹别扭?” 他声音放轻柔了一些,语气中的笑意也更明显:“没关系,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不会生你气。” 他这么一开口,普通人也就罢了,稍稍熟知一些他作风的人,个个都很有些惊悚地看过来。不过他们才看过来,就立即在聂七爷属下的冰冷注视中,忙不迭移开视线。 但那一眼也够他们震惊了。 聂七爷?说话的是聂七爷?聂七爷还能这么说话?他还在笑! 这……明天的太阳,还出得出来吗? 聂七爷可不关心他们怎么想。 他现在一心只瞧着楼上。他看见柔暖的灯光笼在她身上,映得她面容玉也似的无瑕,便是再冷冷地看着他,在他眼里也只像雪白的猫儿矜持站着,只余可爱,哪有什么拒绝? 谁会真的拒绝他? 她是这样脆弱的、无依靠的美人,如果没有人能给她撑起一片天空,她很快就会夭折。 他能。 何况他对她,已经是前所未有的耐心。 聂七爷笑道:“朱雀本的《云舟帖》,是必然要归入聂家的。你拿这一点来任性撒气,却是拿错了。” “……哦?” 她的眉眼动了一动,那逼人的灵动之美也像蝴蝶似地轻轻一颤。 蝴蝶飘落,落在他心尖,将那一丝颤动无限地延长、推开、放大。 他不自觉地声音更柔,宽慰她:“不过,待你嫁过来,摹本可以仍交给你保存。毕竟是你母亲的遗物,留着也好当个念想。” “乖,我已经让步很多了。” 她听着,偏了偏头。在他眼里,就是小猫终于动弹了一下,矜持地偏了偏脑袋。 她又缓缓问:“我母亲的遗物,必然要给你们……只不过,我可以保存?”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很亮,很清,看得他心都快软了。 但也就在这时,她鼓起了掌。 啪,啪,啪。 “好不要脸。” 聂七爷的神情蓦然僵住。 什么? 她还在继续鼓掌。 云乘月淡淡道:“原来如此。在聂家眼里、在云家眼里、在州牧眼里,原来财产登记只是摆设?” “这大梁律法,都只是摆设?” 这句话是一个讯号。 这句话也像针,猛地戳到了谁的痛脚。 话音才落,聂七爷尚未说话,州牧却面色凝重地、狠狠地一挥袖。 “胡言乱语!律法何曾是摆设,休要栽赃本官……!” 他的面色,莫名显出了一缕焦急。 这焦急支撑着他,让他想立即推翻那姑娘的定论;他是真急了,甚至猛一下都顾不上和聂七爷的交情。 聂七爷侧头看去,心中忽然微微一动:州牧这是怎么了? 仿佛有一束无形的线轻轻一扯,而那线头握在那看似柔弱的姑娘手里。 云乘月笑了笑:“栽赃?” 州牧肥胖的手臂狠狠挥下,气急败坏道:“你这奸猾的女子——你平白无故,非要说云家的公产是你的私产,谁能相信你?” “就算文书上写的是你母亲的名字,又如何!” 他张口一顿连珠炮似地逼问,好像生怕说慢了,就要召来什么灾祸。 “朱雀本是何等至宝?你母亲亡故,重宝自然该由宗族掌管,谁会交给你这样一个傻子!” “你说这是你的,难道你叫它一声,它会自己答应吗!你……” 云乘月说:“会啊。” 州牧一愣,声音戛然而止。 云乘月握住栏杆,居高临下地望着众人。 她脸上有笑。那是一种先于所有人看见结局的笑;从容不迫,带着冷冰冰的鄙夷。 州牧愣愣:“啊……?” 什么? 云乘月平静地说:“我说,我叫它,它就是会答应啊。” “既然你们不信……” 夜风忽起。她的秀发与裙摆也随风扬起,却并不轻灵,反而隐隐显出一分杀伐之气。 “——我就自己来拿。” 她伸出手。 栖息于她眉心的“生”字书文,瞬间苏醒过来,跃跃欲试地探出头。 柔和的生机,如春日叶芽的萌动,悄然无声地散开。 “《云舟帖》——何在?” 在她的影子投映范围内,无人看见的漆黑迷雾正缓缓弥漫。 黑雾之中,一只冰冷苍白的手伸出,轻轻搭上她的肩。他指尖冰凉得可怕,而那缥缈的声音比他的肌肤更幽凉。 ——[云乘月,我只帮你这一次。] 黑沉沉的死气如生机的影子,一并悄然漫去。 而在云府深处,越过重重精致栏杆,在层层防护的宝库深处,有什么东西……忽然动了一动。 像鸟雀听见呼唤,它也忽地抬起了“头”,正“望”向云乘月所在的地方。 “生”字书文跃动在她眉心,春日生机在她每一寸骨血里流传。 它们流淌、绵延,向着四面八方而去;越过人群,越过夜色,越过鳞次栉比的房屋,在初升的星空下不断传递。 云府深处,被重重书文闭锁的宝库之内,某只包裹严密的宝箱内…… 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 它开始往上飞,却撞上了层层封锁的箱盖,而没能成功。 但它并不气馁,继续一点点地去撞。 世上最精纯的生机就在不远处,令它本能地极度渴望靠近。 一下、一下、一下…… 它的挣扎越来越激烈。 箱子外层,有无数流转的“封”字亮起。它们不断旋转,和箱子里那个想要挣脱束缚的宝物角力。 被封住的宝箱,乃至整个宝库,渐渐地颤抖起来。 而在它成功之前,在云府之外…… 人们望着二楼的那姑娘。 他们看不见生机,看不见书文,也看不见漆黑的迷雾和……搭在她肩上的那只亡灵的手。 他们只看见她抬起手、说了一句话。华灯流光里,他们屏息凝神,等待着她的动作。 一息,两息,三息…… 时间过去了,什么都没发生。 片刻后…… 许多人都笑起来。 说什么叫一声会应,根本什么都没发生嘛。 人群里,竟隐隐有种轻松的氛围散逸开去。这种无事发生的平静,仿佛给了很多人一种安心之感;只要什么都没发生,一切就都还在他们可以理解的范围内,在他们眼中的安定秩序之内。 ——孤零零的、柔弱的美人,绝境之际鼓起一腔孤勇、发出不平之声,得到了英雄的怜惜,即将迎来婚嫁的巅峰。 这已然是许多人眼中的好戏高潮。 别的再多,那也未免太过。 人们笑起来,松了一口自己都没发觉的气。 州牧也笑起来,却是自己知道自己松了口气。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也擦了擦层层叠叠的脖子肉上的汗。 “叫一声会应……那摹本又不是个人、动物。小丫头,真喜欢开玩笑。”他居然还差点信了! 而事实上,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 州牧的笑声里,带着一缕轻松、一缕不屑。 “来人……”州牧再抬起手,又放下,看向身旁的聂七爷。 聂七爷看他一眼,下了马。 和州牧不同,聂七爷蹙着眉,神情隐有一些凝重。 他看看州牧,又抬头看着那临窗站立的少女,心脏收缩着加快跳跃,这一回,却好似不是因为她的美丽。 多年主事所带来的危机预兆,悄然笼罩在他心头,令他整个人变得阴沉沉的。 “我来。” 他利落地吐出二字,右手已然扬起。随侍的下属立即会意,如游鱼无声而出,倏然往楼上而去。 二楼,夜风在吹。 客人们有许多都打了个寒颤,觉得这个秋夜真是清寒,怕是冬天真要来了。 裹着这一分清寒,他们再看那窗边衣衫单薄的、孤零零无所依靠的少女,不觉心生怜惜,觉得她伶仃的背影落满秋霜,又被夜风吹得格外寂寞冷清。 聂二公子离她最近,看得也最清楚。他看见她仍然坚持着伸出手,那纤薄的手掌里除了一束灯光,什么都没有。 可她仍然倔强地伸着手。 竟然有人有勇气反抗七叔,还是个柔弱的孤女…… 二公子心中涌动无数复杂的情感。 “云二小姐,”他鼓起勇气,柔声开口,“别坚持了。你已经做得很好,已经很勇敢,接下来的事……如果你愿意,我会帮你。” 如果她真的不愿意……那,那他也会像个男人,帮她离开这里。 聂二公子这句话,没有能够让云乘月回眸。 但这句话,却结结实实地被聂七爷的属下听见了。 两名青衣人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的皱眉,还有对方眼里自己的皱眉。 二公子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七爷点名要的美人,他难道要和自己的叔叔对抗? 无需言语,他们立即决定要给聂七爷汇报。 “二公子,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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