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出乎很多人意料:“这摹本写了什么,其实非常简单。来,我给你们看看。” 她伸出手,抓住字帖的两端。 “看。” 她双手用力一扯! ——刺啦。 清脆的、不容忽视的一声响。 一瞬间,人人都呆住了。 他们不得不呆住,因为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在刚才,这世间罕见、一面难求的珍宝,就这样被云二小姐撕成了两半! 她的动作甚至还没停! 刺啦。 刺啦! 刺啦!! 就在世人面前,朱雀本瞬间变成了碎片! 碎片……? “……啊!!!” 是云大夫人在尖叫。她一个踉跄,捂着心口,软软地倒在了婢女身上。 尖叫的不止她,还有无数和这摹本并不相关的人。 ——暴殄天物! ——罪人,罪人啊! ——这不可能!! ——那肯定不是朱雀本,是骗人的! 可怎么能是骗人的? 云家人的震惊、痛苦、绝望,已经说明了一切。 然而,云二小姐却还在微笑。 “我的东西,若我保不住,便谁也别想拿。” 她一字一顿地说。 她笑得比星月更美。 可这会儿,在许许多多人的眼里,她的笑容更像剧毒之花。 灵文字帖珍贵无比,却也脆弱无比,许多名帖一旦毁损,内蕴的精气神就会一起消亡。盖因书法本是整体的表达,残留的线条虽然也能学得一二技法,却终究失了精髓。 虽说,可以找书法大家来修补…… 可那是朱雀本,是《云舟帖》的摹本! 真本已经失传了,就是当世顶尖的书法大家,谁又能够修补这朱雀本? 没有了……没有了! 这世上……怎么有这么恶毒的女人?! 却也有人冷冰冰地说风凉话:“哎哟,你们心痛什么?别人的东西,爱怎么样怎么样。而且,要不是那谁谁逼迫人家,也不至于到这步。” “就是,自作孽。” “活该。” 连上楼拿人的官兵都惊呆了。他们呆立原地,挤满了二楼的空间。 聂七爷也呆了。 他站在原地,手背上青筋尽露,连额头也一根根蹦出狰狞的怒色。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现在,唯一反应灵活的人,竟然是州牧。 他也在着急,急的东西却跟大家不一样。他当然也心痛摹本,可现在他更着急自己的乌纱帽。 “快拿下!!” 他对着楼上的官兵吼,声嘶力竭。 官兵如梦初醒,这才重新动作。 云二小姐悠悠道:“别急。” “你们不是要看朱雀本的内容?” “我看了,其实上头也没写多少内容。随便看一眼,就学会了。” 学会了……? 她在说什么?什么学会了? 人们十分茫然。 然而,所有正式修炼过书文、明白书文如何观想的人,这一刻却全都变了脸色。 她说的难道是……可不可能啊!她刚刚不是只看了几眼吗? 哪怕是天才,也不可能看一眼就……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但云乘月已经伸出手。再一次地。 上一回,她的掌心空空如也,只托着人间灯火。 这一次,却有淡白的灵光亮了起来。 灵光如春日新芽一般,萌动、成长、伸展…… 与此同时,她的食指对着夜色,划出了轻灵迅捷、锋芒清晰的一撇! 随着她的动作,一枚完整的书文也相应成型。 它由小而大,直到变得能让附近的所有人看见、看清。 它是淡白色的、雾气一般的;它笔画简单,不过一撇、三横、一竖。 但从每一滴光芒里,人们却仿佛看见了春雨夏花秋月冬雪……他们看见了旭日东升、明月高悬、大江东去、春柳莺啼。 他们看见了……无穷无尽的生机! ——生! 天生万物的生,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生! 这一刻,没有人能动弹。 没有人能说出话。 今夜一切的一切,原本还在他们的认识范围内,是一出好戏,可到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们认知的极限。 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只看几眼,就观想出书文? 书文,什么时候成了这么容易得到的事物? 而那书文……又是什么等级? 那真的是从《云舟帖》里得到的?很多人想否认,可那无穷无尽的生机正如传说,他们无法否认。 云二小姐……难道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孤女吗?人们茫然地想,是,云二小姐不是傻子了,可这世间万万千的平凡众生都不是傻子,而他们分量几何? 轻如鸿毛。 云二小姐也只是其中很美的一片羽毛而已。难道不是?她难道不就是一个……除了美丽之外别无所长的人吗? 她不是一片美丽却轻飘飘的羽毛吗?不是一枚伸伸手就可以摘下来的月亮吗? 她怎么会,怎么能,怎么有能力……做到这一切? 寂静中,却忽然有人鼓起了掌。 突如其来的掌声,清脆又显出几分懒洋洋。 正如声音主人那懒洋洋的劲头。 “叹为观止,叹为观止。” 清澈悦耳的男声说着、笑着,笑里又含了赞叹。 “一眼观想出书文的人,我此生见过不超过十个。而他们每一个,最终都成了不得了的大人物。” “你这枚生机之文,虽然暂时只是天字级别,却还有成长潜力。未来勤加修行,它能成长为玄级书文,也未可知。” 这声音让人迷惑:这是谁?好大的口气! 可州牧却是脸色骤变,肥胖的身体摇摇欲坠,简直比枝头的小白花还可怜。 他用尽了力气,才能扭过身去,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荧、荧惑星官大人……” 他颤抖着声音。 屋脊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墨蓝劲装的青年。 他屈腿坐着,慵懒面容含着赞赏的笑意。看似亲切的神态,却有着居高临下的漠然。 月光如永恒,而他发带飘飞,也如不朽的月下仙人。 人们呆着。 什么星官?什么荧惑? 不可能是司天监的星官吧? 不可能是荧惑……不可能是这天下顶尖的修士、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五曜星官之一的荧惑星官吧?! 那种大人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星官?不不不。” 青年笑容满面,仿佛看出了众人的惊愕,轻易出声否认了。 可不待旁人吁出一口气,他便伸出食指,对着州牧晃了晃,一本正经地说:“我现在不是以星官的身份出现的。” “你应该叫我——监察官大人。” 戏谑的声音,分不出是否藏着一丝戏弄的恶意。 州牧脸灰如死,青年笑容却愈加灿烂。 至于云乘月…… 她心道:终于来了。 对于监察官的出现,她不仅不意外,反倒轻松了很多。因为监察官的出现正是她所计划的。 今天下午,在她登上这酒楼之前,她去了一趟浣花城的中心区域,也就是州牧府、县衙所在的区域。 之所以去那里,就是为了找监察官——她计划里的“后手”。 白天的时候,经过观察和推论,她得出结论,这样一个官府管控力强大、繁荣稳定的国家,必然会有运转良好的监察制度。 从进城开始,她就发现了很多细节:官兵崭新的服装、加紧休整的道路、勤快更新的缉盗公告。这些都说明最近有重要人物莅临。 薛无晦也帮她确认了这一点。虽然过了千年,但目前的制度与他当时制定的大同小异。 通过他的指点,她顺利地完成了紧急检举。 而在一个看重法制,连驿站小官都言必称律法的世界里,有什么比践踏律法的罪名更重? 假如检举的力度还不够,那再加一个筹码——她的书文天赋。 任何秩序良好的地方,人才都会受到看重。即便监察官不在意她的检举信,也必然在意她展示的天赋。 这就是云乘月给自己谋划的今夜保障。 今夜之事,顺利有顺利的走向,不顺有不顺的安排。从找回身份,到利用生机书文的共鸣召唤摹本,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内。 她的生机书文虽然显眼了些,但有薛无晦帮忙压制等级,也不必担忧。相反,趁着今夜,她还能顺手为生机书文安排一个光明正大的来路,免去今后被人质疑的风险。 现在,这“后手”——这位监察官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转而针对上了给聂家撑腰的州牧。 “怎么样,说说吧?谁在戏弄大梁律法,罔顾事实、颠倒黑白?” 星官笑着伸出手,看似随意地招了招。 那原本好端端被徐户正拿着的财产文书,忽然乖乖自己飞起来,到了他手里。云府那头装有文书的匣子,也一并飞了起来。 万众瞩目下,荧惑星官取出文书,看了几眼。 接着他点点头。 “朱雀本《云舟帖》,宋幼薇所属。一式两份,内容相同,官府印章,确认无误。” 他抬起头,笑容满面地看着州牧:“之前是不是有人说,这朱雀本是云家的公产?” 他明明在笑,州牧却两股战战,险些站也站不稳。 “下官,下官……” 荧惑星官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州牧——头顶的乌纱帽。 淡红的光雾凭空出现,落在那顶乌纱帽上时,倏然燃烧成暗色火焰。 州牧大叫一声,惶然地伸出双手,却只摸到了光秃秃的脑袋——那火焰不仅烧去了他的乌纱帽,连同他的头发也一起烧光了。 “睁眼瞎不用当官。” 荧惑星官淡淡一句说完,面上重新出现了笑。 “好,现在让我看看谁是苦主。” 这一回,他看向的是云乘月。 不知是否错觉,但那张年轻懒散的俊美面容上,隐约像有一点恶作剧般的戏谑。 “云乘月?” 云乘月戒备起来。星官懒洋洋的劲头让她感到了同道之人的亲切,但他给人的感觉远没有这么简单。现在他虽然在笑,却带来一种无声的压迫感……有些像当初的薛无晦,只不过轻微很多。 她简单道:“我是。” 青年笑眯眯地。 “嗯……让我想想,有了。” 他轻飘飘地说:“要不这样,你加入司天监吧?” 荧惑星官望着她,笑眯眯地指了指底下的云府,还有街上的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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