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公平!在屋子里明明可以不用替身!]它气愤地朝主人大喊。 [抱歉——但如果有人找我,需要你帮我应付一下,有急事还要拜托你通知我!] 什——么——话! 就不能换个书文值班吗? 虽然有神智的书文也就它一个了……可它也想去看热闹的! “梦”字化为人形,垮着脸,无聊地踢了踢地上的尘埃。 接着,它恹恹地走回房间,报复性地翻出了所有说书玉简和话本,甚至还翻出了几锭银子。 它决定了,它要报复,它要花光主人的钱,联系那个叫云清容的小姑娘,去帮它买回市面上所有最新的故事! “梦”字在给云乘月汇报时,偷偷藏下了一个小秘密:在短暂的扮演人类的经历中,它学会了使用通讯玉简。 而且,它偷了一块新的通讯玉简,还想办法和云清容互换通讯。它告诉云清容,说这是它的备用玉简。云清容真是个好姑娘,她一点都没怀疑呢! “梦”美滋滋地找出自己那块通讯玉简,找到唯一的联系人。 [云清容,你来帮我个忙。] 过了一会儿,云清容回复了:[抱歉,我来不了了。] 咦?“梦”字困惑:[为什么?] [我这两天高热不退,实在撑不住,要休息两天。] “梦”字想了想,语重心长:[肯定是那铜蝉的问题!明明告诫过你,你就是不听。]当然,是主人告诫的,但“梦”字自认也能教训云清容。它可是千年的老书文! 云清容许久没回。 过了一会儿,她才回复:[也许你说得对……那我应该怎么办?我真的要去求助那个什么照天教?] “梦”字转了转眼珠:[没错,就是这样。] [那我要怎么找到他们?] 这个主人说过! “梦”字立即回复:[悄悄把护身蝉埋在门口,不要让人发现,然后每日默念“照彻长夜,重开天日,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照天教就会来帮你!] 这是主人告诉那个叫徐冰花的小姑娘的,它“梦”字也记得呢! 云清容又是好一会儿没回复。 [我……会试试。] 最后,她才传来消息:[云乘月,多谢你。] [你曾经劝我离开白玉京……是不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算了,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你和我不一样,你是大人物。] [好吧,我会听你的话……我已经联系了巧姨。等病一好,我就会离开白玉京。] 看到最后一句话,“梦”字愣了愣。 它问:[你真要走了?] 那以后谁来给它买话本? [放心,我不会硬要留在这里碍事,我再笨也看得出来,这里的水不是我能掺和的。] 啊…… “梦”字又挠挠头。好吧,看来没人帮它买故事了,它又不能离开这间院子,那做点什么来打发时间? 它开始发呆。 渐渐地,它想起了自己的第一个主人,也就是观想、创造自己的那个人。那位主人是丹青妙手,总能画出美丽的图画。他也是个喜欢看故事、讲故事的人…… 咦?画画?讲故事? 那要不要试试……干脆自己画一个故事? “梦”字打定主意,振奋不少。它跑到书桌边,大模大样地用起了云乘月的笔墨纸砚。嗯嗯,现在的主人温柔良善,说过它可以随意消磨时间,一定不会生气的。 画什么故事好? 有了。这不就有个现成的嘛,刚才的口号朗朗上口,就很能激发它的灵感。 它要画一个妖怪兴风作浪、为祸百姓,照天教的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了可怜百姓的故事! 装了一肚子故事的“梦”字满意点头,当即开画。 …… 薛暗在黑暗中喘气。 他隐约知道夜色到来了,因为封死的门窗越来越黑,直到再也没有任何光亮。夜晚的到来总是强势,黑暗步步逼近,容不得丝毫忽视。 但现在,更加不容忽视的是他身上的疼痛。 他蜷缩在房间里,整个人倒在地板上,弓得像只濒死的虾,双手死死按住胸口,大部分时候都僵硬不动,突然又猛地惊起抽搐几下。 疼痛由内而外的炸开。他张大嘴,贪婪地渴求空气,但平时随手可得的空气,此时并不眷顾他;他越是渴望,就越得不到。 他想起了过去经历过的水刑。可现在比水刑更甚。 ——砰砰砰! 有人突然拍响了他的房门。 “……将军!”来人压低了嗓门,是那种迫切想要得到回答、却不得不压低声音的急切之声,“将军,将军您怎么了?” 是庄夜。 活人,是活人的气息,活人,血肉…… 唾液分泌。胸腔肺腑里纠缠升腾出怪异的欲望——食欲。 食欲?对……庄夜? ……不! 不行! 不能让他进来……绝不能! 薛暗用力咬住舌头。本该是剧烈的疼痛,现在也被对比得无足轻重。 他张开嘴,含糊地说:“去找……” “将军?” “去找……云乘月!”他艰难地吐出字句,“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因为疼痛,薛暗甚至愤怒起来。庄夜是怎么了,他不是向来机灵忠心,现在怎么比最愚蠢的犯人更加愚蠢,在这里徒劳地流连? 他吞下一口血,再次竭力发声:“去——!” 很好,门外安静了。 因为刚才的发声,薛暗开始不停抽搐。血从他嘴里溢出,从他鼻孔里流出,从他耳朵里流出来,最后从他眼眶中流出。视野血红。他的面具早已在挣扎中撞碎,七零八落散在一边,并且让他的脸多了几道血口。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他竭力让自己思考。他感觉自己像油锅中的一条鱼,分明痛不欲生,却还要设法摆一摆尾巴,告诉自己一切都好。 但至少……他想要弄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一切原本很正常。 他守在宫外,担忧“忽然重病”的陛下,并胡乱猜测了一些可能。之后白玉京大阵异动,他无法前去查看。 再接着,太子召见他,并赐下了一支梅花簪。 “不是谁都能得到它的。薛将军,皇兄很看重你,你千万——不要让皇兄失望。” 太子这样说。 薛暗惊愕。 当时,听见这话,他非常激动,低下头,双手恭恭敬敬接过了梅花簪。这东西乍看朴素,细看却觉得处处圆融,很值得玩味。 一个时辰后,他带着簪子回到飞鱼卫衙门中。他将它搁置在一旁,先处理公务,预备之后再好好察看。没想到就在他刚要松开梅花簪时,一股暴虐的气息从簪子上传来。 那气息和他自己的力量有些像,是黑沉沉的死意,却异常暴烈,仿佛充满怨恨、尖叫、质问、哭嚎…… 他想甩掉它,却不能成功。梅花簪牢牢粘在他手中,又凉又烫,滋味难以形容;那股力量喷薄而出,带着浓烈的腥臭,从他手臂攀附而上,直直抵进他心脏。 ——他原本会当场死亡。 他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之所以还能保有意识,是因为也就在那一瞬间,另一股力量涌了进来:纯白,温暖,柔软却坚韧,是蓬勃欢快的生命力。它包裹住了他的心脏命脉,牢牢护着他,不让那股暴虐之力毁坏他的命门。 ——是云乘月给他的护身蝉。是她说她改造过的那一支。他本想带给老罗头,但这几天都没机会。 如果不是碰巧带着护身蝉,他已经死了! 但现在,两股力量僵持不下;他的身体成了战场。 他只来得及关门闭户,吩咐手下绝不能进来打扰。他惊讶地发现,他的嗅觉改变了:他能直接闻到活人身上的味道,而且那味道让他产生了浓浓的渴望——想吃了他们。 他竟然想吃了他的手下。 那不是传说中的死灵吗? 那他现在……是死灵? 薛暗头脑一片混乱,但求生的本能让他挣扎到了现在。 他尽量想一些其他事,来缓解剧烈的疼痛。比如……想要吞噬他的力量来自梅花簪,而梅花簪是陛下的赏赐。所以陛下想杀了他? 可需要这样麻烦吗?如果陛下想要他死,只需要一句话。他根本不会违抗。他没有学过违抗。 薛暗有些茫然。他想起了自己的过去,从有记忆开始,他就跟在陛下身边,他见过皇宫最深处的黑暗,那些阴森的黄铜长明灯,他总是跪在那里接受责骂,还有酷刑。 是的,酷刑。每当陛下心情不好,就会拿他出气。 不……他并没有不满,他生来如此,这是他诞生的目的,况且他早已习惯,他只是…… 原来,会有不算熟悉的人,不仅没有伤害他,反而想要为他治伤。 就像现在,生机灵气温柔地流淌进他的身体,牢牢地护住他的心脏。他能感觉到,这股力量尽量轻柔地对待他的身体,想要让他感觉舒适一些。 她的力量……原来是很温柔的。 其实他应该愤怒。因为这枚护身蝉里藏了她的力量,如果他随身携带,是不是就给了她可乘之机?她明明是个神秘又麻烦的人物,不止一次扰乱律法,还涉嫌勾结死灵…… 但是。 薛暗竭力翻了个身。他把头重重撞在地上,用疼痛对抗疼痛;疼痛碰撞,带来转瞬即逝的安宁,他就在这安宁中去拼命地吮吸那一点点温暖舒适。只要多一点点,就多了十倍的安慰。 在这露珠般短暂的安慰中,他闭着眼睛,恍惚听见有人说话。 ——情感是很奇妙的。 对了……初学书文时,曾有人这样告诉他。 ——情感是很奇妙的。当你想着自己很疼,疼痛就会加倍;当你渴望战胜疼痛,你反而会好过许多。 ——人类的情感,看似柔弱无力,看似虚无缥缈,实则蕴含着至深的力量。因此…… 等一等。 薛暗忽然疑惑起来:真的有人这样对他说过吗? 不……他是如何学会书文的?记忆之中,好像他天生就会这些,从来没有学习的过程。 那……这些学习书文的记忆,真的属于他吗? 如果不是,为什么别人的记忆会在他的脑海里? 很奇怪……等等,他到底是谁? 这个突如其来的困惑不断盘旋,也不断放大,直到彻底占据了他的头脑。他原本还保有一丝清明,现在却开始混乱。 如同感觉到了他的虚弱,那股外来的力量攻势更猛;它们死死缠在他心脏上,像植物生出尖刺,试图扎破生机灵力的防线。 “……” 他发出无声的嚎叫。剧烈的疼痛冲刷了一切思绪,他的身体不自觉弹起,重重撞在一旁的桌子上。但这一次,那种微弱的疼痛已经无法对抗体内的剧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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