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 这个念头升起之时,薛暗却听见了其他人的声音。 “——还好赶上了。” “将军,将军,将军……!将军,振作一些!” “庄夜,你现在有些碍事,能不能请你让开?” 生机灵光轻盈而来。 它们比体内的生机之力更浓厚、更轻灵,乳白中又蕴藏着细细的五彩闪光。它们裹住他,也包裹住了他体内的猩红之力,不让它进犯分毫。 云乘月……终于来了。 薛暗心中松了口气,身体再也撑不住,陡然跪在地上,接着又无力倒下。他躺倒在地,只能尽量撩起眼皮,去看那来人。 房里有光,而她背着光,正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让我看看。” 她靠近过来,伸手覆盖在他心口。 “云……乘月?”他的嗓音干涩得出奇,难听极了,一点都不像他的声音。他只说了一句,就立刻紧紧闭上嘴。 “嗯。”她应了一声。 “庄夜……?”他竭力偏过头,看见了庄夜那满头大汗、神色激动的脸。 “将军,我将云乘月带过来了……您,您一定有救!” 庄副指挥使简直快要哭出来了。这个发现让薛暗有些想笑,他也真的扯了扯嘴角。这场景难道不好笑?飞鱼卫的两个重要人物,眼巴巴指望着他们追捕的对象救人。 随着她力量的浸润,疼痛渐渐远离,他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他睁着眼,看见半空悬浮着四个大字:斩死为生。 “这是你的书文?”他的思维重新清晰起来。 她没说话,瞥来一眼,似笑非笑,仿佛在说:才不告诉你。 薛暗莫名有些脸热。 “薛将军,”她开口了,“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他张口,又迟疑。他学过为尊者讳,那他应该说陛下的坏话吗? 庄夜在旁边着急:“将军,都这个时候了,还犹豫什么?我知道!肯定又是皇宫里做了什么!” 她眉头微蹙:“又?” 庄夜看了他一眼,而他没说话。于是,他像得到了什么允许,狠声道:“将军进宫,十次有八次都没好事!总是好好的人进去,一身伤出来!” “将军为陛下做事,从来恨不能赴汤蹈火,忠心可鉴日月!凭什么总是因为一些小事,就被行私刑?” 这说得有点多了吧……薛暗轻咳一声,试图阻止庄夜。 可庄夜像是情绪上头了,仍旧愤愤:“看看,朝廷上那些尸位素餐的狗东西,哪一个不是待得好好的?偏生我们将军,比谁都累,得不到个好也就算了,还总是……将军,属下早就想问,凭什么?凭什么!” 薛暗哑声道:“君要臣死……” “属下从来不信这些!”庄夜激动道,“而且,飞鱼卫中也不是只有属下一人,知道将军受伤之事!” 薛暗一惊:“什么?我明明……” “将军,您是我们的将军,大家都关注着您,那些伤,那些血腥味,那些药和绷带……其他人怎么可能半点不知道!”庄夜说着,眼圈都红了,“只是看您瞒得辛苦,大家都不忍心拆穿而已。” 薛暗沉默了。 庄夜继续道:“将军可能不知道,以前阿刘还没退下时,总会第一个注意到将军受伤,然后就会去厨房做一碗猪肝面。” “阿刘?”薛暗愣住了,“她,她也知道?” “是啊。”庄夜带了些鼻音,“后来阿刘退下了,还专门把我叫过去,教属下怎么做好猪肝面……她过世的前几天,属下去看她,她还念叨将军,问属下,最近将军有没有受伤呢。” 阿刘…… 薛暗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那张脸,那张属于女性的慈蔼的脸,带着一年深于一年的皱纹,总是怜爱地看着他。 ——将军这样辛苦,要多吃一些,多吃一些,身体才扛得住。 他忽然很想再吃一碗猪肝面。他现在受了伤,失了血,确实很需要一碗热腾腾的、鲜甜沙软的猪肝面。 可是,阿刘已经死了。因为太清令,或者那只护身蝉,又或者……因为他所效忠的陛下? 而他明明知道……甚至,他明明可以阻止!阿刘去世之前,他不是已经得到了警告吗?如果当时他就去找了云乘月,如果他没有想着什么“再等等”——什么狗屁“再等等”! 薛暗张着口,好一会儿,才沙哑地“啊”了一声。 “老罗头。”他忽然含混地开口,举起手里那种护身蝉。这蝉一直被他紧紧捏着,却没有丝毫变形,依旧光润微暖。他把蝉递给庄夜,说:“拿去,给老罗头戴着。” 老罗头身体不好,比谁都更需要这枚蝉。 可是,庄夜望着他,却露出迟疑之色。迟疑之外,还有些伤感。 薛暗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庄夜?”他提高了声音,那分沙哑也变得更明显。 庄夜这才小声道:“将军,昨夜,老罗头也,也已经……” 薛暗呆呆地坐在原地,举着护身蝉的手臂慢慢地、慢慢地放了下来,最后颓然地砸在地上。 “这可能是我的错。” 云乘月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我重创了它,它急于吸收生命力恢复伤口,所以……大概制造了一批新的牺牲者。” 庄夜露出迷惑之色,薛暗却倏然抬眼:“竟然是你?!”让陛下“突发恶疾”的人,竟然是她? 她说:“抱歉,是我当时有些冲动,也是我没能将它一击必杀,才导致了无谓的伤亡。” 薛暗又是好一阵无言。 怪她吗?不,他更责怪自己。有机会而没有抓住,这是他的问题。 阿刘,老罗头……或者,还有他自己,还有飞鱼卫中的更多人? 他看向庄夜。这个属下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对他忠心无二,如果他再坐视不理,是不是连庄夜也会成为牺牲者? 薛暗咬紧牙,口腔中的血腥味加重。 “云乘月……” 她注视着他,那双比任何人都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恶意,更没有嘲弄、冷漠……只有阔朗与平和。那种眼神,简直像在宽慰他,在对他说: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能理解。 就像她手中这份温暖坚韧的力量。 薛暗闭上眼。他抬起手,想要调整一下面具,却发现脸上的面具早就在剧烈的挣扎中破碎。面具的碎片就在不远处,像一个被击溃的幽魂。 那是陛下赐他的面具。有记忆以来,他一刻不离身地戴着,而现在,这面具却粉身碎骨,一如…… 一如什么? 他不愿再想了。 他只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薛暗睁开眼,看向云乘月。 “你想让我做什么?”不待她回答,他就平静说出下一句,“如果你能保护飞鱼卫其余诸人,我就答应你。”
第204章 谋定 ◎庄怀星的考虑◎ “……将军?” 不顾庄夜的大为讶异, 薛暗只是沉沉地盯着她。 云乘月略一思考:“我只能保证,让他们不死于生命力被抽取。至于你们要做的危险任务……” “可以,我答应。”薛暗打断她。这回, 轮到她有些惊讶了。 但继而,她面上浮出淡淡微笑:“薛将军果然是爱护属下的好将军。面冷心热, 是吧?” 薛暗没吭声,庄夜不满了:“不许嘲笑将军!” 她依旧噙着笑,戏谑道:“庄小狗,如果你眼睛不这么红, 会显得更有威慑力。” 庄夜顿时气闷。 薛暗听他说过在罗城的事, 也有点想笑,但他忍住了。对了, 罗城,他想起来,庄夜回来后, 只向他一个人汇报过在罗城的经历, 用的是那种“可以巧妙绕过道心誓”的叙述方式。但是,他按下了这件事,没有往上汇报。 当时他没有细想,可现在才明白,他这样做,其实也算背弃了陛下。原来早在他想明白之前,就已经有了私心…… 怔忪之时,他忽觉手腕一阵酸软, 原来是她伸手偷袭。他不觉松手, 手里握着的梅花簪落了下去。 而她趁机接住。 接着, 她站起身:“好了, 薛将军的命已经保住,这梅花簪作为答谢我的报酬,就送给我了。二位,告辞。” “……等等!” 薛暗愣住片刻,眼看她就要离开,顾不得许多,一骨碌爬起来就去追:“将梅花簪还来!” “为什么?” 她回头,眼神还是那样清澈坦荡,现在却让他气恼。他冷冷说:“你刚才已经要过报酬了。” 她微微笑开,笑容中有种慵懒戏谑之意,好像一只神秘的大猫。 “刚才的叫做交易。”她冲他眨眨眼,将梅花簪收入怀中,“这才叫‘报酬’。” 庄夜守在他身边,忠心耿耿地拔刀:“云乘月,把东西还来!” “对待盟友的态度,难道不该更柔和?” 庄夜怒道:“谁和你是盟友?” 她看过来:“这个嘛,要看你们将军的意思,对吧,薛将军?” 他冷着脸,无从反驳,只得说:“我并非不愿给你,只是这是陛下所赐,如果丢了,我无法和陛下交待。” 她一怔,一脸奇怪:“你的陛下都要你命了,你难道还要对他忠心耿耿?”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我总要向陛下交差。若我死了,倒也罢了,可现在我没死,那……” “这确实是个问题。” 云乘月沉吟片刻,忽然目光一闪,竟然作出一项惊人的提议:“何不这样?我给你做个假的,你先拿着应付着用,等再过一段时间……” 她露出一点神秘的微笑:“你就不用和任何人交差了。” 这句话暗示的含义,让他的心脏陡然狂跳。 他直直瞪着她。 她目光平静笃定,没有丝毫动摇。 薛暗按下心中复杂的波涛,在沉默中考虑了一会儿。也没有考虑太久。因为从他的角度来说,其实没有多少谈判筹码。 “……先把作伪的梅花簪给我。”他松口了,“另外,我有几名属下状态不佳,需要你确认。最后,你改造过的护身蝉,须得按照飞鱼卫人数,尽快送来。” “好,不过你要等大约一个时辰。”云乘月说,“至于你的属下,把名单和住址给我。需要的护身蝉数量,你报给我,并按照市价付钱……你们这是什么眼神,难道我们买蝉不花钱?顺利的话,明晚日落前,你的要求就能实现。” 我们?所以她背后有一个组织?果然有? 薛暗顿时有点郁闷:她果然有问题!他早就知道,她肯定和某些重罪犯勾结,在做些什么谋逆的勾当。他曾发誓要亲手拿下她……结果现在竟和她同流合污。 可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愤怒。相反,因为得到了她的保证,他竟然生出一种难言的放松。这么多年,他头一次全心为了自己盘算,而且惊讶地发现,为自己打算的感觉竟然如此让人上瘾,哪怕只有区区几息,也让他不愿回到过去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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