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说声音越小。 “……对不起。” 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说。 她松开手,垂下头:“不够,是吗?” “只有我一个人,不够吧。”她轻声说,烦躁地吐出口气,“我也没有很自作多情,觉得我一个人就能让你开心,能替代整个世界,只是我以为……起码,直到你真正复活之前,你可以通过我活着,这样的话,你不会感觉太难过。” 等等,怎么有点奇怪…… 云乘月突然尴尬起来。有些想法不说出来觉得很正常,甚至根本不会细想,但一说出来就能发现自己是如何自以为是。换个角度想想,如果是她处在他的位置上,大概也不会甘心当个边缘化的幽魂。 什么通过她活着,也太自以为是了。 “……算了,忘了我刚刚说的话。”她干笑一下,“你继续说你的,当我什么都没说。” 他抬起眼:“你要反悔?” “……嗯?” 云乘月一愣。 “不是反悔。”她干巴巴地解释,“就是,我之前确实是这样想的。但我知道我想岔了,我很自以为是,对不起打断你回忆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呃?” 她没能说出后面的话。她脑袋被按住,迎面撞在他身上。 夜色安静,群星无言。 薛无晦抱着她,将她的头按在自己颈边。 他面无表情,甚至带着一份凝重。他正在仔细感受着:活人肌肤的温度、湿润的气流,当他抚摸过她的头发时,指尖传来的触感…… 他慎重地,又有些茫然地感受着这一切。活着……他想要的活着究竟是什么?他本以为那是不可逾越的天堑,但事实也许并非如此。活着也许并不难。 半晌,他才动了动嘴唇。 “……你还少说了一样。” 她挣扎了一下,费力地问:“什么?” 他感觉自己像是按住了一只好动的松鼠或者什么,有点恶劣地继续按住、不准她动。然后他垂下头,靠在她发间。 “不止是你说的那些,我也能……感觉到你。”他低低地、有些费力地说出真相,“尘土,草木,汗水,甚至血的味道……它们都在。暌违已久。” 他眼眸半阖,看见她,也看见自己的身体。他的身影飘忽了一些,衣角变得半透明,头发的光泽也黯淡不少。这些都是力量减弱的标志。 他孜孜渴求的力量,他复仇的凭依,他所有计划的核心……就这么没了大半。 “云乘月,你根本是个灾星吧……是我一个人的灾星。” 他喃喃道:“我原本已经快要恢复成飞仙境实力,经历这么一遭,连洞真境都勉强。复仇……真是遥远得可笑。” 值得吗?放弃抵抗,就这么承认自己渴望生命而更甚于仇恨,值得吗?他尚未肯定。 他到底还是有些厌恶自己,觉得自己过于软弱,声音里带上了冷笑。 云乘月听了,闷了一会儿。她抬起手臂环住他,这样她就能把重量放在他身上。天知道她现在多累,浑身像散了架,每根骨头都在痛。换成平时她早就躺下了,而且会哀怨很久,觉得自己太亏了、亏大了,可现在她大概有点毛病,居然还想笑。 气笑的。 “是哦,你太惨了,惨得难以形容……只有洞真境呢,也就比我这个聚形境高出那么一二三四个大境界吧。”她呵呵一笑,“虽然这个时候,我好像应该同情或者安慰你,但一想到你‘惨’得可以随手把我打成这种样子,痛死了……嘶……” 不仅毫不同情,甚至还有点点幸灾乐祸好吧。 他手臂的力道轻了很多。 云乘月笑了一下,到底无奈道:“算了,有生机书文在,我会好得很快。这次我就不记仇了。” “你原来不嫌记仇麻烦?”他冷淡道,又顿了一下,声音弱了一些,“果真?” :嗯。 她又笑了一下,这回笑出了声,扯得嗓子疼。她有点后悔刚才说了那么多了。唉,她明明受了伤,很应该虚弱地躺平,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来着。 不过,再等等吧。 她笑够了,又犹豫着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她站直了身体,清清嗓子,不是很情愿地开口。 “不过,假如你的力量真的很久都恢复不了,而那个仇人又真的很厉害……” 他盯着她:“你要做什么?” 她踌躇片刻。一旦说出这话,就代表她想要的悠闲日子愈发遥远,堪称远在天边,说不定一辈子都得不到了。真的要承诺吗?她心中很不舍,却终究叹了口气。 算了,说吧。还是那句话,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算了。归根结底,是她最开始要带他出来,过分自信地觉得能两全其美。能不负责吗? 她苦着脸:“我本来想,你自己去复仇吧,我跑跑腿就行……但假如你一个人做不到,我就和你一起。我天赋还不错,努力修炼,万一有生之年也飞仙境了呢?我就可以帮你报仇。” 他缓缓眯了眯眼:“为什么?这也是你所谓的负责?” 她没精打采:“是啊,这叫售后全包。别问什么意思,我也忘了。” 修炼嘛,报仇嘛,无非就是更努力…… 不行,听上去还是太难了,而且很苦。云乘月想了想,赶紧又加上一些退路:“不过我可能会花很久的时间,可能我还是会经常睡懒觉,可能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所以你要是可以一个人做到,那就还是努力自己……!” 砰。 她再度被他按在怀里。她感觉唇边的伤被撞得生疼,痛得眼角带泪。 “……说真的,”她深吸一口气,冷静地说,“薛无晦,如果你恨我可以直说,没必要三番五次这么折腾我。” 他到底对按头有什么执著? 但他强硬地按住她,半点没有放手的意思。 “恨你?这建议很好,我会尝试去做。”他淡淡道,语气怪异,“云乘月,你为什么要这样?” “……嗯?” 她勉强发出鼻音。 “为了别人拼命,为什么?”他仿佛叹了口气,“为了一群陌生人,想要和我同归于尽。为了我,你又情愿抛弃你想要的无聊日子。为什么?过分善良,就是虚伪。” “……这不是你说的字如其人么。”她终于挣脱了一点,无奈至极,还有点怨念,“怎么说呢……唉,我要对你负责啊。我说过好多遍了。和你同归于尽是负责,帮你也是负责,这是一回事。” 很久以前她听过一个故事,细节已经忘记了,讲一个女人被卷入众神纠纷,得到一只魔盒。善良的神告诫她千万不能打开,邪恶的神诱惑她打开,说打开就能青春永驻、永远貌美。女人打开了,于是盒子里飞出无数诅咒,从此人间多了疾病、灾难、绝望……那个故事的结尾,嘲笑说美貌的女人总是软弱而没有头脑。 她当时听了故事,觉得很生气。女人也是被骗了。而且谁不会犯错?这和美貌、头脑有什么关系?只要她能站出来,努力弥补错误、承担责任,就够了。 很可惜,那个故事中,女人只是一个被嘲笑和利用的工具,从来不是主角。 明明只是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而已。和善良有什么关系?负责——这两个字有这么难?难到不借用其他概念,就无法理解? 果然,他说:“我不信。” 云乘月撇了一下嘴,想要怼他一句,却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他说:“除非你向我证明。” 她愣了一下,简直要被气笑了:“我还要怎么证明?” 他考虑了一会儿。 “今后每一次选择,都是你证明的机会。”他声音轻柔,带着不化的凉意,“你万不可行差踏错。今日你说的话,但凡有一次违背……到时候,我就不会像今日一样心慈手软,放过所谓的无辜世人了。” 云乘月正要回答,却忽然沉默了。 薛无晦以为她是为难,便微微一笑,正要再说什么。 却听她压着声音,问:“心慈手软?你不是说,你本来就不打算吸收活人精血么?你不是说那是封栩的脏东西,配不上你用吗?” 她没记错吧? 薛无晦:…… 现在收回刚才的话还来得及吗? 不愧是大夏的开国帝王,此时临危不乱,冷静地转移了话题:“闲话之后再说。旁人就要到了,我得替你处理好现场。否则,光是命师身死,你就难以解释。他是化意境后阶的修为。” 云乘月缓缓抬头:“哦。” 薛无晦保持冷静:“封栩死后,灵魂不断占据封氏后裔的身体。他当年弑君,召来孽力天谴,所以封氏不断衰落,命师也一代比一代弱。” “哦。” “……封栩占据的这个身体,一天前已经真正死去。朕正好可以将这具尸体炼制为傀儡,就说是封栩的死灵作祟,才有了今日之祸。这话原也没错,不必你说谎。” “哦。” “这么做的好处,还有一样。”他很多年没有像这样绞尽脑汁,竭力去逃避另一个问题,“你可知道,我叫你仍的龟甲有什么用?” “什么用?” “可以屏蔽岁星网的感知。如果没有龟甲,司天监就能通过岁星网监视到我的存在。不过,浣花星祠只是丙级,之后还要在乙级、甲级星祠做一番手脚,才算大功告成。” 他再略一沉吟,道:“经过今日,司天监中必然有人察觉不对。我抛出傀儡,扔去西北定州或东北霜州,正好能够引开司天监的注意,方便你我行动。” 云乘月盯着他,一言不发。 夜风经过。不是争斗掀起的狂风,也不是清新的生机之风。只是普通的风,普通地路过,普通地吹动了草木沙沙。 轻微的窸窣声,令夜色更安静。虫鸣响起了。原来这山上也不是没有其他生命。 云乘月吐出口气,无奈地笑笑。 “算了。”她说,“过去的事,就不和你计较了。要是以后你也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就省事多了。” 薛无晦移开视线。 “……哼。” 说得像他害怕她计较似地。 从山腰的方向,传来了呼声。 “乘月——!” 恰好在这时,东方的天空出现熹微之光。 薛无晦扭头看去,竟也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又天亮了。”他喃喃道。他原本没想过自己还会站在这里,看见新一天的日出。 从日光来看,浣花城连续下了这么多天雨,也终于要放晴了。
第43章 烟火气 ◎缺失的东西◎ 当卢桁匆匆来到山顶时, 看见的就是“封氏命师”逃走的背影。 “……死灵?!” 老人一脸震惊,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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