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一句,李持月的眼睛睁大一分。 李持月双手握紧了剑,不清楚季青珣为什么这样,他为什么不反抗,还一脸从容就死的样子?难道又是一个阴谋诡计? 可她已经下定了决心,绝不更改! 李持月闭上眼睛狠狠地将剑朝下刺去。 死前,季青珣只是看着她,贪恋地想记住她的样子,要是来生…… 罢了,来生他就不要打扰她了。 “叮——” 一股巨大的冲劲打在剑尖,李持月握不住剑,剑被打飞了出去。 长剑“当啷”掉在了地上,她后退两步扶住门框,张大了嘴在喘气,眼睛被寒风吹红了一圈,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低头去看季青珣,他还活着,没有被自己杀掉,那双眼睛还在看着她。 是一支箭射飞了她手中的长剑,救了季青珣一命。 季青珣却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茫然,活着并不是一件好事,他无从处置那些腐坏枯朽的情绪。 李持月看向登山石阶处,尹成刚刚收了弓,一双利目狠狠瞪着她。 他身旁的许怀言也不遑多让。 许多的火把涌上了山,不只是他们二人,还有岐安守军也来了。 季青珣的两个手下盯着她,眼中愤恨炽烈。 守军将领问道:“可是持月公主?” 李持月站直了身子,点了点头,说道:“不许上前!” 将领抬手让所有人止步,远远说道:“卑职救驾来迟,还请公主恕罪!” 公主遇刺的事八百里加急送回了京城,皇帝震怒,调了附近的守军支援,他们也是到现在才在公主残部的帮助下找到这山寺来。 李持月没有理会这句话。 季青珣却招呼她:“你还可以继续,别让我活着了。” 她定了定心神,这个距离,她纵然能把季青珣杀了,尹成和许怀言也能立刻动手把她给杀了。 你想死,可你的手下不想让你死。 李持月朝那二人说道:“既然来了,就把你们的主子带走吧。”永远不要再让我看到了…… 说罢转身想要回到屋中去。 然而脚步却被阻住了,李持月低头看去,是季青珣拉住了她的裙摆。 他匍匐在她脚下,仰起脸,带着几近绝望的希冀,“阿萝,我们能不能把从前……一笔勾销?” 不能再卑微了,他不是全无自尊的人。 阿萝,这是最后一句,问完就到此为止。 若她仍旧不甘愿放下仇恨,他也彻底放下她了。 可只是这样想着,季青珣的眼睛就红透了。 李持月低头,昏暗的夜色将神色藏住。 她似在看他,又似在看手上的脏血,话语凛冽如冰:“是你教了本宫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如今我却没学好。” “季青珣,若真痛苦,就把那药吃了,别再记得我了。” 李持月说着,将裙裾从他手里慢慢手了出来。 布料一寸一寸滑脱,她整个人都写满了要与他脱离,再无半点沾染的意思。 那双碧色的眼睛终于得了一个万籁俱寂。 裙裾抽出,季青珣的手臂摔在地上,裙上只留下皱痕和一抹刺目的血迹,在眼前扫过了门槛,消失在关闭的门后。 原来做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季青珣望着那扇关起的门,偏执地盯着门。 季青珣在等着她再将门打开,等着她跑出来说刚刚那些都是气话,见他付出这么多,还救了知情,她早就原谅他了。 可是门上没有她的影子,也没有要打开的动静。 身上伤势终究太重,帮季青珣放过了自己。 他阖上了眼,要从这场痴梦中清醒。 两个下属将一切看在眼里,对视一眼,滋味难言。 如此也好,虽然付出的代价惨重,也能让主子早点清醒过来,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见二人说完了话,李持月进屋关上了门,尹成和许怀言才跑到季青珣身边,许怀言将药喂到主子嘴里,想说什么,但终究是闭了嘴,带主子治伤要紧。 只有尹成走时丢下了一句:“真心尽付,果然都会不得好死。” 李持月失神地靠门坐在地上,将这句话听得清楚。 真心尽付,不得好死,说的是前世的她,还是今生了季青珣? 季青珣,只要不再相见,就算是一笔勾销了吧。 她将脸埋在臂弯了,昏昏沉沉地,只觉得今晚都只是一个混乱的梦罢了。 若是梦,就早点睡吧。 — 李持月再醒过来,已是第二日清晨。 她做了好多的梦,其实根本没睡多久,眼下都是疲惫。 “公主醒了!” 秋祝一开口,两个脑袋就挤了过来,是解意和春信,“公主怎么才睡了这么一会儿怎么够,再休息一会儿吧。” 看到他们两个人都没事,李持月松了一口气,问道:“知情怎么样了?” “他还活着,但是伤势太重了,不好挪动,得在这儿好好养伤。” 秋祝说着又补了一句,“暗卫中季郎君的那些人,都被带走了。” 听到季青珣,李持月眸光闪动了一下。 昨夜的事,原来不是梦啊,李持月后知后觉地想了起来昨夜的一幕幕。 也好,这一回总算是不用再被纠缠了,公主府的事也弄干净,不怕他下黑手…… 李持月脑子乱乱的,不想再去想他的事,问道:“走散之后你们都去哪儿了?” 秋祝是挡在公主面前,被杀手丢开,只是晕了一阵,解意则是在尹成和许怀言在对付杀手的时候,被许怀言一脚踹进了坑里躲着, 常嬷嬷年纪大了耳背,在房中睡觉,等天亮起来一看,杀手已经追着公主离开了官驿,她只能赶紧跟京里报信,一面又去找岐安军支援。 他们则跟着许怀言和尹成等人去找公主的下落,岐案军则是后来遇到的。 李持月点头,总之身边的人无事就好。 知情重伤不能挪动,但去洛都的路程不能耽搁,而且她留在这里,只怕知情还会更加危险,只有让他在这儿养好了伤再自己追上了。 只是有件事,还一直萦绕在李持月心上。 知情和季青珣都受了这么重的伤,是怎么爬上山来的,这几乎不可能。 等到白日走出了房门,李持月就什么都知道了。 “昨夜啊,是被带走的那位施主把另一位背上来的,然后撞到钟上,然后屋里那位施主就倒开了。”知客僧在公主面前仔细描述当时看到的情形。 李持月看着地上拖出的血痕,没有作声。 “公主——” 秋祝不知李持月为何突然独自一人走下山去,连忙追了出来。 李持月似没听见,闷头沿着石阶一步步走下去。 昨夜没有落雪,石阶上凝固的,一阶一阶,都是血迹。 她从山顶走到山脚,眼前好似 季青珣背着一个人,起先还能走,后面没有力气了,只能趴在地上爬。 他是爬上来的…… 李持月没有见过爬在地上的季青珣,他永远衣衫干净,仪容端正,没有那么狼狈的时候,即使是温泉山庄那晚的行刺,他也只是躺在地上而已。 可是昨晚,他就这么匍匐在地上,抓着自己的裙角…… 现在眼前已经没有了季青珣,她却如同见到了那个男人佝偻着背,一步一步登上山的样子。 秋祝见公主低着头,再看地上血迹,也明白了公主为何突然走下来。 这些……都是季郎君流下的血迹吗? 昨夜天黑,他们谁都没有看见,这样看,季郎君对公主的真心……实在没什么好质疑的了。 李持月坐在一节石阶上,发着愣,耳边好像又响起那句:“阿萝……我来了。” 欣喜地,如释重负地。 他从来都罔顾人命,更不喜知情,为什么要将人带上来呢?李持月能猜到是为了她。 因为前世知情他们死了,她很伤心,季青珣怕她伤心,才不顾一切地要把人带上来。 用来半条命,结果爬上山来,等着他的不是半句感恩,而是一把剑,确实让人心寒。 如今的他,与曾经的她也一样吧,心成死灰,不然不会让她再刺一剑。 李持月麻木地躺下,望着被树木遮挡的苍白天空,浑身都有些虚脱。
第93章 将知情留在感明寺, 李持月应住持的邀,重提了感明寺几间佛殿的匾额。 这间山寺也因收留了遇刺的公主,在十里八乡出了名, 只是军队驻守在此,还没人敢来看热闹。 知情不放心公主就这么上路:“只怕那些杀手还会来, 公主还是等属下好了再启程吧。” 李持月安抚他:“没事,有乙枢跟着, 而且阿兄派了军队护送, 公主府中也多是好手,那些杀手已经都死光了,太子没有那么多高手可以派来,本宫是安全的,你放心养伤吧。” 除了暗卫, 皇帝派的亲卫, 还有公主府的私兵跟随,这一回只要不是一藩镇的军队来打, 李持月都会安然无恙。 李持月嘴上这么说,心中实则也拿不住主意。 她现在不止担心李牧澜, 更担心季青珣, 就算他也要养伤,可那两个手下对她却是积怨甚深。 从前季青珣爱她, 她能赌,可现在嘛…… 再多的忧虑只能放在心里,她只能继续往洛都去。 初春将至,洛都比起明都偏南, 路上的积雪渐渐化了。 前后拥着带甲的兵士,公主的马车如同一间屋子, 行在路上四平八稳。 李持月卧在车中,连日梦魇,又舟车劳顿,她更没什么精神了。 她探手去掀车帘,远眺着和明都迥异的山水,此时的风已经带上了暖意。 日光熹微,将她雪白的脸染上暖色。 秋祝从外边进来,看到公主望着外边发呆,与前几日别无二致,自从看到季郎君在石阶上的血痕之后,公主就一直这样。 既然公主在意季郎君,季郎君也对公主一往情深,不再有篡位之能,公主为何还要将他往外推呢。 公主不能说,秋祝索性便提:“公主,不如去将季郎君找回来吧。” 李持月从窗外收回视线,落在秋祝身上,有点不明白:“为何要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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