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韦玉宁不知道季青珣跟李持月是怎么说自己幼时的事的,她担心自己说太多会露馅。 李持月抱臂看她:“你不是与他关系很好吗,十一郎这么费心救你的命,总不可能是萍水相逢吧?” 对着公主带着压迫感的眼神,韦玉宁有点慌神,她哪里能现编造出天衣无缝的谎话来。 “那时奴婢还小,很多事都不知道,也记不清了……”见李持月的面色当即沉了下来,韦玉宁连忙说道, “但,但是!奴婢听说……他是半路找回来的,先前不知走丢到了什么地方,回来的时候野性难驯,惹了很多事,季家人嫌弃他,表哥的日子便不好过,奴婢某次冬天出门,就见他坐在自家石阶上,那时他才九岁,阿爹问他话也不回答,还抢了奴婢荷包里的银子就跑了,想来是日子艰难。 不过那些捡回来的事也只是听说,要是记错了,奴婢也没法子。” 他们宅子对面的季宅神秘得很,不与周遭往来,不待客,无品无级的姓氏在明都毫不显眼,阿爹起初也不将其放在眼里,可是后来又说他们原是高攀不上的…… 韦玉宁会记得这点事,也是因为那是她第一次注意到季青珣。 被雪冻得苍白的小少年抱膝坐在石阶上,本该如一只被家人抛弃的幼兽,可抬起看她的那一眼,眼睛里却无半丝可怜和伤心而是寒潭般平静无澜,又幽深得似乎要把人心神吸进去。 可是下一瞬,那股平静倾覆,似野兽露出凶光。 小姑娘被这样的眼神盯住,有些不知所措,正想问他“你怎么了?”结果季青珣就冲了上来。 衣服单薄又冻了很久的少年,该是行动踉跄的,他却箭一样冲出来,像野兽朝猎物发起攻击,目的却不是她,而是她身上挂着的小荷包。 韦玉宁被撞得摔在地上,傻愣愣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季青珣抢完荷包就跑了,连韦老爷都没来得及抓住他。 后来家丁找到人的时候,他正躲在一个巷子里,大口地吃着肉包子。 韦玉宁拿回了自己的荷包,里面的银子已经没有了,她却没有多伤心,鬼使神差间,就再不能忘记季青珣那个眼神。 即使后来的他在书信中变得斯文有礼,她一想到那个眼神,仍旧止不住心底颤动,想再看到一次。 若不是季青珣主动找到阿爹,韦玉宁当真就要在关陵找人嫁了,再也不能踏足明都。 见她明显是沉浸在回忆里去了,李持月只道这话有几分可信,她必要细查查查看一番当初韦家偏房对门住的到底是什么人。 话问到这儿,李持月也不打算再试探了,起身正要走,这时解意走了进来。 “公主,圣人刚派人送来的,是节度使罗时伝的信。”说着将信呈给了李持月。 她将信打开,看到其中消息,忍不住笑了出来,才想起罗时伝确实毗邻关陵,没想到他竟然查出了韦家的行迹。 可前世韦家分明一直隐藏得很好,如今到底是谁将消息透露给罗时伝的呢? 一抬眼,良太妃又扶着人起身了,大概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她担心公主更加为难韦玉宁,就又起来了。 见韦家二女都看着她,李持月寻思一下,抿唇似不经意道:“准驸马要去关陵捉拿余孽,这倒是份好功劳,阿兄该开心了。” 闵徊如今已是中郎将,守卫内宫才是主职,确实不能远去关陵,就是不知道罗时伝和季青珣,谁才能砍掉韦家人的头颅呢。 良太妃听到这一句却无动于衷,韦玉宁并未告知良太妃她们一家具体逃往哪儿去了,是以她没明白李持月话中的关陵是什么意思。 韦玉宁却心神大悸,关陵!朝廷要派兵去关陵? 难道是知道了韦家有人在哪里? 韦玉宁想问,可是一句都问不出口,要是暴露了,她怕是也得落个死,眼下能救她家的只有一个人了。 她一定要设法传消息出去给十一郎,让他通知阿爹赶紧离开关陵! 李持月看出了韦玉宁那份急切,这个消息来得还真是时候,狗急跳墙,且看他们要如何应对。 “好了,起身吧。”她道。 良太妃吩咐扶着她的侍女快去把韦玉宁扶起来,她跪得太久又受着伤,要自己站起来有些艰难。 瞧着太妃这份紧张劲儿,李持月忍不住再问一句,给她们拉拉仇恨:“不过良太妃能看上你,倒是让本宫惊讶,毕竟这宫中实在不缺你这样的,冯娘子,你说说看,你比她们好在哪儿呢?” 韦玉宁脚跟刚安上的一样,手扶着两旁的宫人勉强站稳,她低眉说道:“奴婢觉得,这世间有时候就是没道理可讲的,左不过是一个眼缘。” 她说给李持月听,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不须去怀疑十一郎的真心,公主再美再尊贵又如何,感情是假的就是假的,可怜她还在这儿高高在上,以为自己占尽了世间宠爱,根本不知道十一郎对她不过敷衍。 公主听罢,含笑点头,起身走出了暖阁。 “对了,良太妃,往后你只怕要好自为之了。”李持月忽道。 “牵萝,你说什么?”良太妃不大明白。 公主这趟过来,人罚也罚了,往后该依旧一团和气才对。 可李持月偏头看来,眼中尽是凉薄:“往后这悦春宫出点什么事,不必再往公主府报了。”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闻泠低头上前,问了一个尽本分的问题:“公主,若是太妃病势有变,可要……” “也不必,太妃是宫里的老人了,谁见了不得给几分薄面,医正自会尽心尽力。” 李持月这话听着好听,可是谁不知道,悦春宫住的不过一个太妃,要不是有公主帮衬,早就和别的先帝妃子一样,驱到庙庵里去了,哪里有今日受人伺候的光景。 良太妃渐渐明白过来,李持月是不打算管她了,登时滚下泪来。 她不大能理解,只是因为救下一个不相干的小女子,何况韦玉宁也解释过,与李持月的冒充清清白白,凭她们这些年的交情,李持月为什么就不能放下这件小事呢? “公主,我因何沦落到此地,你难道不知道?” 要是没有她,援军不会这么快进入宫门,如今称帝的只怕就是韦氏。 她为李氏做了这么多,李持月怎么能这么对她? “自然是知道,你才能在这悦春宫住下,不过登上皇位的是本宫的阿兄,照看太妃的事终究是本宫越俎代庖了,往后,你有事自然该往阿兄的紫宸殿去求,他怎么会不应你呢,本宫如今管着武备库了,实在是鞭长莫及。” 这话不只是说给良太妃听的,还有整座悦春宫的宫人听的。 持月公主的话向来有着仅次于皇帝的效力,现在她发话了,不需多久,悦春宫就几同冷宫差不多了。 “牵萝,你先别走!” 良太妃拉住了她的手,面色急得青白,“但凡你有脾气,撒出来就是,我都听着就好,难道你真要弃我们十几年的姐妹情不顾吗?” 见李持月理都不理,她仍要说:“就算你讨厌玉宁,就不能体谅体谅我吗!” 若只是寻常拈酸吃醋的事,李持月当然会看在和良太妃的情分上放过,可惜这个女人……真放过,她的四个亲信死不瞑目。 李持月半丝感情也无:“本宫好恶,别人揣测还来不及,还没见人敢明目张胆来冒犯的,太妃,你往后就好自为之吧。” 得罪了她,该着急上火的是良太妃,从来都不是大权在握的公主。 才是秋天,良太妃就如同被抛进了雪洞里,脸色一层层苍白了下来。 李持月说完话,慢慢挣开了良太妃的手,携着秋祝解意离开了悦春宫。 公主的裙摆扫过,消失在了宫门外许久,跪地的宫婢们慢慢抬起头。 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间交流的都是同一件事:现在公主当众给悦春宫没脸,良太妃的好日子……到头了。 她们还要留在这儿耽误前程吗?
第53章 马车在陈汲家宅院停驻的时候, 陈汲正在磨刀石上磨一把剃刀。 他请寂淳大师算的日子,今日正好剃度,他趁着年轻多攒功德, 让知柔来世能托生一个好人家。 门上铜环被轻轻叩响,磨剃刀的动作一顿, 是谁此时登门? 他担心家人阻挠,就把他们都支出去了, 如今就算回来也会直接推门, 所有不是他们。 将剃刀握在手里,陈汲迈过菜园子,打开了院门。 见到屋外的人,他不由得一愣。 陈汲以为豫王死了,李静岸也死了, 自己俗事牵念已经了结, 不会再见到和这些旧事有关的人物了,但眼前红袍束发的小公子, 似乎是—— “草民见过公主。”陈汲作揖行礼。 知情看到他手中的刀,横臂挡在了李持月身前护卫。 李持月见陈汲一人在家, 手上还拿着剃刀, 皱眉问:“你……是不活了?” 不想活了早说啊,不如当初直接唆使他在豫王府门前一头撞死, 事情不是闹得更大。 陈汲看向手里的剃刀,忙收起来,“不是,草民正准备剃度出家。” “起来吧, 出家干什么?” 李持月背着手走进了院中,陈汲关上了门, 跟在后头。 “草民对俗世已心无挂碍,便想不如出家,青灯古佛,在佛前为积攒些功德,求一个来世……” 陈汲正说着,低头扫了一眼公主走过的路,道:“小院鄙陋,不如草民请公主去外头的酒楼畅谈?” 李持月嫌弃外头人多眼杂:“不必,本宫懒得走动了。” 知情在她耳边小声提醒:“公主,你踩着人家的菜了。” “啊——”李持月低头一看,确实踩了几脚一地绿绿的芽儿。 她只见过种花,哪见过种菜啊,更不认得脚下绿油油的东西是菜,毕竟菜生的跟熟的相差甚远。 她撤回了自己的六合乌皮靴,朝陈汲点头:“失礼。” 陈汲摆摆手:“无碍,公主小心些脚下。” 李持月假作无事,提起衣袍坐在菜园边的石凳上,陈汲道:“草民去给公主沏茶。” “不用了,今日寻你来,是有一些事情想同你聊一聊,你过来坐。” 陈汲将剃刀丢到磨刀石上,依言过去坐下,问起了李持月的来意:“公主有何事吩咐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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