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来年春闱你不参加了?” 李持月知道陈汲已经过了乡试了,取的名次还不低,所以闵徊一直很看好这个妹夫,既有文才又待闵柔真心得好,将来他一定能让自己妹妹过上好日子。 原本成了亲之后,陈汲就该专心课业准备来年春闱了。 谁料亲事付诸东流水,难道他连会试也不考了? 陈汲果然摇头:“草民已无心功名,会试也不打算去了。” “就铁了心出家?” “这俗世没什么好留恋的,就算考上了功名,朝堂之上多的是腌臜不能见人之事,徒惹烦扰,不去也罢。” 说到此处,李持月也不是非找此人不可,但料想他未大彻大悟,出家之事未必想清楚了,劝一劝又何妨。 “你是想出家给自己攒些功德,来世能再遇闵家娘子结成连理,还是想让她来世能投生一个好人家,美满地过一辈子?” 来之前李持月和闵徊打听了陈汲此人的性情,也算能拿捏几分。 他现在要当和尚,无非是和闵知柔有关,想要把人劝回来,就什么事都往闵知柔上面扯就对了。 “总归功名利禄非我望,做个和尚,到处教书,闲时念经,如此方得安宁,上苍若垂怜草民,就让闵柔来世完满吧。”陈汲道。 李持月驳他:“闵知柔敬慕你的才华,你却舍了一身学识,去当个和尚?她若在天有灵,看着你这样,怕是不会开心。” 菜园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只听得外头游街串巷的货郎叫卖声不时传进来一两声。 “陈某就是全力拼出一个功名来,也不知是为谁了。” 他整个人都陷进了对闵知柔的愧疚中。 越是处在热闹之中,陈汲就越心系那个在孤立无援中死去的未婚妻子,就算得了功名,回头四顾,再也没有一个知柔等着他回家,为他高兴了。 怪他一开始,就不是有能力护好她的人。 为情所困的人总是看不开的…… 李持月心下摇头,不行,她今日是来劝人的,不能被人劝了去,别人的感情之事她懒得管这么多,李持月只为做成自己想做的事。 “你要是真想为闵家娘子的来世祈福,要本宫说,在佛前念几句经算什么功德,除了念经敲木鱼惹佛祖生烦,再烧香烧纸地折腾这些虚无缥缈之事,百年之后,但凡有一个百姓给你立碑修庙,都算是你功德无量。 本宫从未见过哪个和尚,关在佛堂里就能泽被苍生,修成正果的,近的玄奘法师西行取经,惠行大师死守居虎关,以肉身堵关抵御外敌,远的释迦牟尼尚且舍身饲鹰,哪一位有德高僧,都不是佛堂里念经出来的,你夹杂私欲出家,佛门可看不起。” 李持月的一段话如江海滔滔,陈汲却没有落下一句。 他天生才思敏捷,自然知道李持月想说的是什么,此刻正陷在自己的思绪了,只留给公主一个低垂的发顶。 李持月有些后悔没要一杯茶喝,她说得口干。 知情适时递上水壶,公主眼前一亮,冲他笑了笑。 男装打扮下的面容清如莲萼,冰肌莹彻,一笑起来就多了几分可爱的稚气。 她拧开水壶喝了几口,嗓子总算是舒服了,唇也润润的,将水壶还给了知情。 抬眼看陈汲已经长叹了一口气,似在逡巡不定。 李持月才不管他心情,她现在要人要门路,陈汲就没有推脱的机会。 “你分明身负才能,却辜负家人师长多年栽培,转投虚妄求一丝安慰,也不怕闵家娘子瞧不起你, 要本宫说,若是真想为她求得福祉,为何不入仕为官,为何不改变你口中的腌臜之地,拼一个海晏河清,为这大靖朝的万民谋福,既然已经天不怕地不怕了,就拿命去挣这一份千秋功德,渡她来世完满,好过在香灰堆里自欺欺人。” “公主,草民……”陈汲长出了一口气,声息有些哽咽,“只怕没有这个本事。” “如今的世家也不过是百年前草莽,王侯将相宁有种,你不去做就推说没本事,谁又能看得起呢?” 李持月见他动容了,语调也轻柔下来:“陈汲,你可知道闵家娘子最在意的是什么?” 陈汲抬头,公主突然转了话头,他眼中带着些不明白。 知柔最在意的……她打小懂事识礼,虽然父母早逝,和哥哥相依为命…… 哥哥! 知柔最在意的应该是她唯一的亲人。 李持月也适时给他解了惑:“她自小和哥哥相依为命,连遗书也是留给自己的哥哥的,豫王那事你也算看到了,闵徊也是能为妹妹去死的人, 你若真心觉得亏欠了闵家娘子,为何不在朝堂上与闵徊相互扶持,替闵家娘子照顾好她的哥哥呢?” “佛家讲究不入世何以出世,你不敢迎难而上,真如了闵家娘子的所愿,反而躲进佛堂之中,求一时宁静,骗自己这就是为她做的,当真与懦夫无异。” “但入仕就不同了,一则做个为民的好官,上天自记得你的一份功业,二则不让知柔为哥哥担心,为你空抛才能而遗憾,三则,你也可以不使家人伤心,如此一举三得的事,你当真不愿吗?” 陈汲家中现在无人,李持月也看出来了,他要出家的念头家里人肯定不赞成,这才趁家人不在的时候要给自己剃度。 话已至此,陈汲看着磨刀石上的剃刀,长叹了一口气。 公主已经说得很透彻了,他若是不顾身边所有人出家,余生都会质问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的吗? 佛堂的余生一眼看到尽头,陈汲不敢说自己能想明白,这条命既不值钱了,不如就照公主说的,身骨为炭,在寒夜里生发一点暖意。 他抬眸看向李持月:“可草民若春闱不第,公主待如何?” 她道:“应如何,便如何。” 陈汲确实被说动了,却不示弱:“公主今日如此尽心来劝说草民,不过也是为了拉拢人手,私欲罢了。” 从他敢在豫王面前揭发造势,就证明这个读书人不是个怕死的,或者说,他现在已经把自己生死看得很轻了,所以什么都敢说敢做。 知情觉得此人太过嚣张。 李持月却牵起唇角:“本宫从来不逼人投效,来这儿找你,只因看出来,如今你我恰好同路罢了,既如此,为什么不一同走上一程呢?你多的是时间,慢慢看清楚。 不过知柔的哥哥如今确实效忠于本宫。” 她话说得坦荡,陈汲听进了耳里,没有立刻回答。 李持月话止于此,说道:“你若是想好了,就写个帖子上公主府去,不过,别让本宫等太久。” 说罢,李持月带着知情就要离去。 陈汲目视那一身红袍起身:“公主,草民不过一介布衣,就是鸿运齐天摘得了状元,入仕也不过一个翰林,于公主而言也没多大用处,公主究竟想让草民做什么?” 那身红袍顿住,转过身来:“想好了,出家的念头就别再冒出来咯。” 陈汲油盐不进:“公主不如先答了草民。” 李持月心道,此人虽然情种了些,但这脑子的聪明劲儿看来是够用了。 她又坐了回去:“正好,本宫有些事想听听你的意思。” — 季青珣离开公主府不过半日,就慢慢回过了神来了。 他也是太着紧阿萝带男人回府的事了,才会乱了方寸,被阿萝牵着鼻子走。 但阿萝会设的这个局,也说明两个人的信任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了。 或者说,她是主子,不得信任的只有自己。 季青珣倒不觉得冤枉,毕竟他确实图谋多年,也不是没想过暴露了要怎么办。 他和阿萝可以说是共生的藤蔓,二人若是分裂了,双方都会元气大伤,不管是为情还是为利,阿萝都不会背弃他,也无法背弃。 可这种共生也有主次尊卑。 从前阿萝没有觉察大小事皆有他拿主意,她是明面上的主子,但现在阿萝回过神来,想拿回主导,季青珣当然不能说什么。 可是谁让她发觉的呢? 常伴着阿萝的四个亲信季青珣一直没有动,就是担心惊动了阿萝,且他与阿萝说事向来是摒退所有人,不让这些亲信察觉。 现在看来,自己还不够谨慎。 这次要杀韦家余孽,季青珣不是没想过阳奉阴违,但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他担心再被阿萝发现。 那句“情断”属实戳到了他的痛处,若利不可分,可情之一事最是难料,阿萝若执意要分开,就要走到鱼死网破的一步了,才是季青珣最担心的。 总之,季青珣再不敢如从前一般轻举妄动。 不能敷衍过去,就只能杀了韦琅从了。 在这之前要尽快找到诏书。季青珣拿定了主意。 然而就是这妥协的退步,也很快遭起了连夜雨。 “你说罗时伝知道了关陵有余孽的事?”季青珣没料到几日之后就出了这样的变故。 尹成道:“是,刚从宫里得到的消息。” 怎么先从宫里知道呢? 有这么一瞬间,季青珣疑心是阿萝将此事知会了罗时伝,但这一来一回隔着这么远唱戏,时间不够,也实在没有必要。 看来是关陵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说来,这是阿萝第一次这么明火执仗地要他杀人。若说余孽该杀,但为何要他用这种近似报仇的方式呢? 单单归咎于吃韦玉宁的醋,理由似乎有些单薄,他隐隐觉得阿萝对韦氏,似乎有一种偏执的恨意。 为什么从前他没有察觉到? 不过一切只是猜测,从前阿萝没有吃过醋,季青珣无从比较,也只能先按下疑虑。 眼下最要紧的是在罗时伝的搜查下把韦琅从等人带出关陵,阿萝让他亲手把人杀了,倒是一件好事,要是让罗时伝从韦琅从口中问出些什么,就要耽搁他的大计了。 可罗时伝毗邻关陵,动作定然要比自己的人从明都赶过去要快…… 他想得多了一点,罗时伝知道有韦家人在关陵,为何会先送信进京? 照一般人的想法,若是发现了余孽,首要定是要先把人捉拿了,再上书明都领功,可罗时伝没有拿人就先上了书,这不就是打草惊蛇? 若是韦琅从出事了,安插在关陵中的人该第一时间就送信给他,可却没有。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80 首页 上一页 76 77 78 79 80 8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