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师道不悦道,“你竟然连鹤池先生都不知道?见识如此浅薄,如何做官!” 崔凝所学一切都是为了做个合格的监察使,卷宗都看不过来,哪有那闲工夫去了解别的,但她也懒得与他说这个,“行行行,是我见识浅薄,还请您不吝赐教。” 自詹师道醒来到现在,对监察司的问话总是能避则避,说到这位好友倒是滔滔不绝。 赵行之原来研究儒学,颇有些成就,如今还有几部着作被士人奉为经典,后来不知怎的渐渐迷上了墨家机关术,连带着开始研究墨家学说。他在墨家学说上倒是没有多大建树,却极为擅长机关术,不过多是自娱自乐,并无什么作品流传出来,令他声名远播原因的主要是铸剑和制琴。 当世两把名剑“霜刃”和“长天”便是出自他手。霜刃是一把短剑,至今已不知在何人手中,而长天的主人是一位将军,叫陆微云。 “是他?!”崔凝惊道。 不怪她惊讶,这位陆微云将军正是“合欢案”中的那位! 迄今为止,崔凝也参与了大大小小许多案子,但大的案件也就那几个,至今每一个案件都记得十分清晰,更何况陆将军与皇甫夫人的爱恨情仇,在她脑海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 那是她第一次如此近的接触到“生死虐恋”。在此之前,她从不知道原来情爱痴缠对人的影响竟会如此深远。 崔凝疑惑,难不成陆微云还与这些事有什么牵连? 青玉枝案后面牵扯出来的东西,对于崔凝这样经验不算丰富的人来说就宛如一团杂乱的线球,捋着捋着便又扯出里面藏的一个线头,虽然线头越捋越多,但眼前所见仍是一团乱。然而她明白,查这样的案子必须要有耐心,否则抓住一根线便生拉硬扯,说不定反会将之结成死结。 她之前听过魏潜一番分析,知晓撇开无数干扰之后,所有的线头最终都连在一处,所以眼下听见此事便不由自主的往这上面想了。 “至于琴,那就更多了!”詹师道正眉飞色舞的炫耀,压根没注意到崔凝跑了会神,“林下、幽篁、刻羽、九丘清辉……” 他兀自数了一阵,忽然想到什么,这才顺嘴问崔凝一句,“你姓崔,可是出身清河崔氏?” “是。”崔凝道。 詹师道似乎找到了赵行之手艺出色的佐证,顿时更是开心,“那张刻羽正是被你清河崔氏收藏。” 清河崔氏光是嫡脉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崔凝连人都没见全乎,哪儿知道谁家又收藏了什么?不过看他吹的正在兴头上,崔凝也没败兴,“哦,那当真是制琴高手!” “那可不!”詹师道被认同之后,谈兴愈浓,絮絮叨叨的介绍赵行之的制琴。 崔凝耳朵听着,心里还在想名剑“长天”的事。 权力纷争之下,他们连那些遗存势力都不放过,在“合欢案”之前,陆微云手里可是有实实在在的兵权! 赵行之、长天、陆微云……这中间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崔凝觉得现在没有任何实据证明陆微云牵扯进此事,强行联系起来无异于空想,于是便先撇开他,只想赵行之疑似被宜安公主扣押的原因。 无论隐藏在幕后的人,还是台前的棋子,所作所为都绕不开一个“权”字,而自古权力纷争最重要的条件之一便是“兵”。 兵?! 崔凝眼前晃过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忽然灵光一闪,似乎许多事情一下子都串上了! 所谓“兵力”,一者人,二者器。 赵行之擅长铸剑,被扣押必是因为兵器! 那晚从詹师道榻上搜出的东西似铁非铁,多半也是与制兵器的原料有关!詹师道根本不是在炼丹,而是在从鬼土中提炼出制兵器的原料! 崔凝几乎敢肯定,詹师道从一开始就知道来长安是为了什么!他们与幕后之人,一直都是合作关系,只是没有想到中途被合作者算计,把他二人分隔开了! 这也就解释了詹师道为什么一直避讳此事,且不急于去解救好友。赵行之虽然被扣下,但詹师道知道他一定不会有性命之攸。 可是现在……他会忍不住试探着向监察司求助,应该是预感要东窗事发,这才开始担忧好友安危。 毕竟宜安公主能豁出去派出精兵追杀他,就有可能会对赵行之下手! 崔凝思绪慢慢回拢,好整以暇的看着詹师道。 她的状态变化微妙,但是詹师道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话语忽然顿住。 须臾,詹师道猜到了什么,语气变得干巴巴,“你……” “詹先生,您想让我救人,还得实话实说才行,不然我们不知轻重,万一惹到什么人导致鹤池先生身陷险境,救人不成反害人,那岂不是冤枉?”崔凝含笑道。 詹师道一噎,一时震惊到无以复加,缓了半晌才幽幽叹道,“险处生弱草,韧劲不可知。终究是我大意了!” 生长于险要之处的柔弱小草,自有一番不为人知的韧劲。人常常只能看见表面的柔弱,却忽略了它既然能够在那种环境生存下来,必然会有相应的本事。 詹师道不得不承认,选择利用崔凝有赌的成分,但潜意识里从不觉得自己会输。他猜到她的出身,认为她能在监察司任职多半是因为家族之故,从一开始就没怎么将她放在心上。至于先前的试探,也不过是试试小姑娘好不好骗,能不能利用她骗过魏潜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万万没有想到,才稍稍漏出一丝,她便已经敏锐的察觉了其中关键。 “唉!”詹师道一生历尽风浪,还不至于对此次阴沟里翻船耿耿于怀,只是不知道她究竟猜到了多少,一时有些犹豫该不该和盘托出。 话若是说出去便覆水难收,毕竟,欲图大批量制造兵器,与铸几把剑可不一样,往重里说,约等于谋逆。 既然怎么着都是死,死在谁手里又有什么区别? 这样严重的罪名,崔凝也不敢私自承诺詹师道什么,“我先去处理些事情,您也仔细想想清楚。” 崔凝出门时交代鹰卫进屋看守,万一詹师道一时想岔了,为保名声和朋友自尽,那先前所有的牺牲和付可出都白费了。 她要谨慎,为陈元报仇,为师门报仇,绝非抓几个明面上的棋子便能了结的!
第398章 糕 乐天居。 诸葛不离早借着崔凝侍女的身份已经与所有人都混熟了。 乐天居不是客流大的酒楼,内部人员构成也极其简单,不是从魏家选过来的人,便是魏潜精挑细选,很难被收买。 她昨天刚到的时候便偷偷把各处都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丝毫痕迹。 其他人都没有可疑之处,只有这个陈愚是外来者,然而诸葛不离偷偷对他用了催眠秘术,确定他并不知情。 陈愚从催眠术中醒来,晕晕乎乎的问,“诸葛姑娘,你可知阿元何时才能回来啊?” 诸葛不离起身正要离开,闻言顿了顿,“他不会回来了,这两日就会有讣告。” “讣告?”陈愚半晌才反应过来,惊道,“阿元出事了?!” 诸葛不离嗯了一声,“他那日说想吃梅花糕,你若想去看他便让厨房做点梅花糕带去吧?” 陈愚懵懵点头。 诸葛不离又问,“你们怎么会突然想起吃梅花糕?” 陈愚愣了一下,“院子里梅花开的正好,云喜说店里有梅花酒,还能做梅花糕……” 也就是说,提起梅花糕也全是偶然。 梅花糕不难做,正是梅花开的季节,不少点心铺子、酒楼都有卖,乐天居便没凑这个热闹。不过乐天居的厨子也会做,倒不值当跑到别处去买,反正他们也不急于一时,只是因为鲜花需要经过特殊处理,所以云喜就提前一天与厨房说一声。 诸葛不离打听过梅花糕的做法,那些梅花处理过之后需要用蜂蜜腌渍一夜,在这个时间段内,随便谁都有机会往里面下毒。 如果店里面的人都没有疑点,那就是有人潜入下毒。 魏潜前夜过来时,留下暗卫保护陈元,所以事情应当是发生在那之前。 毒下的十分有针对性,厨房里别的东西全都没有碰过,直接在腌渍的梅花里投毒,显然是知道这东西是为陈元准备的。 诸葛不离并没有把目光局限在乐天居里,若真是乐天居的人所为,根本不需要等到专门做梅花糕的时候。 陈元一日三餐都是由后厨提供,他从前吃穿用度很单一,乐天居所有吃食于他而言都是新鲜的,所以他本人对饭食从来没有什么特殊要求,若在他的三餐下毒早就得手了。 诸葛不离认为,之前一直有高手潜伏在附近伺机除掉陈元,碰巧偷听到梅花糕的事情,便顺手利用起来。 乐天居毕竟是桩生意,所以当天云喜让厨房做糕点之前问过掌柜,而当日二人说话地点就在酒楼大堂。 乐天居人少,且都是相识五年以上的熟人,根本不好伪装,凶手能在乐天居出入犹如无人之境,一定是个高手。有这等功夫在身,很可能直接潜入后院偷听了陈元他们的对话。 若是这样就很难查到线索了,但对方也很有可能是在酒楼大堂听见云喜和掌柜的对话。诸葛不离抱着不放过一丝疑点的心态,开始查起了当日来过的客人。 监察司的大牢里关了一堆人。 崔凝知晓魏潜肯定在审问嫌疑人,便直接去那边寻他。
第399章 感天动地兄弟情 方走到大牢附近,却见魏潜迎面而来。 崔凝有些惊讶,“五哥?” 那么多犯人,她还以为要审到晚上呢。 “嗯?怎么过来了?”魏潜问。 崔凝没再多问,连忙把方才在詹师道那里听到的事情与他说了,“我一听赵行之擅长铸剑,便想到了詹师道榻上发现的那块似铁非铁的东西,我猜想,他们可能是从鬼土中提炼出了能够铸兵器的黑铁,合起伙来铸造兵器呢!” “八九不离十。”魏潜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夸赞道,“不错,反应越来越快了。” 那天魏潜拿到那块“黑铁”,心中就已经有所预料,只是詹师道对他过于防备,费了不少脑筋也只套出几句有用的信息。他让崔凝过去问话,一是看出詹师道的鬼心眼,故意给他下套,二也是想看看崔凝现在的长进,带着一点赌的成分。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崔凝被詹师道骗了,可即使被骗了,也有被骗的用法,总归有他兜底。 不过崔凝的表现每每出人意料。 起初他认为崔凝可能会意识到詹师道的狡猾,但不一定能从他口中套出什么,不想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利用自己的无害。 因为家世、年龄、性别,还有魏潜这个未婚夫上峰,崔凝的能力饱受质疑。她非但没有被打击到,反而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些轻视、质疑是不分身份立场的,被敌人轻视,并不是件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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