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崔凝眼里语气中毫不掩饰的赞赏,甚至还有一丝崇拜,令她心跳骤然变得又急又猛,被心脏挤压的血液在耳膜中鼓噪,就像有什么蠢蠢欲动要破土而生般。 年少时在暗卫营中遭遇的创伤令诸葛不离对这個世间充满仇恨,从此不再相信人性,也对她的性格产生了更加深层的影响。 她对人的情绪极为敏感,一旦被激怒,负面情绪上头,满脑子都会被决绝杀意充斥。 师父发现她这个问题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叫她单独出门。她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反正她也不喜欢人,后来沉醉于毒物,更多是窝在山里跟毒物药石打交道。 多年过去,她变得更加温柔平静,也不那么容易被激怒了,师父这才肯放她出门。 她在师父眼里是病人,是受了侵害的可怜徒弟,是亲人晚辈,在外人眼里或是柔弱娇美的小娘子,或是表里不一的怪物,从来没有谁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她。 诸葛不离眼眶微红,抓住崔凝的手,激动地声音微颤,“大人说的对!我要将一身医毒本事传给天下女子!若将来她们受到欺负,一包药毒死他全家!” 崔凝目瞪口呆。 我说大姐……你冷静一点…… 崔凝连忙劝阻,“倒也不是……” “大人不用说,我都懂。”诸葛不离拍拍她的手,语气平静了几分,“您说的对,我既是哭着来到这个世上……” 崔凝紧张地提起一口气。 “吃了苦学了一身本事,就这么默默无闻的死去的确可惜。”她认真道。 崔凝缓缓吁出这口气。 诸葛不离疑惑地看着她,“大人紧张什么?” 崔凝心中呐喊——我他娘的快要吓死了!差点不知道撺掇出个什么玩意来! 她心有余悸,“我真害怕你说‘我既是哭着来到这世上,也必定要让这世界哭一哭’。” 诸葛不离大多时候靠谱又机敏,险些让崔凝忘记了她那夜反杀刺客时不正常的兴奋。 “噗嗤!”诸葛不离掩嘴笑出声,美目横波,“大人真风趣。” “呵呵。”崔凝干巴巴的笑了两声,真心劝告她,“人生如昼夜交替,但不要轻易走进永夜,人还是得在阳光下才能活的更舒坦长久。” 好在,诸葛不离对女子的看法没有那么偏激,且崔凝经过一段时间观察,发现若不踩到某些痛点,她平时的情绪甚至比一般人更加稳定。 “好。”诸葛不离答应的声音很轻,却十分认真。 这世上道路千万条,哪怕诸葛不离不做官也拒绝办学授业,坚持做一名游医也很好,那样,崔凝固然觉得可惜,却也不会否定她的选择。 崔凝很高兴自己的建议被接受,“到时候遇上什么难处尽管找我。” 诸葛不离笑道,“那怕是得是许多年后了。两年后我就出去游历,等我累了便停下来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办一个私学。” “只听着便心驰神往。”崔凝叹道。 她从下山到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抓到杀害师兄们的凶手,从来没有想过属于自己的以后。她想起从前悬山书院的同窗谢子玉说想当尚书仆射,而她……好像没有思考过将来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曾经有过。 她曾想做一个能担起师门生计的道姑,也在一直学着如何去做一个道姑。只不过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好像是上辈子。 “大人。”崔平香敲门。 崔凝道,“进来。” 崔平香把一封信呈上,“属下去了乐天居,得知魏大人一个时辰前出城了,临走时让小厮往咱们府上传信,那时恰好您刚刚出门。这是魏大人留下的书信。” 崔凝拆信快速看了一遍。 他说,之前派人去崔府恰好与她错过,已知晓她入夜前往监察司,必是有所进展,因晚间要帮忙护送宜安公主的女儿出城,不便赶来。信末,又交代崔凝明早去乐天居找他。 崔凝审问过狱卒,这会儿见信上写的内容倒不惊讶,宜安公主得罪很多人,选择半夜偷偷把女儿送走并不奇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有些心慌。 她放下信,撑开窗子抬头看了看天,轻声道,“没有月亮啊……” 夜黑风高总是那么不祥。 漆黑的密室中。 高墙上的孔缝中投进来一丝暖黄的微光,落进黑暗里仿佛被吞噬一般,只在墙边留了点痕迹,屋内仍然漆黑一片。 黑暗中一个人影跪坐在案前,一动不动犹如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门被人推开,有人提着灯笼进门。 案前的人也在微弱的光线中抬起头,望向来人,清俊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却又似乎藏了许多情绪。 “你今晚就离开长安,从南诏回来本应走到哪儿,伱就给我回到哪儿。”苍老的声音很温和,却并不是商议的语气。 符远坐的比直,一双眼眸沉静如水。 他千算万算,没想到回到长安面对的第一件事不是摆平自己曾经留下的隐患,而是被祖父关了起来。 符危把灯笼搁在两人之间的案上,祖孙二人的脸都染上一层温暖的光,然而满室沉默显得格外冰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符远才缓缓开口道,“当年我没告诉您,我在那片废墟里救了一个女孩儿。”
第445章 那夜 符危淡淡道,“这两天满长安都快知道了,我这个做祖父的,才得以从旁人口中听到。” 符远定定看着他,“之前监察司查俞府案时曾破获一身红色天衣,那种特殊的蚕茧正是来源于平阳大长公主的绿林军。” 当年那些投靠大长公主的绿林军之中有一江湖人曾私下进献了一件天衣,只是当年隋炀帝穷奢极欲致使天下战乱,天下无人不痛恨,再加上公主整日行军打仗,着装很朴素,从来不喜欢这些奢靡享受之物,便不曾收取,并命那人不得再浪费钱财精力弄这些东西。 天蚕丝这种东西听着稀罕,织物也确实漂亮,但在当时并不受推崇。 进献天衣一事在乱世中微不足道,平阳大长公主也有意隐瞒,是以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天下大定之后,随着平阳大长公主手中权力被逐渐收回,绿林军隐没于野,再无人见过他们的身影。 符远也是偶然得知线索,才费尽心机引宜安公主找到蚕茧主人。 他也早已摸清,宜安公主虽曾见过他出现在道观,但手里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证据。 这也是他没有直接想办法将人除掉的原因之一,另外他发现了宜安公主在替太子做的事,恰好可以利用,只要稍加布局,将来便是一个绝佳的替死鬼。 “俞府的天衣是从宜安公主的东西,那天蚕正是绿林军后人所饲养。她已经接触这些人而不自知……”他没有明说自己的布局,只意有所指道,“她替太子办事,有没有可能生出私欲,隐瞒已经寻到的势力?有没有可能,她在太子接走观主后,自作主张将整个道观灭口?” 符危没有接他这些话,而是问道,“你送走的那個女孩是崔凝吧。” 符远一怔。 符危冷笑,“你以为,是谁散播你掺和进灭门案的消息?她这几日动作频频,已经不打算隐藏了。” 符远久久不语。这一刻他在意是祖父回避了他的话。 “况且我深知你的性子。”符危看着他,目光严厉,“你何时轻言放弃过?当时分明生出求娶崔凝的心思,却突然便没了下文。你可以骗我是因为崔家已经选择了魏长渊,伱不想与他争抢,那你不如想想,可骗得过魏长渊吗?你自己能从这件事里摘得干净吗?” 符远反问,“摘不清又如何?没有证据谁又能拿我怎么样?我自问布局这么久,脱身没有问题,除非您还瞒了我什么!” 他做了这么多准备,就是为了解决当年留下的隐患,倘若一切都如他所知,崔凝就算查到符家身上,也找不出任何证据,除非…… 符危拧眉不语。 见他不语,符远痛苦地闭上眼睛,思绪翻飞,回忆不受控制的涌出来。 那时他还年少,刚刚接手家里一小部分暗中势力,无意中看一封密信,信中言已然在江南道寻到符九丘的下落。 他才知道叔父竟然还活着,并未战死在东硖石谷! 他虽深知此事利害关系,可能会影响整个符家未来,但心中仍然欣喜不已。 符远自记事起就没怎么见过父亲,彼时符危正是由武官转文官的关键时候,每天都早出晚归,两人同住一个院子,也不过是每日早晚问候罢了。 童年陪伴符远最多的人是符九丘。 他记不清自己小时候哭过多少回,但记忆最深的是符九丘上战场时。 彼时他抱着少年的退哭的撕心裂肺,哪怕后来对于符九丘的记忆也已经不甚清晰,却还总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符九丘离开那天,他觉得天都塌了下来。 那天符远意外得知符九丘没死的消息,欣喜若狂的去告诉祖父。 祖父说自己已经找了符九丘很多年,这次一定把他带回家。 他一直偷偷关注此事,不料察觉祖父竟然派了杀手去江南道! 当时恰好凌策在江南游学,他便以此为借口匆忙赶去,只是赶到时还是晚了一步。 那夜山间雨雾蒙蒙,他站在一片焦土之上,止不住颤抖。 “郎君,半山上发现一个密道,里面有个小道童。”护卫来报。 符远失魂落魄的跟着护卫走进那间被烧得只剩断壁残垣的阁楼。入目所及皆是大火焚烧后的痕迹,一具被烧成焦炭的尸体倒在墙边,墙上刺入一柄剑,似乎是为了把密道的机关卡住。 漆黑的地上躺着一个小孩,糊了满身灰和泥水,看不清楚样貌,只看身量约莫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 护卫道,“入口打不开,我们找到后山的出口才把人拖出来。好像有人给他下了大量迷药,现在气息微弱,可能快要死了。” 另一名护卫将密道搜到的其他东西放在道童旁边,一个烛台,上面有半截没有燃烧完的蜡烛,一个包袱被打开,里面用一件衣服包裹着一只荷包,里面放了一把金豆。 符远垂眸,像是看着那些东西,又像是没在看。 “郎君,有块玉佩。”护卫顺着道童脖子里的红线拽出一块料子极好双鱼玉佩。 符远接过玉佩,看清上面的雕花,瞳孔骤然紧缩,他不住摩挲繁复双鱼雕花,终于在穿线孔周围发现刻成一个阴刻成团花形状的篆体“崔”字,整个仅有蝇头大小,与花纹混缠在一起,若不是知道这个玉佩花纹代表清河崔氏,很难辨出这是个字。 数名黑衣护卫持剑立在一旁静待命令,只要他一声令下,便能结束这个幼小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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