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如雾无声落下,他漆黑的发丝散落几缕垂在眼前,衬得一张脸越发苍白。 先行而来的杀手一路急行,应比他更早几日到,这道童躺在密道里不进食水仍然顽强的活了下来,最后却要死在他手里吗? 许久,他才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除了这块玉佩,其余东西都销毁。让他一直昏迷,送去清河崔氏祖宅,路上除了米汤不许喂别的东西,若到了清河还活着就丢在门口,若是半路死了便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第446章 道童 “是!”护卫领命,扛着道童离开。 就看你争不争得过命吧,符远想。 从江南至清河路途遥远,他以为小道童一定会死,没想到护卫回来却告知到崔家祖宅时小道童还余一口气。 更未曾想到,他刚刚与在江南游学的凌策会和,对方便定下了去清河的行程。 当年,他虽刚到清河便见到了崔凝,却未曾认出她来,后来更是以为那个孩子经死了。 一是因为他一直以为道童是个六七岁的男孩,崔凝却是个八岁女孩;二是他在清河时发现族内有散落的纸钱,打听之下才知晓前不久崔氏族内有一家孩子夭折了,时间上刚好对得上。 他一直认为那個孩子勉强挺到清河之后就死了,毕竟当时她就已经奄奄一息,从江南到清河路途如此遥远,到清河之后还剩一口气已是奇迹。 谁能料到她就那样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他面前,好似没有一丝阴霾。 直到到了长安之后,与崔凝接触越发频繁,发现她身上许多异样,这才怀疑起她的身份,可惜此时已经不宜再下手除去隐患了。 倘若符远更加不择手段一点,当时便会更加努力争取这门婚事,将崔凝娶进门之后多得是办法让她悄无声息的死去,然而,他终究难以跨过心底那道坎。 “您曾告诉我,是因为那帮道士害死了叔父,所以才屠道观报仇。”符远睁开眼睛,眸中有淡淡水意,“今日我只再最后问一回,当真如此吗?只是如此吗?” 当年符远就怀疑东硖石谷之事可能另有隐情,以为是自己急着透露出符九丘的消息,才害死了他,为此痛苦悔恨很久。 他在外徘徊数月才回到长安,质问符危为什么要屠戮道观。 在符危口中,符九丘从东硖石谷死里逃生,落下一身暗伤,便藏身在江南道一个匪寨之中,后来收服匪寨做了匪首。他与观主相识,曾经多次资助道观,岂料那观主觊觎钱财,与符九丘身边一个匪徒联手篡权,毒死符九丘卷走巨财之后解散了匪寨。 符危说,他让符九丘小小年纪上战场,本就心中亏欠,若不报此仇不能解心头之恨。 他说的情真意切,符远按住心底所有的疑问,选择相信。 “此事与你无关。”符危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再像多年前那样骗他。 如今的符远,也不像少年时那般天真好骗。 符远倾身怒道,“你是我祖父,怎会与我无关!你……” “听我的话,离开长安。”符危打断他道,“陈年旧事本就与你没有干系!多年前你留崔凝一命的时候,心里明知道可能会引发什么后果,伱从来不是个蠢的,可你还是做了。” 符远的怒意之在一瞬间,随后便是失望,“我一直相信你是因为报仇。倘若你当年告诉我的一切都是真的,那我今日布下的局完全可以脱身。你骗了我。” 符危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后悔,当年符远接手一部分暗卫不久便完全掌控,就连他这个老主人都无法插手驱使,当时他心中不无自豪。哪曾想一时不察,竟然留下这等祸患! 他更后悔把符远教成一个君子。 符危眸光暗沉之中仿佛有万般情绪翻涌,却被死死压在平静之后,可是干涩的声音却泄露了一丝情绪,“今日你倘若不离开,便会是我的万劫不复。” 符远浑身一震,脑中嗡嗡作响。 半晌,他颓然坐回去。 两人对坐无言,过了片刻,符危起身提着灯笼缓步走出密室。 符远看着有些佝偻的背影,放在腿上的手指微蜷。 屋里再度陷入黑暗。 许是因为方才一瞬的光明,此刻的黑暗显得比之前更加黑沉冰冷。 这些年他不是没有听过种种传言,也曾有过动摇。 可他们符家一介寒门,想从底层爬上去多么艰难,符远不会天真的以为只靠着一腔热血打拼,就能够从世家排挤之中触摸到权柄。所以祖父杀伐果断,行事手段狠辣一些都不难理解,但他相信,祖父或许不是君子,却始终是一个直臣、忠臣,是心怀天下百姓的宰辅。 他一直都想成为祖父那样的人。 而这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来看到的祖父,只是对方对自己展现的形象。 他并没有那么了解自己的祖父。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从眼尾抹过,指尖似沾染一点温热。 符远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心软之人,就算是当年,也并不是存着一定要救崔凝的心,送她离开不过是减轻自己内心的罪恶感。 事实上,她在那种条件下竟然能顽强活下来,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他不似魏潜那般珍重每一条人命,战争、徭役、变革,哪一样不会死人?每一项政令在实施的过程中都可能用无数人命去填。 尽管他认为必要的牺牲是不可回避的,但也绝非视人命如草芥之辈,他的抱负也不只是权柄或荣华富贵。 可是,倘若他最引以为豪的祖父曾经脚踩万千尸骨呢? 符远一直逃避,现在却不得不直面这个问题。 密室门再次打开,数名黑衣人进来。 “小郎君,主人命我等护送您离开。” “好。”符远站起身。 城外,朔风忽急,压低野地里的枯草。 伏在草中的黑衣人若隐若现,竟有数十人之多。 一人低声道,“郎君叫咱们在这等,等谁啊?” 又一人低声呵斥,“噤声!” 顿时四下连呼吸声都不可闻,只余风卷过草地的哗哗声。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小道上出现一行策马疾驰的黑衣人,在那群人中间围着一个身着狐皮披风的年轻男子。 地上的钉刺闪着寒光,马匹一踏入立刻扬蹄嘶鸣。 “咻——” 一声呼哨,四面人影飞起。 “都住手。”符远高声道。 劫道的黑衣人闻声立刻退开,却在道上拉起了路障。 护送符远出城的暗卫立时明白这些都是他的人,他们虽说奉命押送小郎君出城,但实为保护,前有路障,左右十几名黑衣人虎视眈眈,打不打的过另说,难免会伤及小郎君,因此竟一时陷入进退两难境地。
第447章 留信 符远冷冷道,“你们回去告诉祖父,我会离开长安,但不是今晚。诸位若是非要执行他的命令,便是叫我祖孙二人反目为仇。” 领头暗卫明白,符远这话看似威胁,实则是给他们一条退路,毕竟舍命一搏容易,引得两位主子反目成仇的罪名谁也担不起,于是他便也很是识相地道,“小郎君此言,我等惶恐,但主人命令不可违,我会命人回去禀告,还请小郎君容许我等在侧保护。” 符远道,“可。” 领头暗卫冲身旁一人递了个眼色,那人驱马转身向来时方向疾驰而去。 翌日一早。 监察令方才上职,崔凝便带人压着昨晚抓到的三人过来。 “奉我的命令拦截宜安公主信件?!”监察令惊诧道。 这个案子险些令他薅秃头,他是巴不得早早结案,本来有了圣上的示意之后,他一颗心已经落下来,不料魏潜又冷不丁整出一桩陈年灭门案,这下子本该处死了事的宜安公主作为人证又能苟活几天,而太子那边又悬了。 自古权利争斗都伴随流血,当年玄武门之变,地砖都浸红了,过了多少年才冲刷掉血腥气,别说死几十个人,便是死成千上万也正常,只是有些事情不能抬到明面上来审判,尤其此案并非政变,而是屠戮无辜百姓,性质完全不同。 不过,哪怕灭门案真是太子所为,只要他在权利角逐中胜利,任何流血都是为了反抗压迫,是在所难免的牺牲。朝中那么多人暗地里不满女子当权,连借口都会有人替太子找好,但若失败,那便是冷血残暴,不配为储君,甚至不配为人。 这就是现实。 监察令当然不在乎案子如何判,或是太子下场如何,他只想好好苟到告老。当年替圣上清洗朝堂,拉满仇恨,他花了这么多年才勉强收了尾,若是再来一回,这把老骨头填进去都不够。 因此他绝不可能容许宜安公主从狱中传信。 待崔凝将整件事完整禀明,监察令道,“我已有几個怀疑对象。” 听他如此迅速的锁定可疑目标,崔凝错愕。 监察令便解释几句,“早些年监察司清扫无数次,所余者皆死忠于陛下。后来朝堂逐渐安稳,监察司进人便放宽松不少,狱卒、差役、鹰卫人员众多,入职门槛不高,每年都会进新人,容易被人安插眼线,想完全清除很难,但监察司主事的背景尽在我掌握之中。” 监察令只是轻轻一句话带过,然而非常时期圣上对朝堂的清理都毫不手软,更别提监察司了。 况且,能够知晓并假冒名义指使他亲信的人并不多。 说罢正事,监察令又问,“长渊现下可好?” 提起魏潜,崔凝不免有些担忧,也有心卖一波惨,“临近年关,可用之人本就不多,他又是新调职过去,处境并不乐观。” 监察令笑道,“你不必忧心,刑部那边一直很看好他,只是他刚调职便揽了一桩大案在身上,开始是要难一些。倒是……我这两日听到外头传闻,此案竟还与符长庚有些干系?” 崔凝拱手道,“此事还望大人容我日后再禀。” “也罢。”这个案子现在主要由刑部负责,监察令也不过是随口一问。 “其实还有一桩事儿……”崔凝试探着说出今日另外一个目的,“五哥现在手上的案子毕竟是与宜安公主有关系,现在人还在咱们大狱里头关着,咱们是不是也得协助调查?” 她见监察令面色如常,立即大胆提出要求,“下官请求分派十队鹰卫,以备不时之需。” 正常情况下一个监察使最多只能调动两队。 监察令道,“暂时只能给你四队。” 崔凝心中一喜,她又不是要造反,几十个鹰卫,再加上从祖父手里借来的几个暗卫,足够用了。 崔凝拿到令牌,先把人手召集起来,令他们随时待命,自己则又去了乐天居等魏潜回来。 小几上,拆开的信被裁纸刀压着,似乎是看完信后便直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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