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话可说不得呀。” 身边人吓了一大跳,警觉地向转角后面看看,才低下头,语速飞快。 “您生父的死,乃是本朝祖制所致,也并不能够说就是太后逼迫的。奴婢说句僭越的话,您如今只有一位父君,就住在长乐宫里。” “你是真不怕忠言逆耳。” “奴婢一心一意,只为了陛下着想。” “朕知道。” 许清焰仰起头,悠然看着越过宫墙的一枝梨花。 “但是,朕适当地与太后较一较劲,反而能让他安心一些。” “奴婢不明白。” “你说,一个人长到二十岁,才骤然失了生父,她能够与嫡父亲密无间吗?” 她看了身边的人一眼。 “太后不是傻子,他够忌惮朕了。” “陛下冰雪聪明,是奴婢看不破了。您能这样想就好。”苏长安浅浅吁了一口气,“奴婢昨日还担心,您在延年殿会触景生情,原是多虑了。” 许清焰没说话,只垂下眼,将心事一同按落下去。 她是大约半年前来到这个世界的。 醒来时,身上便多处负伤,左腿更是疼得锥心刺骨,她拨开身旁的几具尸体,从翻倒的马车里爬出来,一路爬出峡谷,才被赶来的人救起。 事后她才知道,她是当朝的皇次女,是在与长姐一同出外办差的途中,突遭意外,坠下山崖。 旁人都死了,她虽伤重,却侥幸留了一命,所有人都说这是奇迹。 只有她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彼时她的母皇已经卧病许久,在得知她的皇姐,大周朝既定的储君意外横死后,直接呕出一口心血,病入沉疴,没几日就撒手人寰了。 而她,一个自幼闲散的皇女,一个借了壳子的局外人,却被身不由己地推上了皇位。 这个宝座,是不好坐的。 尽管乍看起来,朝臣拥戴她,宫人敬畏她,那位膝下并无所出的太后,待她也还过得去。但她心里知道,当初坠崖一事,并非意外那么简单。 有人想一举除去两位皇女。 她是一个讨人嫌的,不该活下来的人。 在养伤、登基、为先帝哭孝之余,她也暗中查过一些事,在下手害她之事上,太后恐怕也是有份的。只是她既没有证据,又碍于身份礼法,总不好轻举妄动。 于是,她的生父之死,便正好被她拿来做了文章。 大周朝待后宫向来严格,除了殉葬之风以外,还另有一条规矩,一旦皇女被确立为储君,其生父不论位份,一律处死。这是吸取前朝的教训,为防外戚之祸。 那时先帝病重,不能理事,此事便是太后代为决断的。而她伤得不能行走,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 宫中人尽皆知,她为此心里总有些隔阂。 太后也曾在人前人后,几度叹息,道是她已经长大成人,不是自幼养在身边的,不求能知冷知热,只求父女之间能有表面慈孝,也就罢了。 仿佛很是遗憾的模样。 但是许清焰知道,如此才是最好的。 于太后而言,假使她刻意亲厚,笑脸相迎,倒容易让人生出警惕。 反而是摆出一副心怀芥蒂,却不得不低头的愣头青模样,才能令人相信,她对于自己坠崖背后的隐情,是真的不曾疑心。 而于她自己,就更是有利。 她与太后有嫌隙的消息传出去,即便太后还想对她下手,也该思量一下,如何不让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她要趁这争取来的时间,查清真相,布局反击。 她本没有当皇帝的志向。 但是在她如今的处境下,坐稳皇位,和保住性命,是同一件事。 她又想起昨夜那个眼波温柔的,敢凑在她耳边问“陛下是要留我吗”的男人,不由得扬了扬嘴角。 要不是看在他母亲手握兵权的份上,她才懒得招惹他。 不省心的小东西。 她按下了思绪,整理环佩,走进了长乐宫。 太后刚用过早膳,正在饮牛乳茶,见了她也不寒暄,单刀直入:“皇儿,对昨日之事,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吗?” 许清焰垂手恭立,答得爽快:“回父君的话,没有。” “没有?” “儿臣敢作敢当,不作分辩。” “你未免也太胡闹了。” 对面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磕,蹙眉看她。 “我朝向来以礼教化,几代帝王,未曾出过这样的荒诞事。你莫非是要学前朝蛮夷,将庶父纳入后宫吗?” 他道:“传扬出去,你让文武百官如何看你?让天下万民如何看皇家?” 许清焰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不会。” “不会?” “儿臣已经交代了下面的人,不准将此事漏出风声去。” “都多大的人了,如今坐在帝王之位上,还这样天真吗?”太后睨她一眼,“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还当真以为,这样的丑事能不为人所知?” 话音虽重,脸色却比她刚进门时松泛一些。 她只默不作声,好像被训得失了措,却又有些不服气。 “罢了。你如今年岁也大了,又是九五之尊,哀家不过一介后宫男子,也不好太过教训你。” 对面作势叹了一口气,“说说,瞧上他什么了?” “新鲜。” “哦?” “儿臣的后宫里,只有一个萧昭仪,是父君赐给我的,还有一个沈君,是齐王送进来的。除此以外,就没有旁人了。” 许清焰抿了抿唇,声音像是有些心虚:“儿臣昨日里,一时情难自禁。” 太后盯着她,细细打量了片刻,才笑开来。 “你这话,是在怪哀家为你考虑得少了。” “儿臣没有此意。” “无妨,你如今是大姑娘了,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你母皇在这个岁数,连孩子都有了。你前些日子伤得厉害,眼下能有心思,也是好事。” 他道:“此事哀家知道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一样,那顾氏年轻貌美,你自己心中得有数,切不可让他狐媚了你。” “儿臣明白。” “还有,既然方才提到齐王,她是你姨母,从前先帝就颇为倚重,你初涉朝纲,凡事宜多向她请教,听她的意见。” 许清焰的眼帘抬了抬,又低下去,假装没听出太后话音中那一丝欲盖弥彰,只恭谨地应下了。 走出长乐宫,才见苏长安的脸色颇为有趣,像是忍俊不禁。 “想笑就笑。”她斜了一眼,“这副模样给谁看?” “奴婢不敢。”这人抿了抿嘴角,“只是觉得,陛下的牺牲,是否太大了些。” “怎么说?” “您与那顾贵人,分明是各取所需,如今却说得,仿佛您是被美色乱了心神。恐怕于陛下的英名有损。” 许清焰转了转脖子,满脸的不在乎。 “只要太后相信朕是色令智昏,想不到安阳侯与兵权上去,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朕的名声,值多少钱?” “陛下可真会开玩笑。” “不闲说了,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问清楚了。这顾贵人是去岁入的宫,那时先帝已病重了,由各官宦之家选送了几名年轻朝气的男子,也有些冲喜的意思在里头。不过如咱们所见,先帝并不曾好转起来,对这些新封的君侍,大约也是没有心思去碰的。” 她四下里看看,压低了声音。 “至少,奴婢看过敬事房的记档,是没写。” 许清焰走在青砖石铺的宫道上,忽然觉得心情有一些好。 但她只低低哼了一声,“没写,不代表一定没有。皇帝宠幸哪个男子,未必事事记档,要不然,前朝有宫人在行宫诞下皇嗣,是怎么来的。” 苏长安觑了一眼这口是心非的人,没敢与她细究,只道:“陛下,还有一事。” “什么?” “宫中传言,顾贵人初次奉圣,就得了无上荣宠,被赐在未央宫过夜。今早内务府的人过来请旨,问是否要在起居注上记一笔。” 这人飞快地清清嗓子。 “自然了,陛下刚才说了,也未必事事都记档。” “……” 许清焰一下被堵得哭笑不得。 刚想说你如今胆子见大了,一抬头,眉心却深深拧起。 皇宫一角,浓浓一缕黑烟直上云霄,显然并非吉兆。 苏长安也瞧见了,正好前方有小宫女忙忙地奔走,像是在呼喊传话,便几步赶过去,拉住一个来问:“出什么事了?” 对面跑得一头汗,“回陛下的话,是清池宫走水了。” 清池宫…… 顾怜?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05 18:00:00~2023-04-06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453331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 98瓶;双汇 6瓶;羡慕风的我 5瓶;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钻进她怀里要抱抱。◎ 许清焰赶到地方的时候,火已经被扑灭了。 只是满院子的烟气,搅得眼前迷迷蒙蒙的,呛人得很,还夹杂着木头被火烤后,开裂的吱嘎声。 “陛下。”苏长安忙着拦她,“您别走近了,小心木头坠下来伤人。” 她没理,只扭头喝问跑出来的宫人:“人呢?” 那些宫人年纪都不大,被吓得六神无主,连话都说不明白。 她恍然想起,顾怜原先的侍人都已经被遣散了,这些应该是内务府今日新拨来的。 内务府怎么办的事。 她低骂了一句,抬腿就往里面走,手腕却忽地被人拉住了。 “你放开……” 她还道是苏长安拦她,不耐烦就要甩开,话到一半,却自己停住了。 那只手修长,细腻,骨节清秀,不是做惯活计的宫女们能有的。 手心里薄薄一层汗水,浸得她的心忽然颤了一颤。 她猛回头,对上了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 顾怜就站在她身后。 身上又是灰,又是水,一身的狼狈,脸也脏了,满脸的烟熏斑驳之间,只有一双眼睛是干净的,黑白分明,定定地望着她。 看得她心陡然一松,随即升起一股无名火。 “倒还知道出来?”她冷哼一声,拽着他的手臂将人扯过来。 这人眉头一蹙,低低地吸了一口气,转眼却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陛下是在担心我吗?” 是什么让他这样以为的? 许清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垮了嘴角。 “朕只是在想,顾贵人的身上怎么总有这么多事。昨日是逃避殉葬,当众大闹延年殿,今日又是宫中走水,弄得兵荒马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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