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一声。 一会儿一声。 直往人的耳朵里钻,搅得书页上的字都扭成一团。 “怎么弄的?” 许清焰终于忍不住,将书一放,皱眉起身过去。 “很难处理吗?” 御医慌得连忙告饶:“陛下恕罪,顾贵人千金之躯,受不得疼痛,但为疗伤之故,微臣不敢马虎,只得忍耐些许了。” 许清焰低头,闻到了一股明显的酒气。 她才想起来,此间受医术所限,要想消毒伤口,避免感染,唯一的方法便是用烈酒擦拭。 难怪要疼。 再看一旁的人,伤处的血迹和脏污已经被清理干净,大约是擦过酒的缘故,肿得比方才还要厉害。 一张脸白生生的,下唇都被咬得没了血色,唯独眼尾是红的。 不敢看御医处理伤口,刻意地偏开头,垂着眼,睫毛一抖一抖,瞧着确是可怜。 “你弄你的。”许清焰对御医道。 然后才上前两步,蹲下身去。 顾怜坐在椅子上,比她还高一头,她自下而上望着他,一下就看见了他满眼的湿气,像聚着的雨云,将坠未坠。 “就这么怕疼?”她愣了一下。 面前的人眨眨眼,声音低低的:“陛下如此,不成体统。” “你什么时候讲过体统了?” “你腿上还有伤,蹲久了要疼的,起来吧。” “……” 顾怜平时,不是这样讲话的。 虽然认识他的时间还短,但她大致能摸到些他的秉性。 他这个人,一句话里能下三个小钩子,百转千回,致命温柔,直让人心里像纸起了毛边,却又没法真挑他的错处。 而如果他都开始平铺直叙,甚至不大讲究礼法尊卑了,那只能表明—— 他是真的疼了。 “平常不是挺能耐的吗。”许清焰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但同时,心里却升起某种微妙的感觉。 好像相比她见惯了的模样,此刻的他反而显得有一点可爱了。 “有什么能替你止疼的?”她叹了一口气,“要不然,朕让人寻些蜜饯糖果给你?” 顾怜这才抬眼看了看她,一抿嘴。 “陛下是将我当三岁小孩了吗?” “不要算了啊。” “陛下要是真愿意,将手借给我用用,好不好?” “……” 许清焰默不作声地,将手递到他手里。 这人的掌心里全是冷汗,湿湿凉凉的,攀在她手上,却也不当真用力掐,只是细长手指,将她的手握得很紧。 她就这样看着御医敷药、包扎,又带着某种非礼勿视的神情,逃也似的告退。 这才挑挑眉,“用力这么轻?连蚊子都捏不死。” 眼前的人微微一笑,收回手。 “陛下龙体贵重,臣侍怎好放肆。” 嗯,看样子,是疼完了。 许清焰的手被他握了许久,骤然放开,反倒觉得空落落的,有些不得劲。 她将手背到身后,审视他臂上厚厚的纱布。 “现在知道疼了?你要是再憋一会儿不说,把伤给耽误了,才让御医动手,就疼死你算了。” 这人婉转看她一眼,“臣侍不敢说。” “为什么?” “陛下先前不是嫌我事多吗。” “……” 行,这会儿疼过了,狐狸耳朵就又竖起来了。 还和她来这套。 许清焰都快气笑了,“朕说错了吗?瞧瞧你这三天两头的生事,是不是命里带煞?” 顾怜眨了眨眼,像是要驳她的,然而一开口,却忽地呛咳起来。 咳声低低的,只听得人不自在。 她抬腿就往门外唤苏长安,想把御医叫回来再瞧瞧,却被身后的人拦下了。 “无妨的。”他道,“是先前在火场里吸进了烟,有些呛着了。” 他仰头望着她,笑得有些戏谑。 “若是臣侍果真命中带煞,陛下可害怕被我妨到吗?” 刚咳过,嗓音沙沙的,挠得人的心忽然一阵痒。 衬着他眼中明晃晃的光亮,让许清焰额角青筋一跳,用力清了清嗓子。 “少和朕说有的没的。”她瞪他一眼,“朕要去与大臣们议事,你安分些,在昭阳宫那边收拾好之前,就待在这里吧。” 说罢,自己转身出去了。 让外面的风一吹,才觉得自在些。 只是没走几步,便瞧见一个面生的侍人,从宫门口往里走。 “你是什么人?”她问,“朕没有见过。” 对面忙忙地行了个礼,“参见陛下。回陛下的话,奴贱名如意,是顾贵人近身的侍人,跟过来伺候的。” 她回忆了一下。 “你就是顾府家生的,自幼跟着他的?” “正是。” “进去吧。你家主子受了些伤,伺候仔细些。” 如意一叠声答应,恭送了她。 寻到暖阁里,正见顾怜端详着自己臂上的纱布。 “没料到是陛下将您接来未央宫了,倒让奴一番好找。”他面露喜色,“御医也来过了吗?让奴瞧瞧。” 顾怜只抬起头,“说要紧事吧。” “是。” 他的笑容降下去,向屋外小心瞧了一眼,才从衣袖里取出一件东西。 是火石。 “这是在厨房后面的柴垛边发现的。”他压低声音,“那些宫人和侍卫,都在说谎。” 顾怜脸上并不作如何,只是眼神微冷。 “丢了吧。” “不呈与陛下看吗?” “何必。” “公子,他们想要您的命!” 顾怜这才抬头,幽幽看了他一眼。 “仅凭一副火石,陛下会愿意大动干戈吗?你以为,陛下待我有几分喜欢?” “奴……” 如意语塞了片刻,才噘噘嘴。 “奴觉得,陛下昨日肯开口救您,今日得知您受了伤,又将您带回未央宫,心里就是有您的。” 顾怜却只淡淡一笑。 “我若是这样看大周的陛下,才是死百次千次也不够。” 正说着,却听有人叩门。 二人止住了话头,唤了进来。 却是一名小宫女,手中托盘上端着一个瓷盅。 “这是?”如意不免要问。 对方脸上笑盈盈的。 “陛下方才吩咐,说顾贵人在火场里呛着了烟,有些不舒适,让奴婢去端了润肺止咳的甜汤来。” 放下便走了。 如意手快,揭了碗盖。 是冰糖炖雪梨。 面上还漂了几颗红艳艳的枸杞,甜香扑鼻而来。 “您瞧奴说什么来着?”他抿着笑,小心地觑自己主子神色,“公子,陛下待您不薄的。” 顾怜只低着头,在飘散开来的热气里,眼神显得有些茫然,似不知该如何应对。 竟是难得地有片刻失措。
第7章 ◎有人要害许清焰?◎ 如许清焰所料,在顾怜迁到昭阳宫后,着实过了一阵太平日子。 宫中不知她用意,皆道这位顾贵人,实在手段了得,不但从为先帝殉葬的队伍中,生生捡了一条命回来,还能在短短两日间,狐媚得当今陛下将他挪到距未央宫最近的住处。 委实是近水楼台,无上荣宠。 据说太后为此,也颇发了一通牢骚,道是实在太不像个样子。 而许清焰自己,倒并不在意。 即便两宫只隔百余步路,她也不常见顾怜,大多数时候,只将他一个人丢在那里静静待着。 反正她此举,不过是为了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免得他不明不白地死了而已。 她有许多正事要忙。 狐狸尾巴总在跟前绕啊绕的,容易迷了人眼,还是避避开的好。 一转眼,就到了清明。 这是先帝宾天后的第一个清明,故而办得格外郑重,不但许清焰要携着后宫君侍,陪着太后一同前往太庙祭拜,就连分封各地的诸王,也要齐聚回京。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太庙。 过琉璃门,入享殿。 许清焰接过礼官奉上的香,刚要诚心祝祷,告祭祖先,却听身旁传来一个透着威仪的声音。 “且慢,此人为何在这里?” 她一怔,回过身,便见太后满脸冷淡,直直望着人群中某处。 那里站着她的后宫君侍。 她的后宫人原本也少,又向来得太后照拂。唯独一个顾怜,孤零零地站在其中,分外扎眼。 任谁也知道说的是他。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止不住地落在他身上。 即便再如何收敛,那些或好奇,或看戏的眼神,仍旧明晃晃的,如针扎一般。 而顾怜只低着头,一动不动。 “先帝周年未满,尸骨未寒。” 太后脸绷得紧紧的,唇角抿成一线。 “有些领受了先帝的恩情,却薄情寡义的人,不配在这殿中祭她。” 四周尴尬已极。 有知晓内情的,自是垂首而立,不敢言语。 但另一些远离宫闱的,不明所以,便忍不住窃窃私语,左右打听,都想知道这位看似柔柔弱弱的小郎君,究竟是做了什么,以至于使太后当众发难。 一片耳语声中,顾怜只沉默地望着地上青砖。 纤细的身形,在为大典而穿的礼服之下,单薄得有些可怜。 许清焰终究低低叹了一口气。 太后先前允过他的事的。 今日在人前对他发难,一来是思及先帝,触景伤情,另一面,恐怕也是因为她授意迁宫的举动,令太后对他尤为不满。 “父君。”她低声道,“还请不要在此处申斥他。” “皇儿是在维护他吗?” “诸王面前,若是声张起来,恐怕有伤皇家体面,也扰了列祖列宗清静。” 她小心觑着太后神色。 “此事皆因儿臣任性而起,父君回宫后大可责骂,儿臣绝无怨言。” 太后盯了她几眼,即便面色仍是不悦,却终究不曾再说什么。 她一使眼色,苏长安立即会意,转身便引着顾怜,避过人群,一路由侧门出去。 一直走到后院里,才拱一拱手。 “委屈顾贵人了。”她道,“您且在此处歇一歇吧,便不必再往前头去了。待到回銮的时候,奴婢自会来接您的。” 大约是怕他心里有想头,还额外补了一句。 “奴婢说句多嘴的话,陛下到底还是心疼您的。” 顾怜只淡淡笑了一下。 “陛下仁心,我如何不知。多谢姑姑了。” 众人皆在前面享殿里。 他独自走在空阔的院子里,望着几棵苍翠高大的松柏,倒也怡然自得。 只是身边的如意,实在委屈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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