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霁还没回答,车厢里传来一声嗤笑。 颜若宁对九黍与赵明霁的恩怨有许多疑问,此刻却只想再给他补上一拳:“尊师重道懂不懂?” 安氏医馆下了马车后,赵明霁叫了人来抬九黍。 安行舟看到来人时毫不意外。 他挥了挥手,对旁边的小徒弟道:“抬进去,先清理创伤。” “安大夫,我们又见面了。”颜若宁笑眯眯道。 “颜大小姐,你怎么还在跟着他?”安行舟痛心疾首。 颜若宁脸刷得红了,什……什么叫跟着他。 “安行舟。”赵明霁出言警告道。 “怎么啦?我说得没错啊,你瞧瞧,一个姑娘家,每日跟着你跑去闾左坊那种地方,万一出事怎么办?你不心疼,有人心疼呢。”安行舟摸了摸下巴,朝颜若宁飞眉。 赵明霁目无表情看着安行舟:“易市明日会到一批货,有你想要的银霜天兰。” 安行舟眼睛一亮:“果真?” 赵明霁瞥他一眼,淡道:“可惜要价千金,你买不起。” 安行舟顿时握住赵明霁的肩,热泪盈眶:“明霁,你我风雨同舟,情比金坚……” 赵明霁漠然举起手:“我手伤了。” “我这就给你治!嘶——这是谁包扎的伤口,这么丑?你自己不是会……” “治?”赵明霁打断了他的话。 安行舟给赵明霁包扎伤口时,颜若宁站在一旁,偷偷用眼睛瞄了又瞄。 她刚才可都听到了! 安大夫说她包扎的伤口很丑! 她自然要偷偷学一下。 “你瞧,你这个伤口呢,也没有大碍,清洗干净,涂了药膏,拿纱布裹上四圈,再这样结好就是。只是纱布一定要绷紧些,伤口才不会再出血。” 颜若宁探头探脑,在心里记住。 “若是没有纱布……” 安行舟话说了一半又停住,颜若宁不由急道:“若是没有纱布怎么样呢?” 只听安行舟噗嗤一声笑,一双眼直往赵明霁看去。 赵明霁冷冷提醒他:“一千金。” 安行舟:“……” “若是没有纱布,绢帕也可以,衣裙上扯些棉布条也可以。”他老实回答完。 颜若宁记住,冲赵明霁弯了弯眼。 赵明霁喉结滚了滚,薄唇轻启,欲言又止,终究什么都没问。 他们还要去见何二郎,再次看看那宅院,因此没有再查看九黍的伤势,便起身告辞。 赵明霁驾车,颜若宁看了他半晌,沮丧地垂下头。 她到现在才发现,她对阿霁的了解浅显又微末。 她不知道他文成武就,武艺亦超绝。 她也不知道他在闾左坊有这样的恩怨,有方行舟这样可以玩笑的朋友。 她知道他在书院,却不知他在书院的生活如何,与先生和同窗的关系如何。 她甚至……不知道他的身份来历。 他家在抚州,家人在世,这是她上辈子到了最后才知道的事。 为什么家人在,他却不回家? 只是因为求学吗? 可他就连过年都不回。 “你想问九黍?” 他驾着车,随意又闲散地靠着车厢,轻拉缰绳,漫不经心问道。 颜若宁摇摇头:“定然是他不好。” 赵明霁唇角勾了勾:“也不是,我当时年龄也小,自然有许多做得欠妥的事。” “那时你多大?” 赵明霁想了想:“十五岁。” 十五岁,他去闾左坊已经有四年。 而她的十五岁在干什么? 她回忆了一下。 她从十五岁生日开始,便期待十六岁及笄。 每一天醒来都要想自己的簪子选什么模样。 六根金簪,每一个该用什么样式,镶嵌什么宝石,雕琢什么花纹。 哪家的匠人能做出最繁复好看的花样。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烦恼。 她还记得她要阿霁给她送一个世界上最好看的簪。 可那年阿霁开始出入闾左坊,救了一个孩子,教他识字,又被他伤心。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鼻子有些发酸。 赵明霁偏头看她,看着那长长的微上翘的浓密的睫羽,轻声道:“是我不想让你知道。”
第23章 ◎临仙楼◎ “宅院可以买, 不过,你得先据实以告。” 临仙楼顶楼,四面轩窗, 江水一色,一览无余。 赵明霁的手指修长如玉, 捻起上好的青花瓷杯。 青花瓷白如玉, 明如镜, 触之莹润如玉。 在他手心,与他相得益彰。 矜贵优雅。 何二郎还沉浸在踏入临仙楼顶楼的震惊中,四下环望, 心中震撼, 直到富伊提醒他,他才恍然回神, 下意识猛灌了自己一口茶。 上好的狮峰龙井,被他一口牛饮下。 临仙楼是九州无双的名楼,临江瞰水,见波涛万里。 但寻常人都只能在一、二两层。 如他家、颜家,这般江州首屈一指的富户,根本不可能来顶楼用餐。 他环顾四周, 偌大的顶楼只有这一间房, 地面满铺如墨玉般光润的太湖砖。 进门是一扇花鸟苏绣屏风。绕过屏风,轩敞开阔的房间正中是四方桌。 黑檀木镶白象牙四方桌厚重古朴, 一瞧便价值不菲,上面铺了暗绿色蝙蝠葫芦纹镶金边食布,食布边缘垂下丝绦, 绵密垂顺。 不远处有同样黑檀木制成的四方书桌上放着一柄玉如意, 另有文房四宝。 博古架的珍器与墙上的真迹字画自不必表。 这一间轩落, 处处彰显华贵。 据说整个江州只有鹿鸣书院的谢冕老先生可以来此处赏江景,品佳肴。 普通人,就算是曾为太师的山长也不可以无邀而来。 无关官职。 这里是顶级士族的保留地,天然与芸芸众生划开界限。 顶级士族,只有那么几家。 王、谢、赵…… 他瞳孔猛地缩了缩,额间微微沁汗。 亏他还夸言与临仙楼老板相熟,领了他们来此。 谁料那位赵公子与掌柜说了句话,掌柜竟带他们上了顶楼。 屏住呼吸,何南生双手放在膝上,老实端正,一句都不敢隐瞒:“这处宅院虽然放在公中,实际上是我母亲当年的陪嫁。可是我父亲偏疼我大哥,打起了这处宅院的主意,想卖了这处宅子,让我大哥去京都置地。 他母亲是继室,大哥是何家老爷第一任妻子所出。 颜若宁好奇道:“何老爷生意做得也不小,怎么会连区区二十金都要到卖宅子的地步?” 何南生笑了笑:“宁宁……” 倏尔一道寒冰似的目光压迫而来。 赵明霁浅浅瞥了他一眼。 何南生打了个哆嗦,立刻改口:“颜小姐。” “颜小姐,这话说出来,便是商业机密。你说与你父亲听,他是要趁机要了我们何家的命的。” 颜若宁笑起来:“你这样说,不就已经说出来了么?” 分明是他想要颜家要了他父亲的命,毁了他的生意事业。 何南生笑了笑,继续方才的话。 “总之,我父亲想要拿我的宅子给大哥,我便赶在他之前卖掉,二十金,低无再低。” “你们放心,契约底细都在我手上,那毕竟是我母亲的宅子。等卖出了,他想闹也没办法闹。” “何况——”他偷偷打量了对面的白衣郎君一眼,“他恐怕也不敢闹。” “那你可是要被你父亲打死了。”颜若宁道。 这样不孝的事做出来,只怕父子关系尽断。 何南生哼笑一声,目露不屑,没有说话。 “我记得小时候你父亲待你仿佛还不错。有一回给你买了青玉鸠车,你拿在巷子里玩,好生威风呢。”颜若宁回忆道。 她放在桌下的手忽然被捏住。 温热的手掌大而坚实。 颜若宁一呆,满脸通红地望去。 只见赵明霁神态自若,瞥了她一眼,偏头凑近她耳畔,清清淡淡道:“伤口有些疼,借我托一托。” 冷香气缭绕,喷洒在她的耳廓处,分明是暧昧至极的动作,偏偏他又正经无比,仿若一切都很正常。 只是正常的,托一托。 因为他手上有伤口嘛,空悬着手必然很是不舒适,托一托而已。 颜若宁努力禁止自己心跳得过快,端正淑雅地含蓄地点了点头:“哦。” 何二郎显然不欲在他父亲的问题上多说,转回了宅院的问题:“总之,二十金。江州再买不到这样便宜这样好的房子了。” 赵明霁瞧瞧颜若宁,意思是可以买。 颜若宁拍板:“好。” 富伊在场,颜若宁早已把钱备好,很快签了契约。 富伊笑嘻嘻收起佣金:“颜小姐,我去衙门过完了手续就给您将地契送来,只是中间有一趟还得您去按个手印。” 颜若宁颔首。这些琐碎的事她也没有耐心自己跑。 “饿了么?” 已近中午,赵明霁放在她手中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抬眸问她。 “饿了。”颜若宁点点头,弯眼笑起来:“我们吃刀鱼吧!今日我请!” 赵明霁另一只手的手肘搭在椅背上,闻言也低低笑起来:“你出了大钱买了宅院修善堂,小钱我来出,今日我请。” 顿了顿,他又看向她的眼睛:“下回你再请。” 赵明霁抬眼一瞥富伊。 富伊从善如流去叫临仙楼小二来。 颜若宁忽然发现:“你对李婶蛮好,但实际上很会使唤人呢!” 白珠默默立在一旁泪流满面。 小姐才发现吗?! 不仅会使唤人,还很会凶人呢! 每次小姐做了错事,承受压力的都是她! 赵公子只需瞥一眼,便比夫人还可怕数百倍!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锦缎长袍礼仪得体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笑容恰好地向所有人微弓腰颔首,周到仿若如沐春风。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赵明霁身上,恭敬地半垂眸问道:“几位想吃点什么?” 赵明霁看她:“我第一次来,你想吃什么?” “刀鱼!”颜若宁眼睛亮了亮,很快又摇了摇头:“算了算了,下次我请你时再吃。” 太贵了。 阿霁一人独居在此,大约与父母关系不好,又要资助闾左坊的孩子,还要在书院读书买笔墨纸砚。虽然他似乎也有些钱,到底不比她,不能乱花。 赵明霁从善如流:“好。” 他抬起眸道:“烦请介绍一下菜肴。” 那人微微一笑,他耳聪目明,立刻知道今日的贵客其实是这位大小姐,于是目光转向了她,笑得彬彬有礼:“ “小店特色以鱼为主,今日有一道鸳鸯炸肚,只取江鳜鱼腹最鲜嫩的一点鱼肚,以武夷高山茶油炸之,清爽不腻,酥脆可口。或可一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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