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帝苍老的眸子死死盯着他:“不是你母后啊!怎么可能是你母后……你母后是连一只兔子都舍不得杀的人啊!” “你怎么忍心如此待她?怎么忍心拿刀子剜她的心?!” 两年过去了,嘉和帝提起皇后娘娘,仍旧满目泪意:“金吾卫而已,金吾卫而已啊,你就没想过,是有人刻意放饵,引你入局?!” 裴宥仍旧不曾言语,只拿着帕子的那只手,指节发白。沂 “你也在怀疑吧?你后悔了吧?”嘉和帝突地笑起来,“你那温氏女的院子,至今围得水泄不通。” “孽障啊!!”嘉和帝突然用力,将裴宥推了一把,“朕就不该去找你,不该让容华认回你!朕根本就不该生你!” 嘉和帝病重,应该已经没多少力气,可裴宥仍旧被推得蹒跚了两步。 他低垂着眸子,眼尾是狭长的红:“是啊,本就不该生我。” 他勾着唇角,鼻侧那一点痣红艳又凉薄:“生了也合该掐死。” 嘉和帝望着头顶明黄色的帷幔,笑得悲伧又畅意:“你既活下来了,那便好好活着吧……” “朕祝你……朕祝你长命百岁,无病无灾,无心无情,所愿皆为空,所爱皆成嗔,你就一个人……孤孤寡寡长长久久地活着罢哈哈哈……”沂 裴宥的肩膀狠狠颤了一颤,眼尾的红到底蔓延到了眼底。温凝描述不出那种表情,像是想哭,又像是想笑。 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竟要在临死前如此狠毒地诅咒自己的孩子。 温凝又觉得自己的意识要回笼了,可她还不想醒。 她看着裴宥站起身,将那明黄色的圣旨付诸灯烛,明艳的火焰窜起,她隐隐看到“传位于”几个字,一旁的范曾仓皇大喊:“大人!” 他甩掉那已然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圣旨,负手出了宣和殿。沂 春日,外面在下雨。 丝丝细雨一缕缕地往下落,踏出宣和宫没多久,便听里面一声悲伧大唤:“陛下!驾崩了!” 宣和宫里霎时呜咽一片,哭声如春雨一般,蔓延到皇宫的各个角落。 京城上空,响起了帝王崩逝的丧钟,早有准备的官员们穿着整齐的官袍,垂目颔首匆匆入宫。 只有裴宥一个人在往外走。 雨丝落在他身上,打湿他的衣袍,落在他发上,浸透他的黑发,落在他的脸上,一点一滴地往下滑。 他要去哪里呢?沂 温凝心想。 她竟然希望梧桐巷的自己今日能心情好一些,能出门走一走,若撞上他这副模样,至少会让他进屋,将那一身湿泞的衣裳换下来。 裴宥压根没回梧桐巷。 大约他并不想让她看到他的落魄,抑或在这种时候,他不愿再去碰她那颗硬钉子了。 他随手在长安街买了一壶酒,去了王宅。 这么多年过去了,王宅依然有烈火焚烧的痕迹,房屋都是黢黑的,地上倒是长出了许多青草。 只是院子中间的那棵银杏树到底没活过来,只剩下一截枯枝。沂 银杏树下,是坟冢,王氏夫妇的坟冢。 裴宥就靠坐在坟前的墓碑边,静静喝酒。 温凝无声地看着他,梦中的感受如此清晰,她仿佛也能感受到春雨一根根地划过面颊,能嗅到那壶烈酒的辛辣味道,能触及裴宥内心此时的凄哀和无望。 她想要再近一些,裴宥倒酒的手突然顿了顿:“阿凝?” 温凝心下一惊,猛然睁眼。 浅青色的纱幔,略暗的天色,面上冰凉,鼻尖余香袅袅。 不是嘉和二十年,不是春日。沂 是嘉和十七年冬,一切都还未发生。 温凝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用力擦掉了眼角的眼泪,太真实了,她根本不愿意去揣度这梦境的虚实,梦中的一切细节都能与现实对接上。 甚至嘉和帝那句“你幼时吃过的苦,朕都为你报过仇了”,岭南的金吾卫,是他派过去的么?! 裴宥是嘉和帝与皇后娘娘所生,所以即便不是自己的孩子,容华长公主也将她认回国公府,将她视如己出。 所以嘉和帝才对裴宥厚重至此,皇子们都没有的两座矿山都毫不犹豫地赏给他。 所以……皇后娘娘才亲自给他们绣了一对香囊,以贺他们新婚之喜。 甚至在她上次觐见,提到裴宥的过往时,差点哭出来。沂 “十六,十六!”温凝哑着嗓子朝空中唤。 不过几息,十六进入书房。 “你家公子现在何处?在望归庄么?快,我要见你家公子。” 十六怔忪一瞬,便道:“夫人请稍等。” 翻身消失在屋内。 温凝马上起身。 外头天色已经沉了,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现下是什么时辰。不管什么时辰,她今日需得见裴宥一面。沂 温凝回到主屋收拾自己,净了脸,让菱兰简单整理了发髻,再换了身厚重的冬衣。 做好这一切,十六也回来了:“夫人,公子接了宫中传召,此时不在望归庄。” 温凝头皮一阵发麻:“宫中传召?何人传召?” 嘉和帝不在宫中,此时传召只能是…… 十六:“皇后娘娘。” 温凝一时竟没找到自己的声音。 提前了一年,是梦中的那次传召吗?沂 “他……他已经入宫了吗?”温凝的眼圈都红了。 十六马上答道:“尚未,应正在去往皇宫的路上。” “那……那……”温凝转身就去拿狐裘,“备马车,我去宫门口等他!” 宫人的旨意带到望归庄时已是夕阳斜洒,待马车下了望归山,往京城内去,早已夜幕沉沉。 顾飞之前受了点小伤,裴宥只带了徒白。 一路无人多言,耳边尽是马蹄声和车轮声,只是到了宫门口,马车尚未停稳,徒白掀了帘:“公子,好像是夫人。” 裴宥这一路并未看书,连车内的油灯都未点,近到宫门,车内才勉强有了些光线。沂 听到徒白所言他便轻蹙了眉头,待马车停下,快步下了车。 刚刚落地,娇小的影子朝他奔过来。 明明才两日而已,温凝见到马车上下来的人影,却恍如隔世。 顾不得什么仪态矜持,冲上去就将人抱住。 “怎到这里来了?”裴宥声音温和,拥着她摸她冰凉的发,“等了很久?” “没有。”温凝哽声道,“刚到一会儿。” 裴宥一听声音便知不对劲,将她拉了下来,见她满面的眼泪,声音沉了下来:“谁惹你了?”沂 温凝一下子眼泪掉得更凶。 “我……我做了个噩梦。”她抬眸望着眼前的人,茶色的眸子里尽是水光,“十六说,你要进宫见皇后娘娘是吗?” 裴宥“嗯”了一声,抬手拭温凝的眼泪:“天凉,你先回府,左右不过这几日,待我处理完手上的事情……” 温凝却顾不上听他说那许多,从自己的袖中拿出出门前特地带上的香囊,低头便往他身上挂:“裴宥,你听我说。” 边挂边道:“与姑娘家说话要软和一些,温柔一些,不要那么冷硬。皇后娘娘为人母之前,也不过是个姑娘家,你与她说话……也多些耐心,不要那么凶,知道吗?” 裴宥垂着眉眼,看一眼那缀着龙牌的香囊,眸色略有些凉薄,听温凝这么说,撇开眼,极淡地“嗯”了一声。 “还有,无论皇后娘娘说什么,也不一定都是真的,你遇事最是沉着冷静,不要脾气上来如何明辨是非都忘了,知道吗?”沂 裴宥的声音仍是极淡:“嗯。” 温凝已经将那枚香囊挂在他身上,仰起脸,蹙着眉:“你好好回答我。” 浅盈盈的眸子,里头的泪光还未完全散去,殷殷望着他。 裴宥无声叹口气,声色到底软下来:“好。” 温凝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亲了亲:“去罢,记住我说的话。” 裴宥眸底的光亦软了下来,不顾尚有旁人在场,俯身衔住温软的唇,稍稍加深了这个吻。 呼吸交融,夹着亲昵的湿意和暖意。沂 半晌,他才放开手下的姑娘。 “徒白,送夫人回府。”转身,仍是那个清俊冷逸的裴世子。 温凝唇上还有他温热的气息,一双眸子雾蒙蒙的。 目送他踏入宫门,继而“嘎吱”一声—— 暗红色的宫门关上,熟悉的背影消失在夹缝中。
第184章 一场笑话 凤仪宫的茶室经年不用,下午时,桑柳就将茶室前后的殿门敞开,让净凉的雪气将其中的暗霾一扫而空。挖 傍晚,传旨的公公出了凤仪宫,桑柳开始在茶室里煮茶,让清寂的屋子沾染一些暖意。 做完这些,她去给谢南栀梳妆。 自两年前东窗事发,皇后娘娘不是缠绵病榻,就是在与陛下争吵,已经许久不曾好好梳过妆了。 “桑柳,这套头饰会不会太过花哨,显得不够端庄?”谢南栀精神难得好一些,双眼里闪着清亮的光,“不若还是这套。” “这套似乎太过肃穆,会不会显得我难亲近?” “罢了,就这套吧。”谢南栀眸底的光淡去,“今日他来,大抵也不愿与我亲近。” 桑柳突然跪下:“娘娘!娘娘请三思啊!”挖 说话间声音哽咽,泪水滚落:“娘娘,咱们等陛下回来,明日陛下便回来了,您与陛下商议一番……” 谢南栀摇头,刚刚扑好粉的面上更显苍白:“他如今厌极了我,哪会与我商议,他若知道此事,只怕会马上下旨……” 她的声音哽住,没再说下去。 “娘娘,陛下爱之深责之切罢了,倘若真厌弃娘娘,又怎会容娘娘继续在凤仪宫住下去?娘娘,咱们向陛下服个软,陛下也只是朝事烦忧罢了,若真想论您的罪,当初何必让长公主将小殿下认回去?” “可我本就有罪啊。”谢南栀的眸光彻底暗淡下去。 “娘娘,您当时也是……无奈之举啊!” 其实是极老套的故事。挖 皇权更替,新帝登基,嘉和帝得了谢氏不少照拂,谢氏也因嘉和帝达到百年来的鼎盛。 年轻的帝王胸有抱负,掌权多年的谢长渊亦野心勃勃,谢南栀既不想看到嘉和帝因谢氏被诸多牵制,亦不想看到自己的父亲得意忘形,触到君王逆鳞落得个族灭人亡。 只是自古这等局面,都是帝王出手牵制,不会让中宫轻易诞下嫡子,而到了嘉和帝和谢南栀头上,是谢南栀极度的清醒与理智。 她能预料到一个中宫所出的太子,会将岌岌可危的平衡打破,无论最终赢的是哪一方,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结局。 所以她早早做好准备,瞒着所有人,将嘉和帝期待的,谢长渊期待的,乃至万民都期待的小皇子,换出了宫。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12 首页 上一页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