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这么一番扩建,六月十八远比预料中热闹,若是保持老宅的原样,恐怕宾客都无处下脚。 “姑娘,此番有许多与老爷不甚熟络的官员都送上重礼呢,我看啊……”菱兰俯在温凝耳边小声说道,“都是想巴结裴世子的……” 说完,还颇有些得意地扬起了下巴。 谁都不知道菱兰这阵子的心情,就犹如突然长了翅膀的大雁一般,从谷底一跃升天。前两天还在为自家姑娘被退婚整夜垂泪,突然,国公府就来提亲了! 他们姑娘不仅没丢婚事,还得了一门顶顶好的,全京城的姑娘都艳羡不已的婚事!猦 从前她还对裴世子冷待她家姑娘颇有不满,知道他来提亲那一刻,统统烟消云散了! 裴世子品性高洁,如同遥不可及的山巅雪莲,他从前那诸多“不待见”,恐怕是……爱在心口难开,害羞吧! 菱兰如今是怎么看裴世子怎么顺眼,她挑过那许多公子哥,就没一个比得上他的。 “世子前阵子江南一行,带回来那贪官交代出好多大案!陛下几次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夸赞世子,只教这几年去过江南的几派人颜面无光。他们说待那两江总督和江南八府的罪定下来,世子一成亲,肯定又要升官了呢!” 温凝正对镜比划着一对耳坠。 今日新娘子进府,她不能打扮得太过,抢了新娘子的风头,但大喜的日子,太过素净也不合适。 听菱兰这么一说,愤愤将耳坠拍在梳妆桌上。猦 怎地这辈子的裴宥,升官比上辈子还快。 入仕一年已是正三品,还要给他升至二品不成? 菱兰以为温凝这是对手里的耳坠不满意,毕竟她稍微拿得出手的小件首饰,去年都拿去当铺换银子了…… “姑娘,这里有一匣国公府送来的首饰,您挑挑?”她马上转身拿了个首饰匣子出来。 这辈子国公府对她的态度也颇为奇怪。 明明长公主不是视门第为无物的人,上辈子对她不冷不热,颇有些嫌弃,这辈子竟然人还没过门,隔三差五往温府送东西,又是首饰又是衣物的,甚至还有许多补品。 也不知到底是长公主送的,还是裴宥让人送的。猦 想到他嘴里的“身无二两肉”,心下更是气郁。 “要不我不出去算了。”温凝干脆把拿出来的耳坠都放入妆奁,“近日京中无其他新鲜事,我出去少不得被人背后一番议论。” 菱兰想说她马上是国公府名正言顺的世子妃,谁还敢在背后嚼舌根? 温凝又道:“你去帮我看看,裴世子是否来了?” 菱兰恍然大悟,她家姑娘这也是……害羞了? “我出去瞅瞅!”菱兰放下首饰匣子就往外去了。 温凝其实想的其实是,裴宥今日若没来,她就出去,若是来了,她就待在香缇苑算了。猦 她想着他就来气,更别提见他了。 可是在屋子里等了小半个时辰,菱兰还没回来。 今日外头客多,院子里其他人都出去帮忙了。温凝一个人坐了一会儿,只听着外院越来越热闹的声音,心中渐渐有些按捺不住。 上辈子琉球王子的洗尘宴在六月初,这个时候温庭春已经获罪入狱了,温阑与何鸾的婚事因此推延,直至后来根本没能成亲。 看着二人成亲,一直是她的夙愿之一。 都怪那讨人嫌的裴宥! 温凝眼见二人拜堂的吉时要到了,菱兰还未回来,再坐不住,随意取了一对耳坠戴上,起身往外走。猦 只是刚刚打开香缇苑的院子门,就见门口站了一人。 少见地穿了一身白色衣裳,银冠束发,烫金腰带,悬挂一枚浅青色“裴”字玉佩,抬手正欲敲门。 好一个潇洒俊逸,飘然出尘的世子爷。 温凝反手就是“啪”地一下,关门,落闩。
第93章 一场交易罢了 “温姑娘,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门外的声音夹着一声低笑,听起来却并不愉悦。螓 温凝拍拍落闩的手:“女子内院不可擅入,裴大人六元之身,连这点礼仪都不懂吗?” “平常内院裴某自是请都不会去,但未婚妻的内院,有何不可?” “谁是你的未婚妻!”温凝为这事已经压了半个月的怒火,“明明是你趁人之危,你……” “我如何?” 温凝气结,不欲与他在大门口争执这些,转身往屋子里去。 却不想身后一个轻盈的双脚落地声,回头看去,裴宥已然站在院内。 险些忘了,此人还是个翻墙高手。螓 “你……”温凝蹙眉,知道拗不过裴宥,也不往房中去了,转而往院子里的凉亭中走。 果然裴宥跟着她,在凉亭里的石桌边落座。 “你来找我何事?”温凝压下心头燥郁。 裴宥低笑一声:“好像是你的婢女,说你在找我。” 温凝:“……” “那我找你无事,你可以走了。”温凝撇过脸。 “既是无事,那日为何约我喝茶?”螓 他还敢提这个? 温凝正眼望过去,见裴宥一张白皙的脸被那一袭白衣衬得愈发净白,亭外阳光正好,更显得他面色明亮,鼻梁一点红痣,竟比平时穿暗色衣裳时,显出几分妖冶来。 “明知故问。”温凝冷哼一声。 她不信他猜不到她约他,是想问他什么。 他不愿告诉她罢了。 石桌上有茶,用院子里今夏的茉莉花刚制出的,裴宥翻过茶杯,随手捻了几朵在其中:“温姑娘似乎对裴某极为了解。” 温凝心中蓦地咯噔一下。螓 “但裴某对温姑娘,知之甚少。”裴宥今日面色明亮,眸底却依旧是惯常的黑,徐徐盯在温凝脸上,“从裴某认识姑娘,直至半月前茶楼一叙,你一直在以面具示人。你我不防开诚布公,你有何想法,直说便是。” “我有何想法,你当真不知?”温凝压着心头那口气,“那日你马车上的酒,是否你故意为之?” “没错。”裴宥坦然道,“我见你已心旌摇摇,却始终点不下头,吹一把风罢了。” 吹风?如此理直气壮? 温凝又道:“那婚事如此仓促,你是否在背后使了什么手段?” “坦白地说,是。”裴宥眸光落在她脸上,“但我并不打算告知你。” 温凝:“……”螓 正要发作,裴宥徐徐道:“温姑娘,我总觉得,你对裴某有不少成见。” 温凝的五指不自觉地蜷了蜷,裴宥眸子里映着些许阳光,眸光微闪地望着她。 见她不语,裴宥探了探茶壶的水温,垂眸拿起茶壶: “温姑娘,裴某自认从认识你开始,并未对你有何不妥,即便有,那也是你刻意招惹在先。” 他不疾不徐地倒着茶水:“反倒是你给我带来诸多麻烦,而我并未与你计较。温姑娘不妨说一说,你为何对我有如此深的敌意?” 温凝被他说得心跳都快了两拍,眨眨眼道:“我何时对你有成见?又哪来的敌意?” “那你为何对与我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交易,诸多犹豫?”裴宥几乎是立刻反驳。螓 “你对燕礼并无情意。”他笃定道,“裴某从不自诩君子,但也不屑做棒打鸳鸯之事。此前与你议亲的,哪怕是沈晋,裴某都能祝你二人恩爱长久,百年好合,怎样的交易都找不到你的身上来。” “但你明知嫁入国公府的好处,比嫁入燕家的好处,多出百倍来,仍然踌躇不前,为何?”裴宥黑湛湛的眸子盯着她,“你在怕什么。” 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肯定句。 温凝的心跳,又快了两拍。 裴宥心思缜密至此,竟将她藏在最深处的隐秘情绪看了个透彻。 她当然是怕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如何能那么坦然地接受与他成亲? 温凝抓紧了身侧的香囊,提醒自己小心露出更多破绽。螓 正好裴宥给她的花茶倒好,推到她跟前来,她拿起来,佯装喝茶,抿了一口。 “你急切地想知道为何婚事进展这么快,无非也是……担心我在算计你?” “那你有没有算计我?”温凝直接问道。 “你身上有何值得我算计的?” “那为何婚事如此仓促?你真打算七月十八就娶我进门?” 裴宥极轻地笑了一声,眉眼极淡地看过来:“温姑娘,一场交易罢了。” “你有所求,我有所需,日子定在七月十八,自然是因为这个日子最方便,最省事,最能让你我利益最大化,你何必纠缠于背后的过程与原因?你只需知道,你该得到的,一样不会少给你便是。越早开始,也就越早结束,不是吗?”螓 温凝捧着茶杯,唇舌间都是茉莉花的香气。 到底是六元及第,能在金銮殿舌战群儒的状元,温凝竟叫他说得无可辩驳,还反倒好像……自己真在无理取闹似的。 她的确对裴宥有成见有敌意,这份成见和敌意导致她对他诸多不信任。 而这份成见和敌意,来自上辈子的裴宥对她的所作所为,严格来说,的确和眼前这个裴宥,没有太大的关系。 她眨眨眼:“那我既是当事人,知情权总要有吧?” “温姑娘,有时候知道太多,不是什么好事。”裴宥并不让步,浅饮了口茶水道,“你只要知道,未伤及你最终利益就够了。” “所以我入国公府,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其他不闻不问便是,对吗?”螓 “是。” 温凝望着裴宥。 她与裴宥不同,在这样灿烂的阳光下,她的眸子是茶色的,清透澄澈,像是夏日清浅的溪流。 裴宥亦望着她。 黑色的眸子一贯的密不透风,叫人看不清,猜不明。 “裴宥,你会信守承诺的,是吗?” “裴某不自诩君子,但也不是过河拆桥的小人。”螓 六月中旬的正午,算不上酷热,但也并不凉爽,外院热闹的人声穿过馥郁的树木和层层围墙传来,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坐在凉亭内的两个人对视仿佛只有一息,又好似过了许久。 微风吹过,两人衣袂飘动,夏蝉鸣叫了几声。 温凝收回眼神,站起身,轻扬着眉头:“那就走罢,我的未婚夫,该去观礼了。” 裴宥敛目,唇角撇出一个轻笑,阳光下竟看起来有些柔和:“走罢,我的未婚妻。” - 温阑与何鸾的婚礼热闹又顺利,温凝看着温阑仔细地牵着何鸾入洞房时,偷偷红了眼圈。螓 上辈子温阑客死他乡,何鸾呢,在明年秋季的一次疫病中过世。 这辈子,他们会有不一样的结局罢。 宾客散去时已经将近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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