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别问了,你见不着他,怪你运气不好,通常我们不挑女人下手的,实在是因为今年世道乱了,日子难过,再不捞点钱,兄弟们年都过不去。” 傅蓉微被安置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老板娘话说的差不多了,天也快亮了,窗外封了黑色的油纸,门上落了锁,桌上留了粗茶和干粮。 姜煦那边的招待可就没这么客气了。 带走他的是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可能是嫌他拖起来是个累赘,索性把人抗在了肩上。 有个人捏了姜煦的胳膊,吃惊道:“嘿,你们别看这小少爷瘦,身上还挺紧实。” 姜煦嫌弃眼皮,晃动中,看见了这群人个个身上披着毛氅,脚上踩着鹿皮靴,长刀挂在腰间,随着脚步当啷撞响。 往下走了两层楼梯,到了见不得光的低矮空间,都得屈下身子才能同行,那帮人也扛不住他了,把他从肩上卸下来,往地上一扔。 “大哥,十八姐那边已经把信送出去了,听说是华京的贵人,当官的。” “华京才几个官?” “从馠都逃来的!” “啧,完蛋,又是一单烂活,挣点塞牙缝的钱。” 有人拿了根筷子拨开姜煦的头发,把他的脸露了出来,灯火靠近了。 被叫做大哥的那人声音近了:“嘶,这人怎么看着眼熟呢?” “眼熟吗?没见过吧!” “十八姐说了,真正值钱的是那女的,这男人就是个赔钱货,给贵人养着逗乐的,咱什么时候跟这种人打过交道?” 一听这来历,大哥放下了警惕,说:“先扔这吧,让我好好想想。” 灯灭了,人都走了,门板也合上了。 姜煦睁开眼,琢磨着刚刚听到的话,颇为无语。 他不值钱,是个赔钱货,那女的值钱,他是给人养着逗乐的。 也不知傅蓉微在他们面前胡说八道了什么东西。 暗夜里,他能看清的东西有限,适应了一会儿,发现这里的空间这只有半人高,他甚至伸一伸手就能碰到头顶的木板。 一般这种地方,都是给耗子安家的。 姜煦在黑暗中已清楚的听见耗子磨齿的声音了,他摸到了出口的地方,有一扇方方正正门,是嵌在头顶上的。姜煦横卧在地上,偶尔能听见上面来回的脚步声,他大约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封子行当天便收到了信。 一个乞丐送来的,在门口撂下一个木匣子就跑。 封子行从门口小厮手里结果东西,先是拆开信看了,一头雾水,以为对方认错门送错信了,他一个孤苦伶仃的读书人,家里沾点亲缘的都在老家守田呢,哪来的妹妹。 他满腹狐疑又打开匣子,一层一层的帕子解开,露出里面一方印章,用价值不菲的翡翠珠子穿着。 印章上刻着栖桐君。 封子行对傅蓉微知之甚少,栖桐君这个名号听着倒是耳熟,可只是一道很浅的印象,关键时候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正疑惑时,封子行注意到了匣子里那几条帕子,乱糟糟的堆成了一团,但其中很明显有一条用料和颜色都十分显眼,不同于其他粗糙的棉布,那是一条丝质的,温柔的藕荷色,透着清润的光泽。 封子行把它捡了出来,帕子右下角有刺绣。 是牡丹。 金红交织的线里,暗藏着一个女子的心意,两个字——良夜。
第113章 第113章 封子行蹭一下站了起来。 他是知道那二位暗中前往冀州的, 可转念一想,路线不对,从华京往冀州无论走那条路, 都拐不到商道上去。 那二位同时失踪,他在华京连个主心骨都找不到,略一思忖, 命人备马,这种时候, 往居庸关求见姜长缨去了。 沙匪多年劫道有自己的规矩, 绑人的生意最多只等一天, 等满十二个时辰, 无论钱多钱少, 这笔生意都不做了, 是杀是留看心情, 但放人是不可能的,深入西北大漠里有的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那些被绑的人即使有幸没被杀,也会被扔进杳无人烟的大漠了,任由风沙侵蚀掉他们的性命。 傅蓉微在房间里抱膝坐了足有半个时辰,没有被窥视的感觉,似乎他们很放心把她自己一个扔在此处,于是她稍微活动手脚, 下榻在房间里四处转悠。 尽管窗外封了黑色的油纸,但日头的光仍隐隐透进来, 只是显得灰蒙蒙的。 紧挨着床榻有一张妆台, 铜镜上不落纤尘,是经常使用的样子。 打开镜下的匣子, 有几只工艺粗糙的银饰,以及色泽黯淡的珍珠,这些都是女子的首饰,成色不值几个钱,却被保存的很仔细。 合上了匣子,傅蓉微走到房间的另一侧,有一架多宝阁,傅蓉微竟在上面发现了基本旧书。 不是市井上用来取乐解闷的话本子,而是一些非常厚重的正经东西。 傅蓉微手上拿的是一册颜氏家训的誊本,翻开里面,她眯着眼,凑在窗前看,每一页上都有反复翻看并注释的痕迹,而且字迹清秀漂亮。 傅蓉微一开始根据妆台上的布置,推测这可能是老板娘的房间,可这本书让她疑惑不已,颜氏家训不是普通人能读懂的东西,读书到了这种深度的人,难道能走到落草为寇这一步? 傅蓉微坐在桌旁,把这本书压在了手下。 昏暗的环境里不知时间走过了多少。 傅蓉微在腹中感到饥渴的时候,有人打开了门,明亮的光从门口透进来,傅蓉微不禁盖住了双眼。 门被关上,屋子里又暗了下去。 傅蓉微看清面前站着的老板娘。 姜煦说她叫十八娘。 傅蓉微想印证一下,便直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你可以叫我十八娘。” 说完,十八娘伸手,把她压在桌上的书抽了出来,道:“这么黑,能看得清字?” 傅蓉微道:“勉强能看清一二。” 十八娘道:“多伤眼睛啊,不如睡上一觉,我看你似乎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不至于吓得睡不着吧?” 傅蓉微道:“我想知道这本颜氏家训是谁的?” 十八娘沉默了须臾,回答:“我的。” 傅蓉微:“这房间也是你的?” 十八娘拿着书转身朝多宝架走去,说:“是。” 傅蓉微又问:“你平常自己住,也用黑油纸封着门窗?” 十八娘站在多宝架前,把书理平整,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她回头,发现傅蓉微已经站起来了。 傅蓉微朝她走来的时候,步子很稳,裙裾上压着一块墨玉海棠的禁步,坠饰几乎没有任何撞响声。 十八娘牵起唇角一笑:“不愧是馠都的书香小姐,仪态真是顶尖的好。” 能看出傅蓉微这两步走的门道,她也不是普通匪寇了。 傅蓉微来到了十八娘面前,平视着他的眉眼,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们队里有个规矩,不劫女人。”十八娘告诉她:“这规矩以前没有,是我来了以后才定下的,你猜猜为什么?” 傅蓉微便猜道:“因为你是被劫来的。” 十八娘挑眉:“聪明极了。” 傅蓉微顺着她的话,随口一猜,竟猜对了。 随即,傅蓉微生出了更多的疑窦。十八娘被沙匪劫了,家里拿钱赎她了吗?她为什么没回家?沙匪又为何留下她的命? 十八娘道:“坐吧,时间还长,我给你讲个故事。” 傅蓉微愿意听这个故事,顺从的被她拉去坐下。 十八娘说:“有个姑娘,出身不错,家世也算显赫,世代都是清贵的读书人。姑娘十八岁那年,家里给她定下一门亲事,可谓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人人交口称赞的好姻缘。” “好事,但不长久。定亲不久之后,按家族规矩,我应在出嫁前回趟老家祭祖,家里老太君带着我上路,当时没走这么偏的路,在更关内更靠近冀州的山道上,因我们家的马车太招摇,我被他们盯上,劫走了。” “他们要一千两白银。一千两白银,我们家是不缺的,买一个嫡出小姐的性命,于情于理家主不该心疼的。可偏偏啊,家里不肯给我出这份钱。” 十八娘的嗓音听不出有世家独特的轻缓和韵味,反倒透着浓浓的嘶哑,是边关独有的沧桑之意。 傅蓉微从她的话中,仿佛听见、看见了她此时此刻心里的荒芜。 莫名有点难过。 十八娘道:“第三天,沙匪大哥打听到了消息,我们家已对外宣称路上惊了马,我不慎落崖身亡,丧礼都置办起来了,家里人哭得在模在样。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吗?” 傅蓉微垂下目光,说:“他们宁可让你死了,也不愿意接一个有损清白的女儿回家。” 落进沙匪手里的姑娘,即使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说出去又有谁人信呢? 日后的指指点点就能戳死一个人的脊梁骨。 傅蓉微:“你是怎么从沙匪手里活下来的?” 十八娘道:“既然家人眼里我已是该死之人,那所谓的清白我干脆就不要了,我自荐枕席跟了他们的大哥。那年我十八,所以我道上的名号就叫十八娘。世道荒唐艰难,对女子格外残忍,所以当我说话有用的时候,我不许他们再难为女子。” 沉默了许久,傅蓉微才开口:“一个只会暖床的女人做不到你这样的位子,这些年,也苦了你了。” 十八娘摸出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酥油灯。 昏黄的光晕晃在两个人之间。 十八娘认真盯着傅蓉微灯下的侧脸,道:“听你说话,令人心情很好。” 傅蓉微淡淡一笑:“是吗?” 一个人身上的气质无法作伪,傅蓉微身上时不时在不经意间泄出几分包容,是因为她曾经母仪天下立于权势之巅。她低头俯视着众生,会格外悲悯他们的苦难。 十八娘道:“我把你扣在这儿,你不惧不怕,胆识惊人,谈吐不俗。我以前没听说什么封家,但小门小户难养出你这般女子,还有,你露馅了。” 傅蓉微:“我露什么了?” 十八娘道:“凭你我刚才聊的那几句,我敢断定,关于那个男子的身份,你说什么养来逗乐的伶人,都是假的,你在撒谎,你绝不会去干那般出格的事。” 傅蓉微抚着自己的袖子,轻轻笑了一下:“他是我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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