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华京,傅蓉微抵不住一连几天的不眠不休,回院子简单梳洗了一番,躺在榻上,一边听林霜艳聊这几天府里鸡毛蒜皮的小事,一边放松下来,渐渐睡了。 萧醴听说他们回来了,晌午下了学就赶了回来,不料,一个在休息,一个在前厅,都没空见他。 萧醴有些颓丧,跟着林霜艳用午膳时,发现院子里多了个女人。 “那是谁?”萧醴用目光示意。 林霜艳说:“摄政王妃带回来的人。” 十八娘也已经梳洗了一番,换下了她那身浸满了风沙的毡衣,穿上了中原人的衣裳。 萧醴年纪小不懂什么。 迎春和桔梗难免嘀咕。 迎春往桔梗的耳朵边上凑,道:“哎,你说这人……到底是王妃带回来的,还是王爷带回来的呀?” 桔梗板着一张脸:“莫议论主子闲话。” 迎春对她的警告充耳不闻,非要说:“虽说夫妻一体,同心同德,但在这种事上还是有细微差别的,若她是王爷做主带回来的人,味就变了。” 桔梗闭上眼睛装死。 十八娘似是没听见她们的嘀嘀咕咕,在廊庑下独坐了一会,拿起了手边的书。 她的客栈一把火烧了个干净,金银珠宝都撂下了,唯独带了这本书一起出逃。 十八娘记得自己刚开始学书写字的时候,先生耳提面命两个字——风骨。 当年她最落魄最下贱的时候,为了活着,脸面和尊严都踩在了脚底下作践,可身边仍留着这本书。 她的风骨其实早就摧折了。 而这本从家中带出的书却始终舍不得丢弃。 迎春用肘子使劲戳桔梗:“你看你看,她还会认字读书呢!” 她已凭直觉把十八娘归为知书达理的那一类女人中。 桔梗终于忍无可忍:“闭嘴吧,你是想让主子也喂你一碗哑药?” 迎春听了这话,不自觉一哆嗦,终于找回了敬畏心,闭嘴了。 萧醴用了膳,盯着十八娘看了一会儿,走上前问道:“你在看什么书。” 十八娘知道这就是被赶出馠都的小皇帝,她起身行了礼,把书递到了他面前。 萧醴翻了两页,勉强能认全了字,其中内容则是一概不懂,看来此人的学问要比他强很多。 封子行早就教过他“三人行,必有我师”的道理,萧醴顿时肃然起敬。 傅蓉微一觉睡到了傍晚,林霜艳早等的不耐烦了,留了句话,自行先走了,十八娘单独呆在她自己的房间中,极安静,几乎注意不到多了她这么个人。 迎春和桔梗不敢高声说话,在窗前就着即将落下的天光的灯各自做绣活。 萧醴一边读书,一边透过窗户盯着外面的动静。当迎春和桔梗丢了手中的活,一个去厨房端热水,一个进屋掩上了门窗时,萧醴便知道是傅蓉微醒了。 皇上身份不同,在傅蓉微心里占据着格外重要的位置。 他在傅蓉微的房门口一站,没等多久就被请进屋了。 傅蓉微刚洗了脸,用过的手巾被迎春收走。 萧醴叫了声:“三姨母。” 傅蓉微注意到他的称呼变了,问:“谁教你这么叫的?” 萧醴道:“是朕自己想与姨母更亲近些,封先生说朕虽为一国之君身份高贵,但也需顾念些亲缘。先生还说,身为帝王不应为情义所困,但一味薄情寡义,也非百姓之幸。” 像是封子行说的话。 傅蓉微细细思忖,也觉得有道理,能体会到封子行的深意。 封子行第一次做帝师,他年纪尚轻,见识也浅,寒门出身的他,在先帝在位年间,也没有机会拜得名师,习得能与世家比肩的学识。 他也是在一步一步的摸索着。 他怕的不是哪一步走错了,带歪了。他是怕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够好,给日后留下难以填补的遗憾。 萧醴还小,谁也不敢断言他将来能长成什么样。所有人的企盼都压在他身上,这是一场豪赌。 赌输的代价是大梁正统皇室的衰败,他们将亲眼目睹一切心血付诸东流。
第116章 第116章 十八娘听她醒了, 也过来了。 萧醴问道:“这位是谁?” 傅蓉微答:“是我请来的客人。” 一屋子的人都很意外,包括十八娘,也惊诧的看了她一眼。 傅蓉微的神色平静似水, 她对十八娘的所有礼待都是比着贵客的身份。 有林霜艳在院子里镇着,傅蓉微离开的这几天,府里没闹出什么要紧事, 隔壁淑太妃也安安静静的。 迎春似乎考虑到什么不妥,犹疑了一下, 道:“主子, 王爷今晚回屋吗?” 院子里多了小孩和女人, 原本属于他们夫妻的私密现在也敞开向外了, 傅蓉微和姜煦若想在屋里亲近, 多少有几分不合适了。 傅蓉微当然懂, 她随口问了句:“他在前厅?” 迎春点头说:“是, 姜帅今日也回了。” 正说着,姜夫人身边的人到了, 说是有几句话要请傅蓉微到前厅去商量。 冬日边关吃紧,姜长缨难得抽空回一趟家,前头多半是准备好家宴了。傅蓉微交代屋里人晚膳不用等她,便跟着去了。 到了院子门口,里面不知在聊什么,姜长缨浑厚低沉的嗓音说话非常清晰:“儿子, 咱家从来没有把女人推在前面顶受风雨的道理。” 傅蓉微放缓了脚步。 她听见姜煦道:“我明白,但她不同, 儿子不愿把她当做摆在家里供人把玩观赏的物件, 那样只会消磨掉她的生命和灵气,变成一尊蒙尘的死物。” 姜夫人开口:“可是, 自古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姜煦道:“爹娘,假如我生下来是个女儿身,你们也会把我拘在宅子里不许见外面的光景吗?” 姜长缨鲠了一下。 那指定是不会的,将门出身,无论儿女,都一样要承袭家风,姜家不看远,只看近,往上数两代,就有那么位名震四海的女将军。 “那怎么能一样呢!”姜夫人急了:“若是将门之女,那是从小摔打着长起来的,自然无惧于外面的风霜,可你媳妇那是侯府里娇养的姑娘,自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见过大风浪。微微她跟了咱家,本就没过上一天安稳日子,现在你做了摄政王,身份形势更微妙了,你竟还要把她往前推?微微的亲娘泉下若有知,还不知该如何心疼呢。” 傅蓉微听着颇为无奈。 且不说她在侯府里有没有被娇养。 她亲娘泉下指不定能不能认出她这张脸呢。 傅蓉微在这个时候触到了心里藏了许久的柔软,花吟婉故去好多年了。傅蓉微犹记得当年刚出事时,她在花吟婉笔记中发现的秘密。平阳侯断子绝孙得给花吟婉记一份头功,甚至于她下手惩治亲生骨肉都没见手软,花吟婉柔韧的性情下,狠辣和决断都令人无比心惊,那也是她在欺骗和压迫中所能做出的最撕心裂胆的反抗。 假如花吟婉泉下有知她要走上这样一条路,想必会是极欣慰的。 她养出来的女儿,绝不做任人搓扁揉圆的物件。 傅蓉微走进去,打断了他们的争论。 “父亲,母亲。” 一家人围在炉前正烫着黄酒,姜煦身边空着一个位置是给她留的。姜夫人怀中抱着暖炉,慈和地笑了:“微微,快来。” 他们彼此默契绝口不提刚才的话。 姜煦不做声的盯着她入座,给她面前的杯盏里斟了一杯热酒。 傅蓉微端起杯子,与家人共饮了一杯,怀里也被塞了个热腾腾的暖炉,浑身都烫了起来。 姜夫人旁敲侧击道:“微微这些日子憔悴了不少,可是累了?阿煦到底是军中长得,不懂心疼人,你若有什么委屈,尽可说与我听,娘一定给你做主,莫要勉强自己,明白吗?” 傅蓉微笑着道:“娘放心,阿煦才舍不得委屈我。” 姜夫人:“那就好。” 姜煦今晚异常沉默,姜长缨话也不多。半个多时辰,几乎都是姜夫人和傅蓉微在聊,从家长里短到风花雪月。 姜煦偶尔向她投来一眼,傅蓉微无论在做什么,总能立刻感应到并回应他的目光。 确实什么都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 一壶酒见底时,灯里的油也快烧尽了,丫鬟上前准备填油,姜夫人说不用,马上要散了。 姜煦终于开口说了句话:“明日我到军中一趟,就不回来了。” 傅蓉微双手捧着暖炉,里面的炭火已经烧尽,铜壁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但她心口被酒染的余温还没散,仍是热的。她问:“明日不回?何日再回?” 姜煦道:“待大胜之日。” 姜夫人叹了口气。 傅蓉微被酒意洗过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辰,她嗓音微哑,道:“待你大胜之日,我定送你一个安康和乐的华京。” 姜长缨扶着自己的夫人回屋。 下人们上前收拾残杯冷炙。 姜煦拉着傅蓉微起身。 傅蓉微借势靠进了姜煦的怀中,枕在他的胸前,能听见他骨肉里传出来的阵阵心跳。 姜煦在半路上转了方向,没有回他们那养了一堆杂七杂八人的院子,而是随意找了一间闲置已久的客房。姜夫人的丫鬟一路跟在后面看照,见状十分懂事地去将迎春悄悄叫了过来。 迎春得了信,匆匆赶来时,屋里漆黑一片,看似寂静。迎春深谙他们二人的习性,没敢靠近,远远的守着。 屋里降下了一场春雨绸缪。 明明是严冬,可傅蓉微却觉得自己身体像是烧了起来,要把津液气都蒸干似的,清醒和沉沦断断续续,交织在一起,梦里无数起落,傅蓉微把一切糊涂都归结为醉了。 迎春守了半宿,竟也没有一次被喊进去送水,她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凑近了几步,贴在窗下,结果听见了傅蓉微一声不知死活的呢喃:“你没劲了……歇吧。” 姜煦:“……” 迎春仓惶后退,蹲下身抓了一把雪,糊了自己一脸,冷静下来。她嘴里呢喃着要疯,估计一时半会看来是用不着她了,傻子才站在这里挨饿受冻,她贴着墙根一溜烟回院子里取暖了。 傅蓉微根本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一觉好梦,再次惊醒时,外面天光大亮,她仍躺在客房中,身边早已空了,迎春守在屋子,炉子上煨着一碗不知什么汤,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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