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有可能都是假的。 傅蓉微盖上茶盏,深深的呼了口气。 褚颐明那种道行的老狐狸,想要诈他是很难成功的。 可古训有云兵不厌诈。 百试不厌的好计策,能不能成事得看人怎么用。 裴碧见她出神了许久,忍不住唤了一声:“王妃?” 傅蓉微骤然回神,平静道:“让你的人继续盯着,容我再好好想想。” 这一拖沓,反倒不急了。 傅蓉微慢慢琢磨了一段日子,久到陈靖都已经熬没了恐惧,在府里生生把自己喂胖了一圈,傅蓉微才有了新的动作。 盯着陈靖的何止一方人马,褚颐明告病半年多,藏在府里不肯出门,但他放在外面的眼线时刻盯着风向。 春意浓了起来,彻底驱散了冬日的凄寒,褚颐明低调摆了宴,招待府上的谋臣。 褚颐明与陈靖当初是同年进士,年纪相仿,可褚颐明身上却没有那种暮气沉沉的气质,他远比陈靖更从容,也更深不见底。 “都这么长时间了,那女人倒是能沉住气。”褚颐明坐在上位,语气缓慢,不太愉悦。 下首第一位书生接上话:“摄政王妃啊,瞧着是有点小聪明,不过依在下看,阁老还是抬举她了,您老人家谋虑深远,岂是她一介女流可以交争的,多半啊,是黔驴技穷不知所措了。” 底下的人都是跟着褚颐明想混个出人头地的。 褚颐明的稍稍转霁的脸色就是他的态度。 于是各位言语间也放肆了起来—— “皇上年纪小不懂事没辙,可摄政王又好到哪里了,年轻好战,不服管束。记得先帝在时,他便时常试探征伐北狄,那会儿先帝还能压得住他,如今先帝一去,他撂下新朝出兵北狄,为争一时意气,竟是丝毫不管这些人的死活。” “更可气的是,他还把新朝撒手交给女人折腾,难怪百姓都说北梁的天下的姓姜,狼子野心简直画在脸上了。” “只可惜了我们褚阁老,殚诚毕虑一腔赤诚却要受女子折辱。” 褚颐明任由他们群情激奋,觉得差不多了,才出言调停,道:“你们猜先帝为何肯冒天下之大不韪,封一个异姓摄政王。” 席间安静下来,他们都看向了褚颐明。 褚颐明道:“盛世没有这么乱搞的,先帝眼明心亮,猜到自己一去,万顷江山便保不住了。先帝生前为了保镇北军可谓是费了不少心思,等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派上大用场。先帝岂会不知他心中执念,既然肯放权给他,便是默许了他对北狄的征伐。”老者双眼锐利又淡漠:“他是臣子,我也是臣子,区别在于,我的路还能由得自己选,但他已经站在风口浪尖上,死活要听天意。” 褚颐明这一番话,字面上的意思简明好懂,暗藏的深意却更得反复推敲。 他坐下诸位还没想好该接设么话,褚颐明的亲信侍卫径直走进来,在褚颐明身边耳语了几句。 褚颐明环顾他下首的一众谋臣和学生,笑了笑,说:“摄政王妃出城了,由封子行和秦禹作陪,朝佛落顶的方向去。”他摘下了一枚碧玺扳指,放在桌上,道:“莫负春日好光景,我在此下个彩头,各位不妨猜一猜,她这是要干什么去?” 镇北军在佛落顶围的校场差不多快要建成了。 封子行和秦禹是第一次来,本着要长见识的目的,真的涨了一番见识。 随行侍女迎春从马上翻下来,捂着胸口到旁边缓了半天,才慢慢支起身子。 傅蓉微搭了一下她冰凉的手,轻声问:“还好吗?” 迎春抚平了胸口翻涌的难受,道:“好……没事,歇一歇就好了,奴婢刚学会驭马,等多跑几回就好了。” 傅蓉微道:“难为你了。” 封子行和秦禹绕着佛落顶半山转了一圈,也见识到了两峰之间那条悚人的索道,他们回到原地与傅蓉微会和,封子行道:“听王爷和王妃的意思,冀州迟早是要拿下的,可山道已彻底截断,倒时该如何行兵呢?” 傅蓉微道:“王爷是想拿下冀州,不过却没打算费一兵一卒。” 封子行一愣。 傅蓉微笑了笑:“此事还远着呢,不着急议,走,先去看看我们的马。” 校场的马厩里新进了一批马,是封子行打点了楚州商会,又在商道上多方打听,才购回了一批价值不菲的宝马。 万里晴空,日头正艳,傅蓉微刚到马场,便瞧见草场上一匹通体雪白的马,正悠闲散步。 封子行道:“这一匹神驹的价钱,足能供得起军中一年的草料了。”他话中半是心疼,半是欣慰:“但总归不负王妃所望,这匹照夜白是上佳的品相,除了王爷的那匹爱驹,几乎没有可以与之媲美的了。” 这匹与姜煦的宝驹有九分相似的马,是傅蓉微指明非要不可的。 傅蓉微边走边问:“温驯吗?” 封子行道:“但凡宝驹,性子都烈,牵回来的这一路上,属它最不耐烦,不肯让人骑,不过倒也没伤人。” 傅蓉微说:“他曾经告诉我,马儿的灵性俯瞰众生,它们几百年来与人同甘苦共死生,我只要看着它的眼睛,它就能明白的我意思。” 封子行道:“王爷在军中长大,对于他们而言,马是特殊的陪伴。” 傅蓉微挑了一根鲜嫩的萝卜,拿着去见那匹漂亮的照夜白,此马俊雅非常,傅蓉微要抬起头,才能对上它那黝黑湿漉的眼睛。 “你真漂亮。”傅蓉微轻轻捋过它顺滑的鬃毛,道:“帮帮我好吗?” 照夜白低头去触她手里的萝卜。 傅蓉微亲手喂给它吃。 待它吃完了,打了个鼻响,傅蓉微回头示意随性的人让开,她一撩下襟,轻盈地跃上马背。但她身体的紧绷没法立即松下来,其实她并不擅长驯马,平日里最常驾驭的是那匹跟了她好多年的性格温顺的小红马。 傅蓉微拉了一下缰绳,照夜白果然不很配合,在傅蓉微的催促下,不情不愿的迈了几步,走出一段距离停在了水边。 傅蓉微便知不好。 果然,下一刻,马就涉进了溪水中,前蹄一顿扑腾,顿时水花四溅。 傅蓉微今年春头一回感受山泉的清冽。
第129章 封子行一介文人帮不上忙, 慌乱间拉来了裴碧。 裴碧瞧了一眼,却说无妨。 马若真要伤人,会比这暴躁得多, 裴碧来到了傅蓉微身后,低声道:“王妃,它只是在戏耍, 您别怕,缰绳拉的太紧了, 松一点。” 能被拉出来买卖的都不是真正的野马, 它们养在马商手中时便经历过驯服。 裴碧如此一说, 傅蓉微便懂了。 照夜白在溪水里扑腾了一会儿, 又撒欢往山腰的林子里钻。 傅蓉微听到身后有马蹄声一直跟着, 裴碧是万万不敢放她一个人走远的。傅蓉微在马背上伏低了身子, 以免被林中横生的枝叶划伤。 熟悉的场景让她的记忆自觉回溯到了很久之前, 她一次骑马在林中穿行的时候。 傅蓉微数不清那是几年前了,还在馠都, 江坝围场的皇家春狩,她第一次骑马,是柳家小姐教的,她在山路上独行,倒霉碰上了叛军,雨夜里躲了几个时辰不敢露面, 是姜煦救起了她,把她压在身前的马背上, 杀出了一路血雨腥风。 原来已经那么多年了。 傅蓉微在这一刻后知后觉体会到了迟来的怦然。 马背上, 她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 马儿停下,回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傅蓉微下马, 轻拍了拍它。 裴碧紧随其后,来到傅蓉微身边:“王妃,还好吗?” 傅蓉微颔首:“很好,吩咐下去,今晚就可以行动了,按照我们早就做好的计划。” 裴碧应了一声是,退下了。 傅蓉微牵着马,沿着林间小路,又走了一段距离,停在了两峰之间的陡崖边上,跟照夜白一起并肩站着,看眼前的烟岚云岫。 那种如同陈酿一般经得起反复品尝和推敲的感情,让黑夜里禹禹独行的她,每走一步仰头都能看见漫天星辰在闪耀。 暮色四合时,傅蓉微骑马从山上赶来,校场上封子行和秦禹已经等乏了,靠着浓茶醒神。 傅蓉微一言不发,进了营帐,男子退出来,迎春独自留在里面。傅蓉微脱下身上罗叠的春裳,望向正中央高台上架着的一副雪白的轻裘。 傅蓉微身上只穿着素白的里衣走上去,抚过那副轻甲上磨损严重的兽皮。 迎春轻声道:“王爷留在京中的轻甲只找到这一副,是去年冬退下不要的,虽是轻甲,但也有些分量,主子,让我帮你穿上吧。” 封子行和秦禹又用了一壶茶,实在兜不住了,相携到后面去出了个小贡,回来时,帐前点上了灯,远远的,就看见一道白衣身影站在众人的簇拥中,像极了那位不可能出现在华京的人。 傅蓉微的目光越过冲冲人影,对两位大人道:“走吧。” 迎春却换上了傅蓉微刚退下的那一身衣裳,夜色里微微低着头,身量瘦削娇小,谁也不会平白怀疑她是假的。迎春臂弯上搭了件斗篷,临上马前,将其披在了傅蓉微的轻甲外面。 封子行暗叹了一声——要何种歹毒的心思,才能想到如此别出心裁的计策啊。 傅蓉微与他对视一眼,竟好似能看透他的心肠,道:“见马识人,这一招其实要谢谢林大人,多亏了他的提醒。” 姜煦的那匹马是最能证实他身份的存在。 傅蓉微要对付老奸巨猾的褚颐明,先让他感到警惕和后怕,前思后想,最稳妥且有用的办法,需得借姜煦的势。 一行人深夜从佛落顶赶回华京城。 傅蓉微扯了兜帽遮住脸,但那匹照夜白在暗夜中跑起来,如同一道刺眼的闪电,根本无法忽视。 城门校尉见一行人气势汹汹,忙设下拒马,严阵以待。当他们看清楚那匹白马的样貌时,诸位官兵心里齐齐一咯噔。封子行挡在前面,严词厉色:“放行。” 城门口的卒子谁也不便多言,闷声不吭搬开了马拒,放他们进城。 照夜白风一样直奔陈靖的府上。 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褚颐明在府中收到了消息。 ——“疑似摄政王?用你那两只铃铛大的眼睛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疑似?” 报信的人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他身上裹着斗篷,似是不想张扬,丞相大人和刑部尚书都陪在侧,王妃也在,王爷那匹神驹整个华京城找不出第二匹,前段日子王妃染疫病重时,那匹马也曾在城外出现过一个晚上。所以,属下才推测那人可能是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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