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平阳侯的车马在幽州的地界出了事, 就算赖也赖不到华京。 但此事就是华京那两口子干的。 傅蓉微难得出趟门,看出来对此事十分上心。 夜色深重,两匹马一前一后越过荒野, 在江边停下。 傅蓉微拨开斗笠上的黑纱:“好静。” 姜煦:“时辰未到,再等一刻。” 他们两人都是一身黑衣,一匹黑马, 隐藏了身份,潜进了幽州。 傅蓉微道:“游匪劫人, 水匪接应, 你路子可真野啊。” 姜煦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声:“过奖。”一双眼睛警惕的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两刻钟后, 一辆大船从烟波中驶出, 缓缓靠岸, 船上的人放了长板, 姜煦在傅蓉微耳边轻声道:“走。” 傅蓉微由他扶着, 登上了船板,她仰头看着三层高的船楼, 惊叹道:“好阔绰的手笔。” 姜煦:“走这边。” 船的主人没有出面招待,但姜煦轻车熟路,好似对这里的一切并不陌生。 船上每隔几步都有岗哨,这些人穿着朴素,身背兵器,见他们经过都沉默着拱手见礼。 傅蓉微步步小心, 到了一处开在甲板上的入口,木梯子直通甲板下黑洞洞的地方, 姜煦道:“在下面了。” 水匪的船不可能靠岸太久, 此时船已经离岸,水声拍在船上, 透着诡秘的安静。 傅蓉微下了木梯,下面的空间才是真的逼仄,姜煦拉开了一扇舷窗,透过这扇窗,里面正是还在昏迷的平阳侯和钟欲晓。 姜煦道:“只要你点头,这个地方能关他到死。” “倒也不必给人家平添那么多麻烦。”傅蓉微道:“不过,我总觉得这个钟欲晓有古怪,试试她。” 二人暂时在船上住下了,依然没有见到此船主人,房间是姜煦带她去的。 船上客房的布置不说华贵,但十分舒适。 傅蓉微拨帘看了一眼宽敞的大床,窗外木廊上终于传来了脚步声,不是那种整肃有序的动静,而是各有不同带了几分活泛的气息。 敲门声响起,傅蓉微看向门口,道了一声请进。 门被推开,两行美人抱着月琴琵琶鱼贯而入,香肩半露,云鬓香腮,站开一排,共有八位。 傅蓉微:“……” 姜煦敲了敲额头,抬手挡在面前,向外一挥,他一句话也没说,美人们却福了个礼,非常听话的退出去了。 傅蓉微怪道:“为何不留下?” 姜煦瞧向她:“你想要?” 傅蓉微:“解闷也好。” 姜煦摊手:“喏,人都已经走了,没办法,下次吧。” 傅蓉微虽觉得有几分遗憾,但听姜煦的意思,还是能有下次的。 她靠在窗前听水声,推开窗,就能见到天上悬着的月亮。 水上观月,她还是头一回。 姜煦本不想扰她的兴致,但有些话不得不说:“先帝在世时,天下最强盛的兵力都聚在镇北军,其他的虾兵蟹将不值一提,萧磐起兵时,收拢了一部分蜀中山匪为他所用,但是将才难得,他求贤若渴,却遍寻不到。匪徒在山野间逍遥惯了,不仅坏,而且贪,萧磐做不到一味的讨好,也没魄力压制住他们,迟早要反的。大梁境内水匪之患不止一两年了,朝中擅长水战的夏侯老将军于年前病逝,这帮水猴子更是无法无天,萧磐拿他们没办法。” 姜煦说的每一个字,傅蓉微都听进了心里。 她思忖了片刻,道:“记得先帝在时,水匪之患多活跃在南边,像这么华丽的船楼北边少见啊。” 姜煦道:“此船的主人非池中物,他现在不方便露面,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我引荐给你认识。” 傅蓉微笑了笑:“好啊。” 他们在船上歇了一夜。 次日清晨,出了房间,船尾两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备好了膳食,正等着贵客用膳。 水上晨风寒凉,傅蓉微穿着厚实的袍子仍觉得冷,两位美人却只着单薄的春衫,瑟瑟的站在风中,傅蓉微难免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上前柔和道:“姑娘们好早。” 两位美人不过豆蔻年华,腰身柔软福一礼,然后笑着打起了手语。 竟是哑女。 傅蓉微暗道可惜。 姑娘挽袖掀了竹笼,下头盖着的是清蒸的鱼。 傅蓉微等姜煦到了,一起坐下动筷,清蒸的鱼口极淡,似乎是连盐都没搁,好在傅蓉微和姜煦都不是挑嘴的人,就算没有盐味,二人也都面不改色吃下去了。 不过,甲板下关着的那二位,可没这么朴实的美德。 平阳侯和钟欲晓先后醒来,很快意识到他们被绑架了,平阳侯狼狈叫喊了一阵子,没有任何人搭理,直到天彻底大亮,船上的人从窗口送进来两条清蒸的鱼,这二位宁可饿着也吃不下去这没滋没味的东西。 这一饿便又过了半日。 傅蓉微得知他们醒了,只让继续盯着,暂没有任何处置。 午后,平阳侯困到现在,腿也不大好了,所幸当初伤的时候,只摔裂了小腿骨,没有皮肉外伤,否则碰了水伤口化脓可就要命了。平阳侯捺不住暴躁,见钟欲晓在侧,火气化作辱骂,都倒在了钟欲晓的头上。 钟欲晓缩起了身子,往角落里藏。 他们被关在船下,仰头勉强能透过船板的缝隙,看见透进来的丝丝天光。 那天光从明亮到黯淡,意味着一天过去了。 钟欲晓动了动身子,挪到了盛鱼的木盘面前,哆嗦着用手捏起鱼肉,往嘴里塞了几口,强咽了下去。 属于平阳侯的那条鱼也被她吃掉了。 钟欲晓用袖子擦干净嘴巴,回头看向正闭目养神的平阳侯,又朝他挪过去。 平阳侯的眼睛眯开一条缝:“滚。” 钟欲晓停顿了一下,却还是不顾驱赶,贴了上去,温顺道:“主君,夜里凉,让妾为你暖身吧。” 平阳侯这才默许了她的靠近,没再赶她离开。 钟欲晓向往常一样贴上了他的臂膀,紧紧的依偎着,而平阳侯却已没有心思享受没人在怀了。钟欲晓枕着他的胳膊,出神了片刻,缓缓抬手伸进衣领,摸到了贴身佩戴的玉佛,把它摘了下来,将坠子上编的红绳活扣打开,放到了最长。 纤纤玉手攀上了平阳侯的脖颈,平阳侯竟没有丝毫警惕。 刚补充过体力的钟欲晓双手拉住红绳,一寸寸的收紧,然后猛地跨至他肩后,用力绞紧了绳子。 平阳侯喉咙里嗬嗬有声,挣扎着砸向了船板。 舷窗打开,一枚铁镖擦过了钟欲晓的面颊,船上的打手冲进来,拉开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 平阳侯双目上翻,捂着喉咙半天才缓过气了,撑着身子跪爬起来,双眼充血,对着钟欲晓扬起巴掌,作势要打,却被船上的打手拦下,他们不发一声,将钟欲晓拖了出去,押进了另一间牢笼里。 钟欲晓力竭趴在地上,脸贴着寒凉潮湿的地板,足足歇了半个多时辰,才起身跌跌撞撞爬到了窗前,拍门大喊:“来人,我要见你家主子,快来人……” 船上寂静,好似没有人一般。 钟欲晓喊了几声,嗓音嘶哑,她跪在地上,又换了一种说法——“摄政王妃傅蓉微在船上吧,一定是她,让我见她。” 傅蓉微在船上听了回话,看了姜煦一眼:“瞧瞧,果然心怀鬼胎呢。”她对这位前来回话的打手客气道:“那就带她来见我吧,劳烦这位兄弟了。” 姜煦:“怎么个意思?” 船上吃的东西寡淡,倒是有酒,傅蓉微自斟自饮了一杯,心里紧绷的弦终于缓和下来,懒懒的靠在椅子里,酒意中和了她目光中的凌厉,她略带着一丝嘟囔的语气道:“我就说嘛,疼我爱我的好姨娘,怎么可能入梦来吓唬我,她是放心不下我,专程来提醒我啊。” 平阳侯当日离开华京时,钟欲晓从车里探头,那扮做男装的模样,莫名在傅蓉微心里狠扎了一下,她几乎是立即想到了梦中纠缠的两个身影。 暗杀的好人选,自然是平阳侯身边的亲近之人。 傅蓉微披了衣裳来到了船尾。 钟欲晓也被带了上来。 傅蓉微背对着江面坐下,笑盈盈的问:“钟姨娘,你怎么知道是我呀?” 钟欲晓有气无力,冷冷的笑:“因为只有您有动机啊,王妃,我在华京提醒你小心算计,不料你竟如此狠绝,一点情面也不留,你囚禁平阳侯倒也罢了,也不肯念在四姑娘的情分上放我一条生路吗?” 傅蓉微双手搭在自己的膝上,平静的“哦?”了一声,道:“钟姨娘,你的主子真是我四妹妹吗?” 夜风拂过,姜煦如同一直海燕,从船楼上滑过,落定在高高的桅杆上,稳稳的坐下,低头俯瞰这一切。 钟欲晓呛咳了两声:“你、你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傅蓉微:“萧磐能容忍女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心眼,本身就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你说的倒是跟真的一样,可我是不敢信的。况且我那四妹妹的性子,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可人的本质除非历经大难大悲,否则轻易难改。钟姨娘,你到底是给谁办事呢?” 钟欲晓闭上嘴,船板上长久地陷入了沉默。 傅蓉微叹了口气,道:“原本一开始,我并不觉得你是萧磐的人,因为你把要杀平阳侯的事透漏给了我,萧磐如果想计划万无一失,就应该把嘴巴闭紧,别到处说给人听。但你接下来提起的画像,让我确信,你就是萧磐的人,脑子有病疯癫至此的,除了他,没有第二人。他告诉我这一切,是存了挑衅的意思,他就是想看我有何手段、如何应对。是吧?”
第140章 萧磐自以为设了个死局, 令她进退无路,只能像羔羊一样被圈在栅栏里,还特意用画来恶心她, 而他高高在上的欣赏。 真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嫌。 但他小瞧傅蓉微了。 劫持亲爹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她二话不说就做,做得干脆利落。 傅蓉微一次又一次的审视自己, 良善二字从来与她搭不上边。 傅蓉微道:“按理说,他见识过我的手段, 他怎么还敢信人伦道义能束缚住我。” 钟欲晓落魄地笑:“若是真如你所说, 王妃你无所畏惧, 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劫下我们, 你终究还是怕的, 人言可畏, 积毁销骨。” 傅蓉微道:“我怕流言籍籍毁了我朝好不容易稳住的根基。我这个人最识时务, 不爱跟人硬碰硬,喜欢顺势而为, 大势不随我,那我就只能自己造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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