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傅蓉微才见识了这个大用处。 姜煦啊……傅蓉微现在也拿不准,他到底在暗处落了多少子? 草已经见黄了。 尚未到干季,雅布日山脚下的河流已有了干涸的迹象。 零星几个骑马的人经过此处,在河边停了下来。 ——“天时不利,北狄今年的水草可不算丰美啊。” 姜煦不穿战甲,不骑玉狮子,穿着当地牧民的衣裳出现在草原上,几乎没人能认出这就是威震三军的镇北少帅。 裴青牵着马,让它们挑些好的吃,道:“时候也差不多了,少帅,山丹王子现如今手下只剩三部的兵马可用,他连吃败仗,在军中的威信也大不如前,听说这段时间正在内乱呢。” 姜煦蹲在河边给水囊填满,说:“且让它们再乱上几天。” 裴青脸上全是笑意:“柳方旬传出来消息,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姜煦道:“你留意接应柳方旬,他辛苦这么多年,不能让他折在里面。” 裴青答是。 姜煦坐了一会儿,仰面躺倒在草上,闭紧了眼睛,单手摁着一侧的太阳穴。 裴青跪坐在他身边:“少帅,又头疼?” 姜煦嗯了一声:“这玩意儿现在越来越摸不到规律,随时随地要发病。” 他时不时犯头痛这事瞒不住身边人,也不能瞒,万一有突发的情况,令人措手不及,恐是要延误军机的。他身边的知情人其实不少,但知晓其中缘由的,却只有一个随身的军医,张显。 裴青问道:“少帅可还撑得住?属下带你回去找张军医?” 姜煦目测自己还能撑得住,爬起来上了马:“走。” 镇北军扎营的地方距此不足百里,快马加鞭一个时辰便能到。 姜煦回了帐中,张显紧跟着到了,他是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长得矮小,行动却看得出有功夫在身。老头二话不说,先点了一炉子的安神香。 香炉摆在姜煦的床头。 张显闷着口鼻,避了出去。 约摸着香快烧完的时候,张显复又进去,用扇子驱散了帐中的余香。 姜煦眯着眼躺在榻上,人竟还是清醒的。 张显一屁股重重的坐在床榻边,叹气:“瞧瞧,安神香也没用处了。” 姜煦:“再加一倍。” 张显摇头:“算了吧。”他从药箱中挑挑拣拣,捏出了一颗药丸:“您哪还是服药吧!” 姜煦也不问此药的名字作用,张嘴就咽了下去:“别忘了……” 张显打断道:“忘不了,一旦有情况,我会立刻金针刺穴让你醒来,先睡吧。” 姜煦在药的作用下目光逐渐迷离,陷入了昏睡中,张显将一截带刺的荆藤放进了姜煦的手心里,以保证在他在梦境缠身的时候,能让自己感知到来自现实的刺激,不至于沉沦。 张显守在一旁,摇着手里的蒲扇,掐着手指算了一下,五年多了。 姜煦身上这个毒已经在血脉里存了五年。 张显本是个游医,十几岁就随着师父天南地北的走,等他师父过世以后,他便自己一个人继续走。 他走过的地方很多,又格外爱钻研一些偏方奇毒。 五年前,大梁尚未起乱子,他游经华京,在街边支起了摊子,准备挣钱银钱继续下一个地方。 有一个白衣少年当了他的第一个客人,把他这个老郎中给难住了。 那少年就是姜煦,彼时他刚成婚不久,还是意气风发的样子,至少从脸上看去,朝气远盖过了他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执拗的阴沉。 张显没见过他身体里的这种毒。 姜煦给他说了一个名字,和一个地方。 张显跟在他身边一跟五年,也没能彻底解了此毒。 这个毒在姜煦的身体里,总是折磨得他头痛。 最开始,还只是普通的头痛,疼上一阵,休息一会儿自己就好了,再严重一些,需得军医前来扎针,问题倒也不大。 但此毒不解,积在血脉里,日复一日,渐渐地侵入了脑腑,毒性很重,不仅让他清醒时难过,更让他梦中也不得安宁,虚幻和现实交织在一起,行医的人都知道这不是个好兆头,是疯癫的迹象。 张显扣紧了姜煦的脉搏,愁眉不展。 姜煦体内的这个毒,怕是拖不动几年了。
第147章 姜煦渐渐的开始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及腰的雪地里, 姜煦踉跄了一下,眼睛里一片白茫茫,已有点看不清了, 直到刺目的血刺入视线中,他眼前一阵模糊,一阵清醒, 他抛开了雪,挖出了深埋地下的遗骨。 姜长缨。 山丹王子利用这场旷古罕见的大雪, 将镇北军困在了山窝里, 并一举剿灭了援军。姜长缨已打到了雅布日山下, 却因失了天时, 局势逆转处于劣势, 玄鹰营磅礴大气, 却不擅雪中缠斗。山丹王子不会放过这大好的反咬机会, 姜长缨已尽全力留存了镇北军的主力。待姜煦赶到时,姜长缨气绝身亡, 只留给他四个字——以待来日。 姜夫人听闻噩耗,一病不起,熬过了一个寒冬,却在次年的春三月,在他面前咳血而亡。 此后,他孑然一身, 再无亲缘牵绊。 一场雨,一场花, 姜煦手指一用力, 感到了疼。 那种疼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却能令他神魂一震, 意识到此身梦中,不可过于沉溺,应当速速醒来。 “醒了。”张显守在帐中寸步不离:“才三个时辰,寻常人这一炉香下去,至少三天三夜才可能清醒,少帅你这一天天拿着安神汤当水喝,很快也不是办法了。” 姜煦松松散散的坐起来:“也没有别的办法,若是醒着,神志不清躁郁起来更要命,睡过去最省事。” “南越皇室秘制的毒术,杜鹃引,虽不至人死,却最是伤脑,我的金针虽能延缓毒性的蔓延,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南越的奇花异草名闻天下,这解毒之术还得从南越找。少帅,你尽快解决了北狄的战事,好让我有空往南越走一趟。” 姜煦怪不耐烦的:“快了快了快了,别催。” 张显让他给气着了,又不好发脾气,冷着一张脸踢踢打打的出去了。 裴青等张显走远了,掀帐进来,闻到帐里未曾散尽的异香,稍微吸进几口,便觉得头晕,他晓得其中厉害,立刻退了出去。 姜煦敲着脑袋出去,仿佛要把刚才的凌乱都敲散,对门口守着的裴青道:“药用完了,去找十八娘再取一些。” 此等私密的事要裴青亲自去办。 裴青不敢耽搁,立即牵马赶往关内。 十八娘最近常住韫玉书院,客栈去的少了,有什么要事也都是传回华京来办。 时局安稳,傅蓉微便少插手政事,她有更多的闲暇在韫玉书院呆着,有时去翻看那些已经录入的学子名册,有时陪着十八娘一起整理书籍。 日光晴好,傅蓉微盯着院子里晒了一排的书,问道:“庾寒山很少来打扰你,是因为忙吗?” 十八娘越穿越素,甚至为了方便,作成了男子打扮,她举着折扇,帮傅蓉微挡着日头,道:“他把我弄到这,其实并不是为了时时看着我,他那个人啊,表面上看似已经说服自己释怀了,其实还在暗中放不开执念,他觉得把我放在书院里,换作旧时衣,重做旧时事,仿佛就能弥补一二分旧时光景。” 傅蓉微:“到底还是有情义在啊。” 十八娘:“当年,我与他互生情愫时,他已经是未来家主的人选了。明知不可能,但不由人做主。世人皆知凉薄之人不堪托付,但我却被他身上那种如冰砌玉凉薄迷了眼。”说到这,她眉眼间透出笑意:“当然了,我也不是什么深情之人,但我确实是由衷欣赏他那样独特的性子。倒是不知为何,他多年来对我……” 傅蓉微道:“他可以接受你嫁作他人妇,在另一个世家门阀里,度过安稳平静的一生,因为那是你自己的选择,也是他推演谋算出的最好结局,但是他不能忍受你被人摧折,受苦受难,百般无奈下不得已苟全此生,还要强作欢笑。再说,凉薄之人未必没有真心,多情之人也常常有所亏负啊。” 庾寒山投身华京,纵然有所筹谋,但也不全是图谋。 垂花门下一个人朝这边拱了拱手,傅蓉微不认识那人,是来找十八娘的。十八娘收了扇子,递到了傅蓉微手里:“找我的,我去一趟。” 傅蓉微点头:“去吧。” 那人穿得糙,长得也糙,与这个韫玉书院格格不入,一看就知是从关外商道上来的。入秋后,天气是凉了,但总觉得日头格外毒辣,傅蓉微受不了日晒,摇着扇子往后面去了。 韫玉书院整个西南角,现在都是十八娘在用,再过一道垂花门,就是十八娘的住处。 傅蓉微走进了内院,这里有山有水,树荫疏密有讲究,是精心设计过的景致,傅蓉微不是第一回 进来,可今天忽然发现有点不一样。 屋前架起了几个竹簸箕,里面晒着各种药草。 傅蓉微好奇地去看,她不擅药理,也看不出门道,而且几个篮子里晒得药翻来覆去也就只有那么几样,傅蓉微只能认出一个小茴香,其他的就都不知道了。 十八娘回来时,手里头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包。 傅蓉微问:“你怎么还搞起这些玩意儿了?” 十八娘找了个空簸箕,打开牛皮纸包,把里面的东西铺了进去,是一种叶尖猩红的草。 傅蓉微:“这又是什么东西?” 十八娘说:“香料,中原没有,让西域商人给我捎来的,闲来无事,捣点香打发时间。”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 傅蓉微可不信这话,韫玉书院新建,十八娘分明已忙得脚不沾地了。 傅蓉微缠着十八娘一直问。 十八娘便教她认了几样:“那是白芷,乳香……棕褐色的一个是安息香,一个是沉香,哎,你别吸进嘴里,没有像你那样闻的……” 傅蓉微搓了搓手指,用帕子擦干净,道:“那你忙吧,我不扰你了。” 说着便告辞。 下山路上,马车晃晃悠悠,傅蓉微支着额头眯了一会儿,车里迎春掀开桌上的香炉,将已经烧完的香灰挑了出来。 傅蓉微盯着那盘香灰,记起了几年前,花吟婉还活着的时候,她其实也是喜欢玩香的人。 但碍于身份低微,手里银钱有限,花吟婉很少调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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