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是因为那白蒙蒙的一片遮挡着视线,令人看不清真切。 清晰是因为那是深入骨髓的记忆,永生难忘。 萧磐认得那轮廓是少年时的自己,身旁稍高一点的明黄色影子则是刚登基没几年的先帝。 “皇兄亲自扎的风筝,怎么送给了姜煦那小子,臣弟都没有。” “他多大,你多大,怎么还跟孩子较劲呢?” “可臣弟小的时候,也没得到皇兄亲手扎的风筝!” “内务府有的是,自去挑一个,别嚷嚷。” “皇兄偏心啊,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姜煦挑。” “那孩子天真赤城,朕很喜欢。” 记忆中,那些年,萧磐永远絮絮叨叨的抱怨。 而先帝总是淡漠敷衍。 直到他出宫立府那一日,身世和恩怨终于撕开了真面目。他满腔的热血终于冷了下来,他原本立誓要做皇兄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可最终他收起了锋芒,纵情于花街柳巷,当了个闲王。 ——“皇兄,我本想告诉你,我无意皇位和权势……我本想让你放心的。” 傅蓉微冷眼盯着他。 周围的火很灼热,但她的心很冷静。 萧磐涣散的双眸告诉她,机会到了。 傅蓉微迸出了生命最后仅存的力气,将匕首刺进的萧磐的颈脉中。 她知道颈部哪个位置最为致命。 上一世,她就是这么杀死自己的。 萧磐瞳孔骤然锁紧,脸上肌肉痛苦到变形,掌心积蓄了力气,正要震开她。 可他在动手前一瞬看清了傅蓉微的眼睛。 那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恨。 她的恨包裹在冷静中,火势这样大,明明她也没的活了,那双眼睛里却不见一丝畏惧和悲伤。 萧磐的掌心在碰到她的腹部之前,收了力道,他嘴边涌出鲜血,喉中嗬嗬出声:“你,咳咳……这么恨我啊?” 傅蓉微盯着他唇边的血迹,被那殷红刺伤了眼,那一瞬间,她心里生出疑惑,他这样的人,血竟然也是红的吗? 傅蓉微用力拔出了匕首,滚烫的血溅了出来,落进了火里,滋滋作响,火势又平白高了一尺。 她确实恨,恨了好多年。 此时此刻,她清楚的意识到,他要死了,死在她手下。 于是满心的恨烧完了,余烬似的随风消弥,只留下轻飘飘的两个字:“算了。” 你既受了这一刀,就算了。 肖半瞎打开了石门,火差点燎着他的泡角。 姜煦一眼就看见火中跪坐着的傅蓉微。 刀风掠过,火势压下了一截。 姜煦抱起傅蓉微软绵绵的身体,救她离开了火中。 肖半瞎摸索着来到萧磐身边:“陛下。” 萧磐将目光从那夫妻身上收回,已经看不太清了:“肖半仙啊,是朕的气运不济……累得你也功败垂成,损了半生的造化。” 肖半瞎摸到萧磐的脉,知他活不成了,他怔在了原地,好半天才叹了一口气。 萧磐半边身子在火中变得焦黑,他浑身失血麻木,痛,却不明显,他轻推了推肖半瞎:“走吧。” 肖半瞎没动。 萧磐眼睛一闭,再也没有力气睁开了。 肖半瞎这是存了要殉主的心思。 直到有人拉扯了他一下,肖半瞎耳朵一动:“摄政王不必救我。” 姜煦去而复返,道:“我并非救你,他乃一国之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走。” 说罢,姜煦拖起萧磐的领子便往外走。 肖半瞎只能默默跟上。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姜煦把萧磐的尸体扔给了肖半瞎。 傅蓉微坐在路旁的石头上。 姜煦上前扶起她,按照机关图上的指示,暂停了所有机关运转,选择了距此最近的后山出口。 傅蓉微像个木偶似的,带一步走一步,袖子烧掉了一半,纤细的手腕垂着,碧绿的翡翠珠子几乎挂不住了,印章却被她死死的攥在手心里。 暗道中,除了脚步声,便只有姜煦时不时的关照:“小心……这边。” 他们终于找到出口离开时,却发现外面也漆黑一片。 竟已是深夜了。 山上更深露重,俯瞰神工阁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姜煦:“下山吧。” 傅蓉微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但她不肯说,无论姜煦有什么提议,她都会点头。 姜煦站在她面前,弯身一揽,把傅蓉微背在身上。 她轻的像一片纸,姜煦走一段距离,就忍不住回头看一眼,确认她还在不在。 下山的路程走到半山腰,有一座院子出现在山道旁,屋里亮着灯,屋外栅栏处站着人。 姜煦脚步一顿。 那人提了一盏灯走上前,是十八娘。 她招呼道:“你们终于出来了,王妃这是怎么了?” 傅蓉微终于出声,闷闷道:“累了,无妨。” 她从姜煦背上爬下来,身子往十八娘那边靠去。 十八娘一看这架势不好,迎着姜煦不太友好的眼神,搀住了傅蓉微的手臂,道:“进屋吧,阮先生抓了那位假阁主,许多事现在都明白了。” 那假阁主从萧磐的手中脱身,逃出了暗道,却误打误撞被后山上的阮先生抓了个正着,捆回了这个小院里。 十八娘往他们身后看了一眼,见默不作声的肖半瞎身上还背了一人,问道:“那是谁?” 傅蓉微道:“萧磐。” 十八娘:“啊?!” 傅蓉微:“的尸体。” 十八娘瞬间更惊悚了:“你们已经把他弄死了。” 傅蓉微平静道:“死了,先安置一下吧,回头我们带他下山。” 一行人进了那座小院。 肖半瞎把萧磐安置在外面的草堆上,再过几个时辰,尸身要发凉发硬,肖半瞎把他摆成了仰躺的姿势,以保存最后的体面,他还借院里的井打了一桶清水,替萧磐清理了烧了一半的身体。 解开萧磐的外裳,肖半瞎摸到了一片冰凉。他细细触摸着,分辨出是一件护甲,正是当年外邦进献的金缕玉衣。 金缕玉衣原本被涂了毒,经过几天几夜的蒸煮,毒液除尽,便可寻常使用了。 傅蓉微那一刀,如果不捅萧磐的颈脉,而是刺向他的心口。 输赢恐怕便是另一种结果了。 但天意没有如果。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屋里,暖黄的灯下,阮先生给傅蓉微递了一杯热茶,傅蓉微伸手去接,白皙的手臂上一块灼伤的红肿,十分刺目。阮先生放下茶杯:“我去寻些药。” 傅蓉微客气道:“有劳了。” 假阁主被绑在柱子上,脸上全是伤。 十八娘道:“已经审清楚了,他是胥柒安插进来的心腹。”
第172章 胥柒当年意外查到了南羌后人, 经过一番交涉,又意外得知了曾经能以一当十逆转战局的神兵利器。 世上竟还有这种逆天的玩意存在,而且还有一群奇人异士能源源不断的搞出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 蝮山就在南越家门口。 胥柒脑子里成天琢磨着这件事, 越发睡不着觉了。 南越地方不大,百姓和兵马永远是缺的。 他不像大梁,有着千里锦绣河山做底气。 他也不像另立新朝的北梁, 有镇北军护国,坚不可摧。 胥柒生怕神工阁那天有了不臣之心, 一脚把他南越给踢了, 更怕南羌与神工阁先达成盟约, 一起来谋他的反。 于是他起了杀心, 但他没那个本事, 所以憋着心思一顿谋划, 算计着把镇北军引来替他动手。 老阁主本盘算着隔岸观火, 坐收渔翁之利,不料, 萧磐把他给擒了,害得他不得不卷进来。 对此,阮先生只说了三个字:“好得很。” 可以想象他说这话时有多么咬牙切齿。 十八娘看了一眼姜煦,又看一眼傅蓉微,不晓得这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又在闹哪门子的脾气, 显得气氛怪怪的,她说:“调兵遣将需要时间, 裴将军明日未必能赶回来。” 姜煦道:“无妨, 萧磐已死,剩下的人充其量也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十八娘道:“他死的不容易吧, 你们看上去也不太妙,不如早些休息,有事明日再议?” 阮先生取了烧伤药回来,递到了十八娘手里,道:“客房足够,你们自己安排吧。” 正如阮先生所说,客房足够,他们一人一间都绰绰有余。 肖半瞎不肯进屋休息。 傅蓉微随便选了一间,十八娘挨在她隔壁。 姜煦坐在院里的井上,似乎是不打算睡了。 傅蓉微没等人,收拾完自己,便吹了等。 屋子三三两两的暗了下去。 院里,姜煦和肖半瞎各守着一个角落,萧磐的尸体硬邦邦的躺在草上。 肖半瞎仰头望着天上的星辰,忽然开口:“我不明白,我的推演本不该有异常,可偏偏天象诡异,耗尽了我主的气运。关键在你,但你不可能是未来的帝王。王妃倒是很有意思,是母仪天下的贵人,到底为什么?” 姜煦斜了他一眼:“你永远也弄不明白,知道为什么吗?” 肖半瞎虚心请教:“为何?” 姜煦:“因为你瞎。” 他起身回屋了,把肖半瞎一个人扔在外面吹风。 傅蓉微睡不深,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人坐在床榻对面的椅子上,正盯着她看。傅蓉微听着那清浅的呼吸声,没有起身驱赶,也没有睁眼说话,她努力让那些烦心事滚出脑袋,强迫自己陷入了沉睡。 她太累了,需要好好睡上一觉。 姜煦一夜不曾合眼,时刻保持着警醒,听着外面的动静。 肖半瞎天快亮的时候离开了。 他自己一个人走的,萧磐的尸体留了下来。 姜煦站在窗前目送了他一程。 待天光大亮时,傅蓉微安静的睁开眼,她没发出声音,姜煦却第一时间开口道:“我们下山。” 阮先生从柴房里找出一个小车,把萧磐扔在里面,用钢索吊下了山。 福延卫在神工阁里好不自在。 姜煦再次与福延王打上了照面,那糙汉子还盘在高位上,一脸戏谑。姜煦将萧磐的尸首往他面前一扔,福延王低头盯着那硬邦邦的身体,不用伸手探鼻息,便知已死去多时了,经脉处一道深不见底的伤,就是知名所在了。 福延王无措地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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