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柒费了一阵功夫,才从几天前的记忆中扒拉出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背着药箱,是个大夫,走路总是落在最后,皇城那一条长阶他歇了好几回才爬上去,脸上总是笑眯眯的。 姜煦要带他一道走时,他主动推脱年老体虚受不了折腾,希望姜煦能放他在南越市井里逛一逛,结识一下当地的医士,好长长见识。 那么个人,往人堆里一扔恐怕就淹进去找不到人了,胥柒只看了几眼就抛之脑后,淡忘了他的存在。 姜煦一早就把兵符给了那糟老头子。 在胥柒如临大敌一般,把全部心思都用在裴氏兄弟身上时,张显便有了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姜煦仍旧坚持抚慰的原则,道:“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为了一点猜忌动手,有失一国体面,我们还是各自回吧,你要想开一些,一旦神工阁有祸乱天下的意图,首先大梁就不会坐视不理。” 而今,萧磐一死,大梁的河山,已是姜煦的囊中之物了。 更高处,傅蓉微听到了鹰唳,抬头望着黯淡的夜空,勉强借着那一轮弯月的光,捕捉到了一道模糊的黑影。她静默了片刻,道:“一路奔波伏藏,真是辛苦张军医那一把老骨头了。” 裴碧闻言看向她:“王妃都知道了?” 这件事是军中机密,他们裴氏兄弟没敢透露,据他们所知姜煦的嘴只会更严。 傅蓉微知道此事,只能是猜的。 她眼睛盯得发酸生涩,收回了目光,道:“是他的作风,喜欢偷着埋线,绸缪总是在一切尚未真正开始之前。” 傅蓉微乏了,懒得问了。 心里却是门清。
第175章 天光泛白的, 夜色开始被驱散。 随之一起退散的,还有南越的兵马。他们胜算不大,主动撤退是最体面的收场方式。 姜煦走向自己的马。 胥柒站在车上, 道:“姜少帅气色不错,恭喜你重获生机。 ” 傅蓉微抬头,看见头顶盘旋的海东青, 她摸到护臂,在腕上缠了几道, 吹了声哨, 海东青锁定了她的位置, 俯冲而下, 停在她臂上。 姜煦独自去, 独自回, 身上还沾了不少清晨的露, 一人一马顺着山道上来,缓缓走进了傅蓉微的视线中。 傅蓉微等他靠近, 问:“劝和了? ” 姜煦说:“都了结了,我们也该回了。” 傅蓉微勒马回头,姜煦对裴青道:“ 你们去清点兵马。” 裴家两兄弟没跟上来。 傅蓉微走出了一段距离之后,听见身后动静杂了起来,转头一看,镇北军已经聚了起来, 他们此行并未配战甲,皆一身布衣, 往茂林里一钻, 确实难以发现行迹。 傅蓉微寻了一圈,却没见着张显。 张显没有随军, 他毕竟年纪不小了,腿脚受不起颠簸折腾,军令一传到,他便骑着个驴不紧不慢地赶路,此时距离蝮山还差着一段呢。 傅蓉微向阮先生辞别。 阮先生真诚的希望他们一路顺利。 傅蓉微问道:“先生之前告诉我,潇湘玉要用在毒发之时,才能有效。可距那日他毒发已经这么多天了,为何他身上毒一直没有再发的迹象?” 阮先生似乎早料到她有这么一问,道:“毒是种在他身上,又不是种在你身上,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毒发过呢?” 傅蓉微一愣,明白了:“是啊,他不吭不响的,谁又知道他到底疼不疼呢?” 阮先生笑了一下,道:“我倒是有个建议。” 傅蓉微:“先生请讲。” 阮先生道:“杜鹃引药性特殊,是专攻脑髓的毒,有两种情况会加速他的毒发,一是精疲力竭之时,二是极致欢愉之后,你可以尝试一下非常手段。” 傅蓉微敏感地看了一眼,他坦坦荡荡,毫无促狭之意,可见心里一片赤诚。 她点点头:“多谢先生。” 阮先生又道:“我腿脚不便,不送了。待你走出此山十里,记得回头看。” 傅蓉微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回程的路上,镇北军落后一步,姜煦和傅蓉微带着几个人先行,十八娘说不与他们同道,快马加鞭更先一步走了。 傅蓉微仔细数着山程,数满十里之后,她停了下来,回头看,蝮山的山巅处,迎着烈日,一只金色的彩凤缓缓飞天,姿态优雅的舒展双翅, 它实在是太大了,傅蓉微站在十里之外,都能感受到它压下来的阴影,烈日下流光溢彩的羽毛轻柔的拂过山巅,直上九天。 傅蓉微没见过当年真龙降瑞奇观,但此时震撼中她想,也不过如此了吧。 傅蓉微轻声道:“此景若是传入馠都,不知又是怎样一番腥风血雨?” 姜煦:“不会传进馠都的。” 傅蓉微明白,风起时才易造势,除非有心人利用,否则兴不起什么浪。 那只彩凤在蝮山上空盘旋了许久,在某一个瞬间骤然炸开,化作星星点点的流光,笼罩了整个蝮山。 竟是毁了。 傅蓉微沉浸了许久,多日之后甚至还能偶尔在梦中见到这一幕。 渡江之后,北边的气候冷了许多,傅蓉微收到了家里的来信。 萧磐身死的消息已传遍了四海列国。 他的死因也没有被披上谜,颈上的伤口明明白白,密道中幸存的几位侍从亲口为证。 傅蓉微名声大噪。 大梁皇帝萧磐被北梁的摄政王妃傅蓉微一刀穿喉而死。 华京诸位自然也听说了。 然而姜夫人信中对此事一个字也没提,只催他们脚程再快些,一家人好团圆过个年。 确实要加快速度,才能赶得上除夕。 客栈里,傅蓉微灯下写完回信,转头看向榻上,姜煦双眼紧闭,好似已经睡熟了。 傅蓉微出门悄悄把张显叫进来,指着姜煦打了一连串的手势,最后朝张显比了个大拇指。 张显毫无障碍地意会了她的意思,底气十足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只见他摸出金针,在姜煦耳后各刺一针。 姜煦猛地睁眼,百会穴上已被针尖抵住,稍偏寸许,便要他半条命。 张显下定论:“是毒发之象。” 傅蓉微捧出了潇湘玉。 姜煦明显抗拒:“不。 ” 张显知他毒发时气力不济,有一百种法子能治他。 姜煦抗议无效。 张显这老小子有傅蓉微撑腰,干脆利落地刺破了他的十宣。 傅蓉微冷清清的目光盯着他,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琉璃神像,姜煦觉得遍身发冷,转头不看她。 触目惊心的血水端出去整三盆,血色才由浓转淡,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潇湘玉扔进水中,吞吐着排出毒血,傅蓉微用筷子捞出来,擦干小心收好。 张显晚一步出来,告诉傅蓉微:“睡了。” 他是由于失血过多而昏睡。 张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这解毒的法子还真是要命,拔一次毒元气大伤,我开个方子,让他们照方抓药,这几日别忙赶路了,先养一养。” 张显又忙了好一阵,到了半夜,药抓回来,院子里小火煎着。 傅蓉微劝张显歇一歇,道:“早几年就听说您老人家的名字了,直到今日才有缘得见。” 张显捂着嘴小声道:“姜少帅曾经很郑重警告过我呢,让我见着你躲着走,别管闲事少说话。” 傅蓉微客客气气的笑着,道:“我总是不太能理解他在想什么,他一直伤病不断,我见到的很多,我见不到的更多。那么多可怖的伤,他却很少显出那种病势缠绵的样子。张老,请你告诉我,他身体到底什么情况?” 张显道:“恢复的快是正常的,他毕竟才刚刚及冠之年,正是生龙活虎的好时候,倘若这个年纪就一副病怏怏的样子,那恐怕就是早夭的命了,只不过……人身上没有白受的伤,等他再上点年纪,那些沉疴就要来向他讨债了。” 傅蓉微:“所以他会衰败的很快……” 张显叹气:“他早就该歇了,但他一直觉得不到时候,他总是想等尘埃落定再歇下,可树欲静而风不止,人活在世上,每天不是这个事,就是那个事,哪有真正的平稳,除非死了。” 姜煦放血伤了元气,路程便耽搁了,他养了两日,汤药和补品灌下去,第三日清晨天刚亮,便在院子里拔了刀,把人家客栈里的老树一劈两半。 店里伙计气哭了。 傅蓉微默默拿了钱赔给人家,吩咐下去准备启程。 前段日子,还只是傅蓉微单方面不搭理姜煦,现在姜煦也变哑巴了,二人之间互不说话,一路上,一个在马上,一个在车里,隔着一段距离,死一般的寂静。 夜宿客栈时倒还同房。 傅蓉微为了抓他毒发时的破绽,就坐在床边,一双眼睛像两颗黑曜石,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姜煦有时半梦半醒,不小心对上她那目光,简直浑身发毛。 换成旁的什么人,姜煦非要把他眼珠子抠了不可。 可自己要死要活取回来的夫人,说不得,更打不得,他只能缩一缩脖子,翻了个身假装看不见,却再也睡不着了,精神抖擞地等到天亮。 天一亮,盯了一夜的傅蓉微便犯困,在马车上铺了厚厚的软褥补眠。 姜煦打马路过车旁边,竖起耳朵听着里面均匀的呼吸,压着速度赶路,以免颠簸,一慢再慢,腊月快到底了,他们才走了一半,除夕恐怕真赶不上了。 傅蓉微白天睡得越熟,夜里便越精力充沛。 姜煦不胜其扰,怎么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随行的侍从们在张显的妖言惑众下,逐渐更倾向傅蓉微,毕竟这可是位能一刀穿喉的狠人,王爷都不敢惹的。 如此尴尬的场面在多日后,他们进入楚州地界的那一天,得到了缓和。 傅蓉微捧着手炉正昏昏沉沉的睡着,车帘一掀,凉风透了进来,傅蓉微感觉到有人推她。 睁开眼,姜煦歪在她身边,说:“下雪了,去看看。” 傅蓉微支起窗,北风卷着柳絮般的雪花,糊了她一脸。 大雪一落下,好像世间没什么东西是不能被盖住的。 傅蓉微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冬天的。 似乎是当她不在执着于春日牡丹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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