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心里虽有不愉快,却不能说什么,浅浅的交代了几句要守规矩,莫给侯府丢人,便带着几个姑娘出门了。 仍旧是三位姑娘一起出门。 车驾也不用特殊另备。 因为正为亲姨娘守孝的蓉珠出不得门。 府中下人们见了,谁不感慨一声风水轮流转。 张氏单独坐一辆车,把几个姑娘都撇在另一辆车上。 傅蓉微提着衣裙上车,坐下才见身边的蓉珍脸色发绿,一副很不好招惹的样子。 以往出门赴宴,都是她陪着张氏坐同一辆车,近日里母女闹了些不愉快,张氏见了她就闹心,索性把她安排的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蓉珍没了特权,当然不高兴,而且在姐妹们面前,多少有点丢了面子的意思。 路程有些远,片刻到不了。 傅蓉微睨了蓉珍一眼,忽然想找点乐子,便道:“听说二姐姐闹着要与姜家退亲呢。” 蓉珍一听她说话,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瞪圆了眼睛:“订都没订下,谈什么退,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推了即可……总之,我不去北边关外过那担惊受怕的日子,谁爱去谁去。” 傅蓉微白眼往心里翻,道:“那二姐姐是又有相中的人家了?” 蓉珍:“关你什么事?” 傅蓉微:“当然关我的事,万一人家是因为那幅百蝶戏春图看上你了,找你谈论词画,怎么办?” 蓉珍:“……” 她已经为这事儿愁了十多日了。 说不后悔是假的。 但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坐下,便容不得后悔。哪怕是心里悔到了极致,为着那张面皮,嘴也得硬着:“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不劳你操心。” 傅蓉微:“那我就等着看二姐姐的高招了。” 年纪稍小些的蓉琅看着她俩一来一往,完全没感觉到其中的交锋。 她端了两杯茶,推到了小几上,说:“姐姐们话多了口干,喝杯茶吧。” 蓉珍横了她一眼,没给好气。 傅蓉微也瞧了蓉琅一样,心里叹了口气,却赏脸喝了口茶。 上一世,家里的三姐妹,蓉珠害过她,蓉珍也害过她。 唯独蓉琅这位最小的妹妹,平常跟在另两个姐姐身后摇旗呐喊当帮凶,却没真正动手伤害过她。 傅蓉微一见到蓉琅,就想起上一世她的惨状。 蓉琅是死在宫里的。 也是死在她面前的。 杖毙。 乱棍活活打死在宫门前。 在傅蓉微入宫后的第四年,蓉琅也被送进宫了。 是父亲见她默默不闻不得盛宠,以为不成气候,于是将适龄的蓉琅也塞进了宫。 彼时,傅蓉微正守着自己刚满三岁的儿子,在后宫中艰难保全自身。 蓉琅进了宫第一件事便是去拜见她。 但傅蓉微只命人传了一句话——“安分守己,谨言慎行”,没有去见她。 傅蓉微寸步不离自己的宫殿,后来,听说蓉琅承了两回宠,陛下赐下了新的宫殿,又晋了位份,再往上一步,便要和傅蓉微平起平坐了。 那一日,正是春节,傅蓉微哄着儿子剪纸,对着摇晃的烛影叹气。 次年春,儿子四岁了。 再晋一位份,平起平坐的蓉琅登门拜访,傅蓉微再也不能将其拒之门外,于是开门迎客。 蓉琅出落的很漂亮。 不同于傅蓉微那种深藏在各种素服之下的美貌。 蓉琅喜欢艳丽的打扮,只消往后花园中一站,蝴蝶都留恋不舍。 傅蓉微以为那免不了一场口舌之争,打起精神准备迎战。 却不想蓉琅只是带了一些亲手绣的小玩意,说是送给孩子的礼物。 那一次见面,她们很和谐。 傅蓉微问她,在宫中过的怎么样。 蓉琅答很好,皇上给了她无与伦比的宠爱,即使不能时时见面,也有东西流水一样的往宫里送。她还说,宫里的姐妹们也都和善,都是好人。 傅蓉微摇着头,欲言又止,最后,仍是忍不住告诫了一句:“宫中水深,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信。” 蓉琅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应了,但没往心里去。 其后,也就两个月的光景,宫里炸开了一件大事。 傅婕妤蓉琅在宫中私通外男,证据确凿,捉奸在床,惊动了后宫,皇太后暴怒,下令杖毙。 傅蓉微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终于主动迈出了宫门,却不料,皇太后竟就将行刑的地方布置在她的宫门外,她一踏出门,便见到浑身支离的蓉琅,撑着最后一口气,抬头看了她一眼。 …… 傅蓉微当时腿脚都软了。 地上黏腻的血渗进了砖缝里。 傅蓉微说的话不管用,行刑的侍卫不可能听从她的吩咐。傅蓉微转身回宫里抱出了自己的儿子,皇子多珍贵啊,傅蓉微推着孩子,往那边靠近,侍卫怕伤了皇子,忙退开些许,无一人敢造次。 傅蓉微半跪在刑凳前。 蓉琅眼里的泪混着血淌了下来,张嘴却已发不出声音,但傅蓉微读懂了她的口型:“姐姐帮我……报仇。” 宫门前三个月都散不尽血腥味。 儿子夜夜噩梦惊醒。 听说杖毙后的蓉琅一张草席卷出去扔进山里喂狗了。 傅蓉微没到皇上面前求一句情。 她是极能隐忍的。 马车摇晃着停下。 傅蓉微也从深陷的回忆中拔出心神。 蓉珍和蓉琅先后下了马车,傅蓉微舒了口气,也扶着丫头,走了下去。 阳瑛郡主是本朝唯一在馠都有御赐府邸的郡主。 郡主府与公主府只隔了一道河。 富丽堂皇遥遥对望。 阳瑛郡主的门槛高,比起长公主也不遑多让,只因阳瑛郡主的父母当年是为了救圣驾而亡,撒手留下这么个女儿在世上,皇上对其百依百顺,养在馠都,与供养公主无异。 傅蓉微抬头瞧了一眼匾额,是皇上御笔题的字。 张氏带着女儿们走过游廊,先到前厅去拜见长辈,傅蓉微一路上,已察觉到不少打量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廊下都是清贵高雅的白牡丹。 倒是与傅蓉微素淡的装扮衬上了。 花厅里,蕊珠长公主与阳瑛郡主携手坐在主位,论备份,蕊珠长公主是阳瑛的姑母,是长辈,阳瑛郡主如今十七,也还没嫁人呢,有些事情不方便她一个未嫁的姑娘筹办,便多由长公主帮忙张罗。 比如这次牡丹宴。 蕊珠长公主就出力甚多。 当然,其中也有别的缘故在。 花厅里今日临时摆上了一道座屏,隔出了后方的一射之地。 座屏上嵌的纱是半透的,其后软帐垂落,似乎一片安静,不像有人的样子。 花厅里的夫人们一边喝茶,一边闲聊,往那座屏后瞧了几眼,见没什么玄机,便也都不在意了。 傅蓉微到的时候,原本热热闹闹的花厅里,顿时静默了一瞬,目光都望向了门口。 张氏从未享受过这种重视,觉得怪不自在,行走的姿势都莫名多了些拘谨。 傅蓉微扫眼一看,目光定在了那张座屏上。 张氏带着女儿们向主人家见礼。 蕊珠长公主抿了口差,用帕子掩嘴,道:“那两位女儿我是眼熟的,唯独三姑娘,似乎是头一回见。” 满厅的淑媛都在打量傅蓉微。 蕊珠长公主和阳瑛郡主坐上位看的最清楚。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行止,其次,走进了才能看清容貌。 对于她们长辈而言,容貌已是次要了。 画像早就在她们手中流传了一遍。 见人,重要的是看行止规矩。 在傅蓉微踏进门槛的那一瞬间。 蕊珠长公主眼前就是一片恍然。 傅蓉微背着外头的日光,本就显得阴晦不明。 而她那一步的姿态,蕊珠长公主完全不认为她是个未出阁的丫头。 馠都许多高官勋贵的正室夫人,都少见这样稳当的气场。 宫里有专门规训礼仪的司仪。 宫里的女人与宫外的女人不一样,某些日久练成的仪态,在细节处能显出千差万别。 花厅进门两道槛,傅蓉微每次先迈的都是右脚。 这是只有宫里女人才会在意的细节。 宫里唯有皇帝为尊,哪只脚先迈都有讲究,习惯只有刻在骨子里,才会时时谨记,不会出错。 蕊珠猜测可能是傅家已请了人开始教导礼仪了。 傅蓉微对着上位磕头,一头乌发用一朵牡丹绢花挽在鬓上,半松半紧。 蕊珠长公主道:“那花儿是假的?” 傅蓉微答:“回长公主,是绢花。” 蕊珠一扬手,吩咐身旁伺候的人:“去,把那银红巧对摘一朵来,赠与三姑娘簪发上。” 傅蓉微再行礼谢长辈赐。 蕊珠笑着说:“三姑娘年纪小,鲜活点好。” 两位宫女上前来,小心取下了傅蓉微的绢花,换上了园中开的正盛的牡丹花。、 银红巧对的花冠足有碗口那么大,柔和浅淡,簪在头上,丝毫不显违和。 蕊珠长公主满意的点点头,花厅中这才重新热闹了起来,众人交口称赞傅家女儿养得好,张氏笑着向众人回礼,私下牙都快咬碎了。 花厅里俱是长辈们在聊,各家年轻的姑娘只来拜会一面,就被打发到园子里玩去了。 姑娘们凑在一起,有自己的玩法,长辈们在的话,拘束。 傅蓉微走出了花厅,又回头望了一眼,目光钉在了那扇座屏上,眉头紧蹙不得开解。 蓉珍去碰她:“愣什么?走啊!” 傅蓉微压下满腹的心思,跟着往园子里最热闹的地方走去。 阳瑛郡主家的花厅依山傍水,前后开门。 傅蓉微前脚刚从正门离开。 两个男子便出现在了后门。 正是皇帝和姜煦。 皇上摇开手中的折扇,解了衣领,道:“听女人聊天哪,果然需要定力。” 姜煦道:“陛下见着她了,可还满意?” 皇上对着水中绰约的倒影,摇头:“无趣了些。” 姜煦陪着皇上站在此地聊起来了,他问道:“当年帝后大婚,臣年纪还小,回了趟馠都,只记得街上的灯会都是喜气洋洋,百姓交口称赞皇后母仪天下,与陛下乃是天作之合。陛下,臣斗胆一问,您真心喜爱皇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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