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蓉微取下他口中咬着的白绢。 姜煦眼神失去了清明,叫也没有反应。 军医说,可能是身体撑不住,也可能是麻沸散的缘故。 参汤很快端了上来,姜夫人喂了几口,把人呛着了。 傅蓉微强硬把碗接了过来,说:“让我来。” 她扶着姜煦的下颌,让他微微低头,用勺子一口一口的将参汤润了喉咙。 伺候病人她是有一手的。 军医说:“少将军身强力壮,底子硬,撑过这两晚应该没问题,要是觉得不好,就生灌参汤,复脉固脱,把元气吊起来就好。” 姜府人参足够,救命的东西,常年备着。 傅蓉微守在床前,对姜夫人道:“我不走了,母亲,您先去歇着吧。”
第68章 第68章 姜夫人道:“你照顾人娘是放心的, 但是你也累极了,别勉强自己,后半夜你休息, 我过来。” 傅蓉微点了头,却没说话,看样子是又没听进去。 姜夫人离开前, 挥了挥手,将屋子里的下属也一并带出去了。 傅蓉微用被子裹住了姜煦的身体。 他明明是醒着的, 眼睛半开, 却如同昏睡, 似乎连瞳仁的颜色都变浅了。傅蓉微伸手覆住他的眼睛, 他柔软的睫毛颤了一下。 傅蓉微摸着他的脉搏, 闭眼休息时都没有松手。 姜煦所服用的麻沸散药劲一过, 他就已经彻底清醒了。 他睁开眼睛, 傅蓉微靠在引枕上小憩,纤细的手指正搭着他的手腕。 姜煦没动。 傅蓉微却马上醒了, 她对上姜煦的目光,哑着音道:“醒了啊?哪里不舒服?怎么脉搏跳得这么快?” 想当年她在皇上身边侍疾的时候,也没这般细致用心。 傅蓉微见他不说话,下榻取了炉子上温着的参汤,喂到他嘴边。 姜煦不敢乱动折腾肺,一旦肺腑留下了病根, 在关外的环境中就等于交出去了半条命。他就着傅蓉微的手,喝下了半碗参汤, 摇头示意不要了。 傅蓉微摸出腰间的帕子, 擦了擦他的唇角,有条不紊的放下药碗, 再次给他掖好被角,趴在他耳边道:“睡吧,有我守着呢。” 姜煦把傅蓉微的手攥住,也哑声说道:“睡吧,我没有大碍,用不着你衣不解带的照顾。” 傅蓉微柔顺的说好,也躺在他的枕边。 姜煦感觉到她正用那双多情漂亮的眼睛盯着他的侧脸,却闭上眼睛不肯回应。 其实他活过的年岁,细数快有四十载了。他孑然一身走上绝路的那十六年里,一路都在探寻着傅蓉微的过去。侯府的奴仆讲述过她少女时所受的种种欺辱,宫中故人说过那些年她身边的明枪暗箭,小皇帝曾仔细回忆过那几年她耳提面命的训诲。 他在一个已经死去的了人身上寻找共鸣。 那虚幻渺茫的月光陪他走了十六年的长路。 姜煦一直清楚傅蓉微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守在皇上身边那么多年,也不是为了争那点宠爱,她的一生,清醒至极,直到最后死去,也没有在情爱中耽溺过片刻,哪怕是她那刚满六岁的亲生骨肉,也没能令她心软妥协。 这一世的傅蓉微,承接着上一世的命。 她答应嫁给他,不是为了爱。 即便是不爱,她也能做一个人人称赞的好妻子,就如同她上一世明明心肠凉薄却能母仪天下。 姜煦很想告诉她——在他面前,不爱就不爱,用不着辛苦做戏。 但一时半会,他还没想好摊牌。 姜夫人没到下半夜就来了,拨开床幔时,榻上共枕的两个人同时睁开眼睛,望过来。姜夫人目光在两个人脸上移来移去,显然这二人精神都好得不了,躺着也不睡。 姜夫人略觉不适,点了点头,自持道:“看来是用不着我了,你们好好休息。”说罢,又保持着冷静,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姜煦虚握着傅蓉微的手。 傅蓉微支起上半身:“你不困了?” 姜煦道:“你去帮我点一笼安神香吧。” 傅蓉微说好,接着便起身,取来了一只小铜炉,拨了一勺安神香,摆在了内室。 在安神香的作用下,两个人终于一前一后各自陷入了深眠。 翌日清晨,傅蓉微睡醒后,姜煦侧头对她说了句:“梁雄跑了。” 傅蓉微一愣:“那是谁?” 姜煦望着她没说话。 傅蓉微道:“随便是谁吧,别想了。” 姜煦眼里的灰败之色稍显端倪。 傅蓉微还是上了心,她出门看到了徘徊在院子门口的裴青,招呼他过来问道:“梁雄是谁?” 裴青回道:“梁雄是佛落顶上的山匪头子,少夫人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少将军还惦记着呢?” 傅蓉微道:“是还惦记着呢,整个人都没精神。” 裴青道:“等待会我跟少将军说说,已经派人回去继续搜查了,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傅蓉微说:“你们进去吧,他已经好多了。” 裴青开心的答应了一声,跑了进去。他们几个亲兵抱团在门外守,一天一宿熬得胡子拉碴,其他人不像裴青那样放肆,在门外规规矩矩等着傅蓉微离开后,才你推我搡的进屋。 姜夫人时刻警惕,三番五次叮嘱傅蓉微务必看住了姜煦,别让他逞强偷摸往关外跑。知子莫若母,姜夫人是了解自己儿子的,傅蓉微信以为真如临大敌,死死的盯住了姜煦。 意外的是,姜煦非常安分,从早到晚养在床榻上,喊都喊不动,按时换药,按时服药,甚至还会主动向军医询问自己的身体恢复情况。 傅蓉微与姜夫人一起喝茶时,说了这件事。 姜夫人奇了:“那小子转性了?他以前可不是这样,就一年前的冬天,他在关外巡防时不慎掉进了一个雪窝子,肚子差点被枯枝捅穿,在家里歇了不到十天,伤口刚结痂就偷偷回营了,成日里把自己往死里折腾……” 姜夫人搁下茶杯,兀自思量了一会儿,竟笑了:“好小子,有了媳妇之后倒是晓得珍重自己了。” 傅蓉微垂下了眼,侧脸看上去说不出的安宁恬静。 姜夫人越看越欢喜,她对这个儿媳妇算是满意到极致,甚至觉得全天下再也找不出这么熨帖的女儿家了。 傅蓉微道:“是少将军年岁渐长,开始体谅父母苦心了。” 姜夫人道:“别说好听的话哄我,等他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那才会真正体谅为人父母的苦心呢。” 傅蓉微敏感的意会到了话中意思,只笑着,不说话。 姜煦在家里养伤的这段时日,华京城里的百姓也开始清理被摧毁的房子,冬天马上就要到了,时间不多,姜家军在边防平稳时,会派些人回来帮着做点事。 姜夫人开了家中私库,向城中百姓分发草药和干粮。 傅蓉微时常到外面街上去看,一间间房子的院墙垒了起来,从齐膝高到没过头顶再到与柿子树齐平。 百姓们脸上的愁容也淡了。 很少能再找到藏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的人。 所有在灾难中不幸死去的百姓都已入土为安。 已故的亲人和残破的家留在了过去,而剩下的活着的人还在继续赶路。曾经存在又消失的人和景,终将成为一个浅淡模糊的影子,寄托在记忆里。 姜家设的粥棚每天午时开始放粥,一个多月过去,前来领粥的人越来越少了,这是一件令人感到欣慰的事,证明百姓们不再迫切的等着这一碗粥救命。 姜夫人决定撤掉粥棚。 今日,傅蓉微闲来无事,溜达到粥棚帮忙,锅碗刚收拾了一半,棚子前来了一个人。 施粥的家丁抬头看了一眼,道:“公子……您是要找谁?” 傅蓉微余光瞥见了一个衣着体面的人,看着就不像是讨粥的人。傅蓉微没细看,将米袋系紧,装进了缸里。 那人在粥棚门口迟疑了一下,开口道:“想请见你们家的少夫人,烦请行个方便,我从馠都来,也算是故人了。” 傅蓉微停下动作,转身细看这个人。 确实眼熟。 那人早认得她,早就看见她了,此时迎上了她的目光,弓身作揖道:“在下柳方旬,少夫人可还记得?” 单看脸的话实在是记不清了。 可柳方旬的名字喊得响亮。 傅蓉微上前一步:“柳公子。” 这不是她那未来的二姐夫吗? 傅蓉微糊涂道:“今年的秋闱马上开始了,柳公子不在馠都准备科考,怎么跑到华京来了。” 柳方旬一身风尘仆仆,但眉眼间清亮的很,与在馠都时所见大为不同,他道:“少夫人想必是知道我的,不是读书的料,我从小仰慕的是姜大将军,渴望的是边塞的百草黄云,科考在即,但我却彻底想明白了,我决议遵从内心,弃文从武,请少将军收留。” 傅蓉微心里忍不住惊讶,怎么早没看出来这家伙骨子里这么叛逆。 她问道:“你怎么向家里交代的?” 柳方旬道:“我挨住了家法三十荆杖,父亲顺了我意。” 她又问:“那你与我家二姐的婚事?” 柳方旬道:“离都前,我亲自登门向令尊请罪,侯爷宽和仁厚,说两家婚事仍然做数,无论我是否播搏出了功名,二小姐都许给我做妻子。” 傅蓉微沉默了片刻,道:“其实你应该把婚事推了的。” 柳方旬不好意思的低了头:“是我做的不好,不该吊着二小姐,耽误她的姻缘。” 傅蓉微心道,还真是有二两憨劲在身上,殊不知他自己才是被坑惨的那一个。 柳方旬道:“听说少将军身受重伤在华京修养,可否请少夫人帮忙捎句话。” 傅蓉微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现在住哪,回头我好着人回信给你。” 柳方旬喜上眉梢:“我今日刚到,刚在对面的吉祥客栈落脚,便从窗外见着您了,少夫人若有了消息,差人送到吉祥客栈即可。”他诚恳道:“请少夫人务必转告少将军,只要他愿意考校我的能为,我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 傅蓉微点头应下了。 回家后,傅蓉微把柳方旬的请求原本的转述给姜煦听。 姜煦披着外裳正趴在窗上逗狗。 傅蓉微说:“我与你说的这事无关人情,你有了答复告诉我,我差人送过去。” 旺财把扔出去的草编球捡回来,送到姜煦的手边,连连摇着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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