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姜长缨在玉关已经与北狄交过两次手。 傅蓉微有种预感, 姜煦不会在华京久留了。 他的肺还是不能受凉, 晨起时会控制不住的咳嗽, 傅蓉微每天清晨听着这声儿醒来,冬至这一日, 天又凉了,傅蓉微一睁眼,就看到床上放着雪白的狐裘。 院子里有不同寻常的声音,傅蓉微披上狐裘,推开门,外面不仅有凛冽冬日的寒气, 还有泛着冷光的银枪织出一片杀气。 姜煦见她出门,停下了动作。 迎春和桔梗现在已经不会再对他产生畏惧, 一早就准备好了热水和汤药, 侍奉在侧。 傅蓉微用眼神示意他先喝药。 姜煦端过药碗一饮而尽。 傅蓉微问:“你什么时候走?” 姜煦道:“马上就走。” 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回,姜煦指了指墙角种的柿子树, 说:“等柿子结果了,你给我写一封信。” 傅蓉微点头说好。 裴青到屋里替姜煦取走了战甲,姜煦一身轻装离开,纵马远去头也不回。 傅蓉微站在宅子门口,停了一会儿,又见一匹马跑来,马上人经过她身边时,勒马停了一下,遥遥冲她行了个礼,是柳方旬,他紧追着姜煦去了。 傅蓉微含笑看着他们都走远,正准备回去时,转身一瞬,瞥见了对面拐角处一个静立的身影。 傅蓉微的目光立刻凌厉了起来,等她再定睛看过去,那人影已经不见了。 迎春见她神色不对,问道:“少夫人?” 傅蓉微望着空空如也的街头,不相信刚刚是错觉。她对迎春道:“你刚刚看到那边有个人吗?” 迎春茫然的抬头打量,道:“人?少夫人,这街上到处都是人啊!” 华京虽不如馠都热闹,但街上来往的百姓商贩也绝不算少。尤其城里刚经历过一场大灾,百废待兴,粮油生意开始走动,一眼望去,还真到处都是人。 傅蓉微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忧心忡忡回到府里,发现家里竟来了客人。 两个小孩子,一男一女,男孩稍大,女孩稍小,在院子里追逐打闹,咯咯笑着,不小心撞到了傅蓉微的身上。 小孩子没轻没重,傅蓉微退后了几步,扶着迎春站住了,两个孩子却一个叠一个摔倒在地上。 傅蓉微低头看着这两个小萝卜头。 男孩一个轱辘爬起来,拉着妹妹的小手,抱拳歪歪扭扭地行了个礼,道:“对不住对不住,冒犯少夫人了。” 迎春乐了:“你认得我家少夫人呢?” 男孩一本正经道:“认得,刚才在廊下娘亲指给我认了。” 傅蓉微看着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心里莫名软软的,问道:“你娘亲是谁啊?” 男孩有点答不明白:“娘亲……就是娘亲呀。” 傅蓉微牵着两个孩子,把他们带回了姜夫人的院里,见到了两个小孩的娘亲。 一个看上去还十分年轻的小娘子。 两个孩子奔上前一左一右扑进了她怀里。 那小娘子温温柔柔地揽着孩子站起身,道:“妾身孙氏,见过少夫人。” 姜夫人介绍道:“微微,来,这位是华京知府孙舟远大人的妻子。” 傅蓉微颔首:“孙夫人。” 孙氏道:“前些就听说日子大将军一家回华京时,可惜不巧,赶上天灾,家里家外都忙坏了,实在不得闲,近几日刚消停下来,所以特意备了一份薄礼,恭祝少将军与少夫人大婚。” 孙氏的丫鬟送上来一个小匣子。 傅蓉微让迎春收了。 孙氏道:“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聊表心意,少夫人别嫌。” 傅蓉微道:“心意才是千金难换,多谢孙夫人。” 两个孩子啊听着大人你来我往的客套,有些无聊,从娘亲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又打打闹闹跑远了,孙氏忙命丫鬟跟着,别让他们闯了祸。 姜夫人望着两个小孩子,打心底里欢喜,道:“偌大一个府,还是有两个孩子热热闹闹的好啊。” 傅蓉微陪坐在姜夫人身边,低头淡淡一笑。 孙氏也望着她笑:“想必将军家里也喜事将近了,大夫人又何必羡慕旁人。” 傅蓉微本不打算搭腔,可两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落在了她身上,傅蓉微无奈开口:“凭天意吧,子女缘这种事强求也是无用,我与少将军都很看得开。” 孙氏道:“到底是年轻啊,少年夫妻,两情相悦,羡煞旁人。” 姜夫人这才开口:“其实我的意思也是随缘,两个孩子都还小呢,来日方长,急不得。” 孙氏坐了半日之后,才告辞离开,傅蓉微起身相送,目光一直落在那两个活泼好动的小孩子身上。 姜夫人目送他们上车离开,道:“你也很喜欢孩子?” 傅蓉微道:“孙氏把孩子教得很乖,谁会不喜欢乖孩子呢?” 要说喜欢,也没多喜欢。 傅蓉微的心肠之冷硬,可不会被几个小孩子冲破。 可她曾经有过一个骨肉。 那孩子寄生在她的身体里,攫取她的精血长大,六年间,几乎没有一刻停止过对她的索求。在那种虎狼环伺境况下,她在自保之余,还要护着一个孩子平安长大,几乎心力交瘁。 那个孩子不仅仅是她的骨肉,更是她手里最有用的牌面。 她竭尽全力的护着那个孩子,到最后,自己都分不清是因为爱还是因为利。 傅蓉微回忆起那个听话懂事的孩子。 他的一生恐怕也没有多愉快吧。 现在提孩子,那真是八字没一撇的事,还没学会爬就想着跑呢。 姜夫人身体不好,此生没有机会再有孩子了,所以将期盼放在了傅蓉微的身上,她又是个明理体贴的人,不忍强逼,便总是恰到好处的试探。 傅蓉微竟觉出了其中一点心酸。 她觉得有些事情不该继续瞒着了,于是道:“母亲,阿煦说他小时候,曾经被皇上扣在馠都为质。” 姜夫人一愣,说:“是有这么一回事,好多年了。” 傅蓉微道:“可后来皇上又派人将他送回了你们身边。” 姜夫人道:“皇上对我们姜家,实在是宽和仁厚。” 傅蓉微心想她这位母亲还真是从未沾染过权谋的阴暗,心性如此天真。 “母亲。”傅蓉微说:“那样破例的恩赐,只会有一次。” “什么意思?”姜夫人不懂。 傅蓉微说:“离都前,皇上召见阿煦,同意我们举家一起赴边关,但有条件,若我有孕,须把我送回馠都修养。我和阿煦的孩子必须生在馠都。” 姜夫人目露惊讶,宽大的袖子拂过桌面,带倒了茶杯:“怎么会……竟是这样?” 茶汤滴滴答答的淌落,傅蓉微一抬手,迎春立刻上前收拾。 傅蓉微握住了姜夫人的手:“母亲。” 姜夫人迟钝的转动目光看向她。 傅蓉微道:“母亲,咱们一家人真正能团聚的时日可谓是珍贵。” 姜夫人眼眶通红:“你们早就有打算了,怎么不跟我说呢?” 傅蓉微道:“因为我们都挂念着母亲的身体,不想让您过于劳心。如今我对母亲和盘托出,母亲既已知其中艰难,更要保重身体,好吗?” 姜夫人握紧了傅蓉微的手,悲悯地拨弄了一下她的头发,道:“好孩子,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啊,小小年纪便如此通透。” 傅蓉微心想,以往的经历都不算什么,毕竟都过去了,以后的事,才是未知的凶险。 佛落顶的地动,让傅蓉微心生警惕,她明白,命数是天定的,而不是人定的,她可以凭借上一世的记忆,做出不同的选择,预谋避开某些灾难,但一路上的岔口那么多,指不定别的路上更惨烈。 处境艰难,她不该掉以轻心。 傅蓉微说完这一番话,第二日,姜夫人就病了,请了郎中诊脉,说是偶感风寒,纳眠不好,问题不大,开了几贴药,叮嘱好好休养。 傅蓉微又忙碌起来了,守在姜夫人的病榻前,寸步不离的盯着。 姜夫人这才发现傅蓉微做事是多么的有条不紊。 一碗药送进屋安安静静,外头煎药的苦涩一点也没渗进屋里,有时候她在小憩,傅蓉微也不吵她,无论她什么时候醒来,饭和药总是温热的。病中的人不宜用浓茶,屋里的茶水经由傅蓉微的手,换成了口味偏淡的花茶,安神养血。 傅蓉微每日清晨在窗前一站,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从容,不仅院子里的丫鬟心生敬畏,姜夫人也打心底里庄重起来。 随着姜夫人的病渐日好转。 傅蓉微也有闲情逸致做些别的事情,比如说作画。 她在院子里,对着墙角的那棵柿子树,作了一幅重彩画。树梢上的红柿子一簇一簇的垂坠着,霜红可爱,枝头上压着一堆堆的雪,远景也是苍茫一片。 傅蓉微总觉得画中少了点什么,在院子里晾了几日,忽然有一天灵机一动,提笔在树下墙头填了一只兔子。 姜夫人病愈后细细观察她的画,又瞧着柿子树上已经开始由青转红的果子,道:“今年柿子又快结果了。” 傅蓉微给兔子勾勒了一双黑豆似的眼睛,道:“是啊,好兆头要来了。” 她忽然发现自己对柿子的喜爱已经超过了牡丹。 她开始盼着红柿满枝头的那一天了。
第71章 华京知府孙舟远在任已有十三个年头了。 十三年前, 华京还没有这般繁盛,低处偏远,人烟稀少, 住在这里的人都是饱受战乱和贫寒的百姓,缺衣少食是常态,连一天三顿的干粮都不能保证。 孙舟远走马上任的第一年, 首先带人开垦了周围数千亩的荒地,随后又牵线连通了一条横贯东西的商道, 百姓们才渐渐过上了丰衣足食的日子。 这几年, 孙舟远见华京渐渐成了样子, 又主张办起了私塾。 万般皆下品, 惟有读书高。 这是他们文人刻在骨子里的意思。 私塾就办在知府孙舟远自己的府邸上, 全华京到了启蒙年龄的孩子都可以进府听先生讲学, 授业的先生名气不大, 但品行耐心极好,也不收束脩。 时逢小寒, 是姜煦的生辰。 姜夫人在这一天做了许多油酥面,家中人人分一碗,吃了个热乎,还有许多一碗一碗的盛了,装在食盒中,姜夫人说要去送给私塾里的孩子吃, 往年也都是这么做的。 外面天色刚蒙蒙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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