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是念书的孩子们刚上学的时辰。 傅蓉微念着姜夫人大病初愈,冬日里天寒地冻, 冷气袭肺, 便劝她歇在家里,自己走一趟孙府。 孙府与姜府在同一条街上, 一个在街头,一个在街尾,坐车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傅蓉微看着下人们把食盒送进府中,孙氏得了消息带着孩子们迎她进府喝茶。 “怎好劳动少夫人亲自跑这一趟?” “母亲身体不好。”傅蓉微笑着道:“不然,她也想来瞧瞧这些孩子。” “姜夫人当真是疼孩子的人啊。”孙氏感慨了一句。 傅蓉微今日才刚听说孙舟远这些年的政绩,有种打心底里的敬重。 孙氏瞧着她道:“少夫人最近好像也清减了些。” 傅蓉微道:“等转过春就好了。” 孙氏笑了:“是啊,谁不盼着春天赶紧来呢。” 天色大亮了,却也昏沉沉的,厚重的云压在头顶上,北风撕扯着窗户。 孙氏道:“今年雪来的真晚。” 傅蓉微问道:“往年通常什么时候下雪?” 孙氏道:“若是在往年啊,冬至日前后就开始飘雪沫子了,等到大小寒,街上的雪能与膝平齐……主要是孩子们喜欢看雪、玩雪,一到下雪,我这院子里就乱糟糟的简直没法看。” 傅蓉微已经能想到那种场面了,她期待着雪,又不敢强求。 孙氏站在廊下抬头瞧天色:“不过也许不远了。” 傅蓉微向北方眺望,那边连绵的山顶上,覆盖着一层霜白的雪,终年不化。 私塾里的孩子们吃了油酥面,到傅蓉微面前拜谢,傅蓉微告辞离开时,看见了一顶青布小轿停在孙府门前,是孙舟远回府了。 傅蓉微停伫了片刻。 孙舟远在门前下了轿,傅蓉微与他彼此见到,隔着一段距离互相见了礼。 傅蓉微坐车又回到姜府,穿廊而过时,身边的迎春忽然惊呼了一下:“少夫人,你看,雪。” 零星几片洁白绵软的雪花落下来。 傅蓉微伸出手,等了很久,才接到了一片。 冰凉晶莹的雪花触碰到人身上的温度,在她的手心里化做了一点濡湿。 傅蓉微疾步回到院子里,在姜煦的书房中找出了一张舆图,出门对着图向北边张望。 迎春和桔梗被她的反常吓了一跳,亦步亦趋的跟着。 “少夫人,您找什么呢?” 傅蓉微双手捧着舆图,在上面找到了玉关天堑的位置,目光定在了正北偏西的位置。 就是那里了。 玉门天堑,那里的雪才叫真的纷纷扬扬,从昨夜里就开始落,很快就覆盖了整个营地。 姜煦在轻甲外套了一件厚实的大氅,口鼻也用纱罩起来了,饶是如此,肺腑仍旧是不是犯病,呛得他一阵一阵的咳嗽。 裴青和裴碧提着酒和酥油面进帐,齐口同声道:“少将军,生辰吉乐啊!” 姜煦压下了喉咙里的痒意,伸手跟他们要酒。 烈酒入喉,肺腑难受不减,但身上却泛起了暖意。 裴青和裴碧围着火盆坐下,摆好了碗筷,一人一小碗酥油面,扒了两口就塞进了肚子里。 姜煦的那一碗却还没动筷,他靠在椅子里,说道:“雪下来了,北狄也该坐不住了。” 裴青抹抹嘴,道:“是啊,那帮蛮子就喜欢在雪里动作,这几天要警醒些了。” 裴碧道:“两年前,玄鹰营一举灭了北狄最精锐的顺乌尔图部落,他们稍微消停了两年,但听说今年他们重建了顺乌尔图,首领是山丹王子……也不知他们现在的战力如何。” 裴青道:“等今年交上手不就知道了。” 姜煦这时出声:“战力不差。” 裴青、裴碧望向他:“您是怎么知道的?” 姜煦简单道:“了解过。” 山丹王子是北狄最后的黄昏了。 上一世,是在山丹王子掌政的第十年,姜煦彻底打散了北狄的部落。 姜煦说起他对这个人的印象:“山丹十分了解汉人,他曾经专门到中原请了师父,学习我们的祖宗兵法。” 他长得倒是其貌不扬,个子小,身形不算壮,在他们北狄,崇尚力量和强壮,长成那个样子是会遭到嘲笑和欺负的。 山丹王子就是在欺辱中长大,然后凭借一身本事杀死了部落里的对手,爬上了高位。 可见他不是池中物。 裴青一顿骂:“什么玩意儿……他还学我们的东西?” 姜煦烤暖了双手,捂了捂胸口,平缓道:“今年怕是要打硬仗了,诸位可得有个准备。” 他走出营帐,一声鹰哨招来了他的海东青,给它喂了块冻肉,手臂一扬,将它放飞到天上。 雪白的海东青滑翔在漫天的雪里,迎着寒风,越飞越高。 华京城的雪从午后便开始不受控制,簌簌的落下,天地间就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傅蓉微搬了把椅子,捂着手炉,坐在廊下看雪。 迎春和桔梗怕她着凉,轮番劝她回屋,她不肯。 驿官冒着雪送了信来。 傅蓉微眼前一亮,问道:“谁的信?” 迎春把信护在怀中,撑着伞回到廊下,道:“少夫人,是华京来的信。” 傅蓉微眼中的神采一黯,默默地拆了信,是颍川王妃林霜艳的回信,但信中内容却是封子行所写。 封子行在信中详述了有关南越来使的事情。 南越国君亲笔手书诚恳认错,并应我朝要求,岁贡再加三层,更遣送了一位皇子进都为质,以示臣服。 封子行还特意提了一句,是萧磐向皇上提议接南越质子进都的。 简短的一封信,封子行字词斟酌,无一句废言,每一句话都蕴含着深意。 ——萧磐提议接南越质子进都? 傅蓉微一时不解其中意思,但上了心。 值得一提的是,封子行末尾说来信的火漆有拆过的痕迹,委婉地警告姜煦发疯不要拉他一起下水。 傅蓉微把信压在枕下,一头雾水的思量了片刻,靠着引枕睡过去了。 再睁眼是被一声鹰唳惊醒的。 一时分不清是梦是醒,她踩着绣鞋推开窗,便见墙头上,一身白羽的海东青抓着柿子树的枝头,正在啄树上的果子,它不吃素,但却顽皮地把霜红的柿子啄成一地的烂浆。 院子下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傅蓉微忽然惊觉,此情此景竟与她的前几日做的画重合到了一起。 柿子原来已经熟透了。 傅蓉微明白了海东青来的用意。 她回屋翻出前些日子画的那一幅雪柿图,折了三折,卷起来,用油纸密密实实封住了,挂在海东青的爪子上。 傅蓉微让人到厨房要了一盘生肉,学着姜煦之前在家喂它的架势,把肉切成段抛到空中,被它稳稳的接住,生吞进肚子里。 海东青吃饱喝足,餍足地拍着翅膀回程。 姜煦接了海东青带回来的画,展平铺在桌子上,将折损的地方压平,落款处引着“栖桐君”三个字,是姜煦曾送给她的印章。 笔墨浓艳的柿子果下,卧着一只眼睛漆黑的白兔。 姜煦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只雪白的兔子,眉一弯,笑了。 华京城的雪终于停了,此时已经入了夜。 月光从云层后探出了头,雪月互相辉映,人间一片银光。 家家户户都关上了门窗,在家里燃气碳火,准备过冬。 孙舟远还在府衙里,听着手下回报城里的情况。 ——“已经按家按户送去了今年的新炭,过冬的棉衣也都准备妥当,粮仓里还攒了点富余,万一谁家粮不够,倒是能再支点……” 孙舟远在书房里踱着步,问道:“馠都拨下的镇北军军饷呢?” 手下回道:“昨日刚到,可惜大雪封了路,进不了山,单独放着,等明日天晴了,我们扫清了山路,居庸关回派人回来运的。” 孙舟远点了点手指:“入了冬,军饷就是前线战士的命,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拨出兵力,好好守着,也告诉下面的兄弟,任何人家里有困难,可以跟我讲,谁都不许占人家军饷的主意。” 手下回:“明白。” 孙舟远处理完了政务,才传了轿子回家。 孙氏在府门前挂了灯笼等丈夫回家,一儿一女穿着厚实的棉衣,在院子扑雪玩。 两个孩子咯咯地笑着。 丫鬟无奈地追着,护得了这个,护不了那个。 孙氏踩着凳子亲手挂了四个灯笼。原本热热闹闹的院子,在她挂完灯笼下来时,忽然拉长了一段寂静。 孩子的闹声消失了。 丫鬟也没有任何声音。 孙氏疑惑地转头望去,只见丫鬟倒在雪地里不省人事,而两个孩子已不知所踪。 院子里一片空寂,雪地上,除了刚刚孩子打闹的痕迹,连一层脚印都没留下。她的两个孩子,无声无息的丢了,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孙氏怔了须臾,颓然倒地,一声凄烈的哭叫撕破了静夜。
第72章 傅蓉微睡前照例盯着姜夫人用完了汤药。 姜夫人叹了口气, 愁容满面。 傅蓉微叫人把药丸撤下去,问道:“母亲何事愁眉不展?” 姜夫人道:“军饷到了,但时候不好, 大雪封路,往关外不好走,只能等天晴清路, 也不知好耗几天,能不能及时送到。” 傅蓉微往窗外瞧了一眼, 道:“天已经放晴了, 月色很好, 想必明日是个好天气, 母亲莫要担忧, 安心休息吧。” 姜夫人点头, 又放心不下, 嘱咐道:“等明早叫人去孙大人那问一问。” 傅蓉微说记下了。 翌日清晨,傅蓉微就嘱托了家里的管事走了一趟州府, 管事带回来的消息也很真诚,孙舟远说现在的山路实在不能走马,但是可以一点一点分批送出去。 孙舟远为官十三载的清风峻节,赚取了傅蓉微十分的信任。 傅蓉微没想到军饷会出问题,也没有格外去盯这件事。 三天后,夜里一场大火烧毁了北仓, 漫天的火光映得夜如白昼。 傅蓉微睡梦中惊醒,一看那烧红了半边天的火, 当即心就凉了一半。 什么样的地方能燃起这样大的火? 不用想, 必定是粮仓。 华京城自己的粮仓所剩余粮不多,烧不成这样的火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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