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禾听得认真,但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鹤道望有些不耐地说道:“还有最重要一点,你还未找到自己的道心,须得你自行参透,旁人提点无用。我说得已经够多了,若下次见,你还是如此无用,索性趁早滚下山,丢了剑回去种地。” 虞禾连忙点头道谢,鹤道望骂归骂,只要是在教导她,她都不会放在心上。 等人走后,虞禾抱着不等闲,还在想鹤道望说的道心是什么,她想回家难道不算是道心吗?非要修成大道的心才是道心不成。 不过想了一会儿她又不想了,既然说了要自行参透,也许等她日后有什么机缘就能想通了,以她现在的悟性干想只是浪费时间。 —— 鹤道望指点过虞禾后,她就有很长一阵子没有再见过他,只听说过他把来讨说法的花月道宗弟子揍了一顿,还跟对方的宗主一路骂到了掌门的苍云山。 而她也从十天才用剑气砍断一棵竹子,到三天砍断一棵,终于做到一天砍断三棵。手上也因此磨出了伤口,伤口结痂又脱落,结成厚厚的茧子。 她听进去了鹤道望说她“空有招式却不会使用”的话,只要一得闲便拉着同门与她比试,一次次被人打趴下,又一次次爬起来,从实战中学会如何使用自己的剑招。虽然有时候也会感到挫败,但挫败过后回想另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再孤单难熬似乎也都能忍过去。 虞禾把砍断的竹子都排在一起,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看看,便能受到一阵鼓舞。 秋夕过后,虞禾想到自己的生辰快到了,就去找管事的前辈告了个假。 虞禾最近在悔过峰四处与人比试,也不管对方修为高低,逮到人就请人与她切磋,众人本着指点后辈和互相进步的心思,也都没有拒绝她。然而虞禾几乎没赢过,每一回都输得很惨,每日早晨还清秀俏丽,回去时总灰头土脸带着一身淤青擦伤。 一开始众人还怕再输下去,会打击到虞禾,然而她每天都很有精神,一点也不丧气,就算输了也能高兴地爬起来,拍拍灰说:“我居然能在前辈手下过三招!我又有进步了!” 师姐安慰她:“也不必如此刻苦,修行要徐徐图之。” 虞禾立刻道:“那不行,我是废材。” 见她承认得如此坦荡,连一点自卑的意思都没有,大家也都不好故意放水了。谁知不久后,虞禾当真赢了一位同门,而后那位同门就被大家用鄙夷的眼光看了好几天。再然后,接连有弟子输给了她。有好事者开了赌局,赌被虞禾找上的人比试输赢,导致虞禾的关注度一下子出奇地高,谁输给虞禾,都将迎接悔过峰众弟子鄙视的眼光,导致一些疏于修行的弟子也勤奋了起来。 管事的前辈因赌虞禾胜而赢了一大笔钱,对她十分欣赏,见她来了就问:“要找我切磋?” 虞禾摆摆手,解释道:“不是,我是来找前辈告假的。” “什么事你说。” “过几日是我的生辰,我想回故地几日,还望前辈通融。” —— 修士筑基后,多数能做到寿过常限,色守童颜,虽然同是肉体凡胎,却不再像凡人那样脆弱,不会轻易染病身死,也不会迅速老去。生辰往往会失去意义,甚至许多修士活得太久,连自己的年岁都忘记。 虞禾虽然已经筑基,心里却总把自己当做凡人,也摆脱不了凡人的习惯。 离开栖云仙府后,虞禾租了路上的马车,马不停蹄回到婆罗山,中间虽然也尝试过御剑,然而她经验不足,不是失去方向险些跌落,就是因为耗尽元气累到动弹不得。 婆罗山还是原来的样子,依然没什么人,走在杂草丛生的小路上只能听到鸟叫声。 她背着剑,一步步往回走,看到熟悉的家门,离开了半年多,这里还看不出什么变化。等她进去的时候,发现屋子里已经落了一层薄灰。这里的时间似乎从她离开后就停滞了,如今她再回来,时间又继续流淌,将过往也一丝一缕牵动出来。 虞禾翻找出一个木牌子,又抓了一根细细的蜡烛,离开了这座小院。 她爬上了婆罗山,找到了那棵婆罗昙树,只是现在花已经凋谢了,只剩稀疏的漆黑树叶在凉风里晃晃悠悠。树上挂着的木牌也还在上面随风轻摇,有的牌子下雨被浸湿后覆了层青苔,上面刻出来的字也模糊了许多。 她踮起脚,又挂上去一个新的。 木牌上一面写着成功拜入姑射山,另一面写着谢衡之平安顺遂。 挂完以后,她仰着头看树上挂满的牌子,忍不住去想,要是他对自己没那么好,或者他临走时说些狠心的难听话,也许她就能快点不喜欢他了。 但那几年她真的过得很高兴,也在他身边学了很多东西,要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她还是一点恨都生不出来,还是盼望他一切都好。 虞禾点了根蜡烛,又默默吹灭,背着长剑朝远方看去。 十年前第一次生辰,她告诉谢筠,过生辰的时候要点一根细细的蜡烛,闭着眼睛许完愿再吹灭,愿望就会更容易实现。虽然他不知道这是从哪听来的说法,但每一次都依照她的意思备好。 如今只剩她一个人了,也要好好过下去才行。 —— 回仙府的路上,虞禾在镇上买了几包喜欢的桂花糕,等她往悔过峰赶的时候,正好看到前方的小路上,有个女子推着轮椅上的人慢慢往前。 虞禾小跑过去,惊喜道:“陆长老!”
第11章 陆萍香拍拍女子的手臂,女子停下脚步后,他面色和煦地看向虞禾。“原来是虞姑娘,许久不见了,在悔过峰待得可还习惯。” 虞禾躬身行了一礼,说:“晚辈许久没去萍香山拜访,还望陆长老见谅。” “悔过峰事务繁忙,不必特意为我费心。”陆萍香笑了笑,问她:“前些时日萍香山的门人去过悔过峰,还跟着下了一注,可见你收获不少。” 虞禾没想到自己到处找人切磋的事都传到陆萍香耳朵里了,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忙转开话题:“还要多谢陆长老当初的提点。” 她提起手里的桂花糕,说道:“这是我从外带回来的桂花糕,味道极好,长老不嫌弃的话也尝尝吧。” “那我只好却之不恭了。”陆萍香说完,提醒身后的女子:“芝芝,收下吧。” 虞禾这才打量起这个跟着陆萍香的侍女,才发现对方神情有几分呆滞,接过桂花糕的动作也是僵硬又缓慢。 陆萍香解释道:“她叫芝芝,是我收养的孤女,几年前被邪修所伤变得心智不全,但性子温和,一直是个听话的姑娘。” 他说话的时候,白芝芝就呆呆傻傻地望着天际的白云,虞禾惋惜了几句,约好改日再去萍香山拜访,而后便与陆萍香告别了。 等他回到萍香山后,有弟子告诉他,谢衡之已经在堂中等候多时。 陆萍香有些意外,自从谢衡之回到仙府,二人一直不曾相聚,前些时日他甚至听过传闻,说他们二人不合。他早谢衡之一百年拜入栖云仙府,曾经是文尹君亲传弟子,也曾被当做接任掌门的人选,只是后来他将私情看得太重反害了自己,掌门与几位长老都更看好谢衡之。 谢衡之的性子不适合做一宗之主,却能更好适应掌门之位。 陆萍香其实并不在意这一点,早在许多年前就不在意了。 等他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正好看见谢衡之的目光落在角落处的人偶上。人偶与人一般高,雕刻得惟妙惟肖,乍一看仿佛像个真人。 听到动静,谢衡之回过身,语气微沉:“我告诫过你,” “我知道,死物终究是死物,我早就放弃了。”陆萍香不想与他这种事上多说什么,只是一笑而过,说道:“此地与剑宗相隔路远,你能来应是有正事相商。” “平秋宫的事想必你已经知晓,楼疏雨最近屠杀众多仙门望族,目的是为了混淆视听,不让仙门察觉出他在搜查九座法器的下落,我记得你出自陵水陆氏。” 陆萍香听懂了谢衡之的意思,无论法器解开封印的传闻是真是假,栖云仙府都不会眼看着十二楼的人为非作歹。而陆氏的先祖,正是殉道的九位仙君之一,被楼疏雨找上是迟早的事,甚至连他都会被卷入其中。谢衡之既然来通知他,就是会插手此事保护陆家在内仙门的意思。 “多谢,我会与族人传信,让他们多加提防。”陆萍香说完后,又抬眼看向他,问道:“你呢,离开了十年,想必有不少见闻,可得了什么进益?” 谢衡之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好似这十年无关紧要,好与坏都谈不上。 “不过是虚耗光阴,谈不上进益。” 陆萍香笑了笑,说道:“起初听说你回来,我还有些意外。薛琨说当初你受人暗算后失忆了,所以才隐声匿迹了十年。只是想着你也该有些境遇,人世百态,七情六欲,趁此机会经历一番,也不是什么坏事,想必掌门也是这样想的。” “经历过又如何,也无甚滋味。”谢衡之朝陆萍香看过去,眼神中不减昔日锋芒,似是对他所说的东西不屑一顾。 陆萍香知道谢衡之的想法,他甚至曾经也如谢衡之一般,眼中除却大道再无其他,甚至说谢衡之更甚于他,真正清醒克制到了极点。 “你将情爱视为洪水猛兽,当做修道路上的阻碍,自然不能真正体会其中滋味。” “如何才算真正体会,如你一般吗?”谢衡之话锋尖锐,并没有因为是前辈就留情。 陆萍香面上却不改笑意,依旧语气温和道:“不用讽刺我,当年是我偏执太过,也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这世间向来是情不由己,拿我当作借镜,更说明你心中还未参破。” 谢衡之并不是很想和陆萍香辩论这些,对与错他都不关心。尽管陆萍香从前道心坚定,最终也折在了私情上,他心中不解,也没兴趣理解。情情爱爱,凡尘俗欲,何其无聊的东西,不堪破又能如何,他一样能走自己的道。 “倘若如你所说的情,会使人失魂落魄,面目全非,不如早在那之前斩断。所谓情不由己,不过是被偏执妄念牵引,说到底,是你道心不坚。”谢衡之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日光闯过窗棂,莹白到有些刺目地浮在他身上,衬得他更像一尊俊美无俦的神像,站在高处漠然地睥睨众生。 陆萍香很明白,为什么谢衡之适合做掌门,人说大道无情,却恰恰是因为有情,只是这情对谁都一视同仁。但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会有私欲,会有无法割舍的情谊。 陆萍香的目光从白芝芝身上扫过,又落到院子里的桃树上,好一会儿才说:“一念不生,六尘不恶,如此长生下去,当真能寻求真正的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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