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当初谢衡之杀了栖云仙府半数修士,他如今配合虞禾给他下毒,也算是为同修报仇,做了除魔卫道的好事。 “公仪先生,这是做什么?”他正在本子上记着未完的灵药,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 地上堆着一摊又一摊的药渣,甚至还摆着残缺的魔物尸体,整个殿内都弥漫着一股腥苦的气息。 公仪蕤坐在其中,神色癫狂地望着丹炉,乍一看不像个医者,更像是个邪修。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见到玉玲琅,他顿时没个好脸色。 玉玲琅俯下身,指甲轻擦过他的肩头。“公仪先生何必如此针锋相对,虽说曾经是正邪不两立,如今你我都在魔主手下共事,你擅医,我擅毒,相辅相成,不是很好吗?” “我乃正统仙门修士,你一个邪魔外道,如何与我相提并论,更何况我救人,你杀人,既不同道,也是殊途,哪门子的相辅相成。” 公仪蕤闻到玉玲琅身上的香气,嫌恶地往后退。 “魅惑人心的毒术对我不起作用,我从小就是在药罐子里泡大的。”他白了玉玲琅一眼,板着脸打开她的手。 这话一出口,玉玲琅也没了好脸色。本来只是想着共事一主,提前打好关系。以谢衡之这种软硬不吃的行事作风,日后她受伤的地方还多着,免得到时候公仪蕤刻意为难。 谁想到这仙门的修士,果真不好相与,同那谢衡之一个死样子,油盐不进。 她正不爽快,看到那丹炉就想一招打翻,公仪蕤提醒她:“这药是谢衡之点名要的,若出了差错,你猜他会不会将你丢进去当柴火炼药。” 玉玲琅收敛手中动作,阴着脸就想离开,余光又瞥见那堆药渣,扭过头多看了两眼,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 她在外的名号虽是乌山魔母,曾经却也是名声响彻疆黎,医毒双绝的毒娘子,天底下没有她不识得的毒物。 玉玲琅回头看了公仪蕤一眼,却没有说出心中疑虑,只快步离开了。 —— 大婚当日,虞禾起得很早,一堆不相识的女修来帮她梳妆打扮,将婚服一件件替她穿好。 虞禾甚至能够感受到她们身上的魔气。 整个魔宫都被布置成了喜庆的样子,红绸绢花,精致的宫灯挂满长廊。 她的头上戴着镶满金玉的发冠,走动的时候步摇撞击在一起,发出叮当的脆响。 谢衡之告诉她,一些麻烦的人物已经被他摆平了。 他带着尚善杀了那些魔族,将他们的尸骨挂满了城墙,而后让尚善盘在城墙上,足以威慑一群试图再进犯的魔修。 婚宴上来了许多虞禾不相识的人,有妖魔,也有出了名的邪修,甚至是仙门叛徒,以及她脸色很差的前任上司曲流霞。 谢衡之看上去也不在意他们的身份,只是要借他们的威望,来完成这次婚宴,让世人都知道虞禾是他的妻子。 正是因此,他丝毫没有要照顾众宾客的自觉,只是与虞禾行了礼,走了一遍过场。而后朝着众位不被他放在眼里的邪魔外道敬酒一杯,随后便让梅芳远去招呼人客,自己先行回房去找虞禾。 婚礼开始的时候是黄昏,血似的夕阳在天边渐渐化开,由红到橘,再到微暗的紫,最后彻底化为浓墨般的黑夜。 谢衡之挑开虞禾面上的珠帘,将她的面容露出来。 她抬起眼看向谢衡之,大红的喜袍,让他原本清冷而凌厉的五官,显得越发美艳精致,一双黑沉沉的眼里有了烛火的光,就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好看到让人晃神。 “这一回,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我的妻子。”他笑眼微低,将虞禾的手从袖中牵出来。 虞禾低头,看着他将一枚冰凉的戒指套上自己的无名指。 这枚戒指的质地有些古怪,看着不像是金银,更不像铁石,反而有点像白色的石头。 她抬起手细细打量,就听谢衡之催促:“我的呢?” 听到这话,她犹豫了一下,将怀里的玄玉戒指取出。 谢衡之自觉地将手递给她。 虞禾低头盯着那只手,将戒指缓缓地推入他的手指。 他笑了一下,抬起她的下颌亲了过去。 呼吸交缠,只有短暂的一会儿,他察觉到不对,稍稍往回退开一点距离。 虞禾紧张地盯着谢衡之,呼吸不自觉都慢了下来。 只见他垂眼看向手掌,黑色的脉络从无名指逐渐往上攀升。 他皱起眉,嘴角溢出一抹殷红,眼底几乎能看出痛楚。 “虞禾?” 谢衡之出声的同时,虞禾已经断流在手,阵法从戒指中飞旋而出,将谢衡之死死锁在原地。 他越是催动灵力,毒素蔓延越快。 她一掌打向谢衡之,被他反手挡下,转眼间黑色的脉络已经到了他的颈间,就像毒蛇一般蜿蜒而上。 随着口中溢出的血越来越多,翻涌的血气,让他的眼中终于泛出戾气。 谢衡之自嘲一笑,目光看向手上的玄玉戒指,又缓缓移到她脸上。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此刻被碾得粉碎。 “当真是……一厢情愿。” 虞禾手心泛着冷汗,她什么也不说,不容许自己有一丁点的心软。 手中化出符文,她趁机抽取灵识。 然而毒药对谢衡之的伤害终归有限。 一个咒术下去,反而让她被反噬,猛地被魔气打开。 震荡的灵气,让整个殿室内的器物都被颤动,桌案直接被掀飞,干果蜜饯散落一地。 她余光看到打翻在地的桂花糕,动作忽然僵了一瞬,怔怔地看向谢衡之。 他神情痛苦,狰狞的黑色纹路攀上他的脸颊,双目也变得赤红,像是有血要从中流出。 虞禾心上忽地一紧,她握紧手中的断流,强装镇定。“我早说过的……我们不该继续纠缠。” 谢衡之疼到指尖发颤,他死死地盯着虞禾的表情,似是想要从她脸上看出点不忍来。 然而只能看见决绝的眼神。 他蓦地笑了一声,也不顾蔓延的毒纹,出招便要将她制住。 见状她再不犹豫,一剑斩断缠绕而上的魔气,迅速御剑脱身。 离开寝殿的一瞬,虞禾抬头看去,整个魔宫上已经盘旋起了巨大的诛魔法阵,连云层都隐隐泛着金光。 见到身后有追上来魔族修士,虞禾正要出剑,其中一位化出原貌,她收住手上的动作。 霁寒声飞身上前,一把将她拉过。 “虞禾,你跟我来。”
第81章 诛魔阵法荡开了魔气, 整个魔宫的上空,结界被震得粉碎。 虞禾懊恼道:“我的魂识还在他身上。” 她方才实在是心急了,没等谢衡之彻底重伤, 便急切地抽取神识,既不能一举成功,现如今动静已经引起了那些魔众的注意, 再想拿回来就难了。 法阵金光大作,隐隐有肃杀之气。 “你如今的身份非同一般, 魂识一事便交由我……”霁寒声说着, 又用咒术试了一番,确认她身上没有追踪的术法, 这才松了口气。 虞禾立于风中, 远远望去,能看到突兀的婆罗山。 她不知道怎么的,心上越来越闷。 想到谢衡之方才痛苦的神色, 或许这一次他真的在劫难逃,可他落到今日……这不是她所期望的局面。 犹豫了好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说:“谢衡之非死不可……要是你们废了他的修为……” 霁寒声面色严肃, 问她:“你想放他一条生路?” 见虞禾竟也开始犹豫不定, 霁寒声担忧她与谢衡之朝夕相处,不禁旧情复燃, 语气便沉了下去:“你应该很清楚,你在他身边,注定永无宁日, 你们不会有好结果。” 想到虞禾没有经历过九境中人被谢衡之吓到闻风丧当, 人人自危的那些时光,他又觉得, 自己或许对虞禾太过严苛。 毕竟就连九境中的正道修士,都有些人会因谢衡之那张英俊的脸,感叹几句他的痴情。 这世上,只要有一张好看的皮相,又有一个看似真性情的苦衷,但凡祸事没有轮到他们头上,即便是谢衡之这样的魔头,也有的人愿意给予宽宥。 正因他记得虞禾的惨死,记得虞禾站在长阶上,身负霞光,对未来无限期冀的模样,他才更加痛恨谢衡之的所作所为。 破坏对这种人来说太过轻易,如此不值一提,他根本不会懂得珍惜。 虞禾说完也觉得自己太天真了,回头看向不远处的结界,说:“谢衡之身中剧毒,你们有多少把握?” “中毒?”霁寒声没料到还有这一层。“是你吗?” 她垂下眼,轻点了下头。 各大仙门都在忙着镇压魔乱,此回来魔域是为了试探谢衡之如今的势力,若能将他重伤,也好拖延魔族在九境作乱。 至于将他一举铲除,霁寒声其实不报多大希望。 “谢衡之如今有梅芳远与乌山魔母相助,即便是重伤,我们也只有六成胜算。剩下的,还要看天运。” 二人正说着,忽然间,只见诛魔阵法的光芒忽然黯淡了下去。 轰隆一声巨响后,数道魔焰冲天而起。 霁寒声持剑挡下巨大的冲击,震荡的气浪之下,有高台楼阁瞬间崩塌。 虞禾的婚服被这道气浪猛地掀起,层层叠叠的衣裙宛如在夜幕下绽开的红莲。 发髻上的步摇剧烈地摇晃起来,冰凉的珠翠撞击着,发出令人不安的轻响。 霁寒声顿觉不对,忙拉过虞禾,说道:“我们走。” —— 魔宫之中,流淌的墨火,如同蔓延的黑夜,狰狞着将法阵撕开,无论是修士还是妖魔,都在这团可怖的火焰下化成灰烬。 一个人影就站在烈火中,任由火焰舔舐着他的大红喜袍,却无法留下一丝痕迹。 玉玲琅跟在谢衡之身后,小心翼翼避开那些墨火,忍不住问:“魔主分明早知晓那女子的心思,为何还是……” 毒素在谢衡之面上留下的黑色纹路正在渐渐消褪,他冷着眼擦去唇边血迹,听到玉玲琅的话,只漠然地睨了她一眼。 他是知晓,就连有宾客心怀不轨,他也早有预料,所以才能让梅芳远提前提防。 但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装作一切都好,就连虞禾助鹤道望杀他,他都可以不再提起。 公仪蕤曾说,每一个女子都会为一场轰轰烈烈的婚宴而欢喜,或许虞禾也是同样。从前在凡间的时候,她望见别人成亲,总是要凑热闹挤过去看上两眼。 他以为自己这么做,虞禾会喜欢。 虞禾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即便她做下决定,再一次将剑锋刺向他,他也绝不会有怨言。 只要她眼中也有痛楚,也有挣扎犹豫,至少要让他知晓,虞禾这么做只是因为立场,而不是当真对他没有了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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