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月回到瑶山后,虞禾时常都收到她的信件。琴无暇恢复得很缓慢,面相依然恐怖,在瑶山也不敢见人,总是黏着泣月怕她离开,以至于她在信里偶尔也会流露出几分不耐烦来。 而柳汐音与顾微在外除魔,一直没什么消息,虞禾不禁有些担忧。 她也不想一直留在栖云仙府坐以待毙,索性遮掩了面容,回了一趟自在飞花。 跳下悬崖,虞禾稳稳落在台上,正想着朝里走去,有身子曼妙的舞姬认不出她,笑眼微眯拦住了她的去路,光裸的手臂攀在她肩上,对方如水蛇一般缠上来,说:“这位面生的人客,来这儿是想要什么?不如先与奴家说说……” 她正想用什么借口打发过去,就见楼上流泻出一片红色绸缎,曲流霞正垂着眼像蛇一样盯着她。 “我来找他。”虞禾指了指上面的曲流霞。 她的声音不小,曲流霞也能听见,他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蕊姬,放她过来。” 舞姬这才收回了淬毒的指甲,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人客快去吧。” 虞禾走过去,跟上曲流霞的轮椅。 他嗓音慵懒地问:“杀人寻物还是要情报。” “帮我找找柳汐音和玉虚境少主顾微的下落。” 曲流霞仰起头,提醒道:“五百金。” 虞禾眉头紧皱,愤愤道:“就一个情报,五百金?” “分明是两个情报,五百金可不亏。”曲流霞褐色的眼睛透着狡黠的光亮。“我这还是看在谢衡之的面子上,不然收你一千金。” 虞禾简直要吐血了,随后便听曲流霞说:“我对你已经极留情面,要知晓,有人出价五万金活捉你。可惜了,这笔生意自在飞花可不敢接。” 她下意识想,这些钱可以买十几个鹤道望的人头了,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有这样的身价。 虽然不情愿,最终她还是乖乖掏了钱,紧接着就听曲流霞说:“再附送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 他话里带着点笑意,倒像是真心与她分享喜悦。“谢衡之为了洗去魔气,在一个破炉子里烧了十五日,那炉子承受不住他体内的魔气而损毁,直接将魔宫都炸成了一个大坑……” 他眉梢轻挑了一下,说“你的好郎君,八成也被炼化成了,跟你上辈子的结果一样,挫骨扬灰。” 虞禾先是懵了一瞬,紧接着怀疑道:“他若当真没命,你何不接下那五万金。” 曲流霞大概是觉得没了顾忌,竟也坦诚起来。“八成,不是十成,等确认他身亡,这五万金是一定要收的。” 她干笑两声,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好。 曲流霞见她面色僵硬,风凉地笑起来,拍着她的手,不怀好意:“别怕,五万金还要一段时日。你先回仙府,待找到柳汐音的踪迹,我立刻派人告知你。” 虞禾心情沉闷,将他的手打开,一路神行回了悔过峰。 告示碑前围了一圈人,都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虞禾扭过头也去看,只见高大的石碑上,清晰地刻印着邽州被发动借花之阵,四千多名修士以身祭道了。 虞禾原本因为曲流霞的话而迟缓的脑子嗡得一下,顿时身体石化般无法动弹,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悲哀冲上心头。 她攥紧拳头,迅速登上峰顶寻找鹤道望。 鹤道望见她怒容满脸,也知晓她是为何而来。 “外界传闻,这些人都是阳关道信众,自愿献身正道。” “我不信!”虞禾感到愤怒。“一个尊修士,贬凡人的阳关道,怎么可能为了拯救苍生献身?” 这种人就算是修士,也一定自大自恋。有凡人才有苍生,将凡人当做低贱,又怎会甘愿为了低贱的凡人牺牲自我。阳关道的人必定用了什么法子,哄骗亦或是强迫他们献祭。 “还有一件事。”鹤道望瞥了她一眼。“近些时日,跟在你身边的那只黑鸟不见了。” 虞禾怔住,问:“你早就知道,谢衡之一直盯着我。” “近日一直没有他的动静,魔宫就在邽州,发生这样大的事,依然不曾听闻他出面。”鹤道望说得很直白。“他可能已经死了。” “不可能。”她立刻反驳道。 “为何?”他问。 迅速出言反驳的虞禾,这个时候忽然又说不出话了。她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否认,根本就没有想到为什么他不可能死,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坚定从何而来。 “他……他不会……不会这么轻易就死。” “轻易?”鹤道望发出一声毫不留情的嘲笑,似乎在笑她的天真无知。“九个圣骨法器,便是由日月洪炉炼出,你以为这是公仪蕤炼丹的破炉子不成?放你进去,撑不过半日便能化成飞灰,你竟觉得轻易。” 虞禾沉默着低下头,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衣袖。 “他对你的执着,总是令人意想不到。”鹤道望略显惋惜地说:“可惜了,没能听他叫一声阿爹。” —— 鹤道望走了以后,虞禾去了趟剑宗,找了一处山崖,而后一个人从天黑坐到天亮。 日出时分,她能看到脚下壮阔的云海,日光洒落下来,翻涌的云海也被照成了金色的浪。 谢衡之叛出栖云仙府后,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刻,怀念过剑宗的景色。 可惜人死后,再好的风景都见不到了。 其余人不知谢衡之的目的,猜他是怕了天火诛魔,或当他是想开了要弃暗投明,但虞禾很清楚。其实原因远没有那么复杂,谢衡之只是换了一个法子,想要与她和好而已。 但事实哪有那么简单,就算他洗去了一身魔性,也洗不去已造下的罪孽。 晨风一吹,虞禾的头发胡乱地飞舞。 离开魔域后,她的发髻又变得潦草。 望着逐渐消散的云海,虞禾眼眶忽然酸了起来。 她抱紧怀里的断流,冰凉的骨戒也被暖得温热。 要是谢衡之真的死了,他以前做得那么多混蛋事,她就当做一笔勾销。 逢年过节的时候,她会记得给他烧点纸钱。 —— 就在栖云仙府决定联合其他仙门,阻止阳关道再次献祭无辜修士的时候,自在飞花也找到了柳汐音的下落。 虞禾收到信,是曲流霞送给她的一份名单。 传言说谢衡之失去下落,其实是在天墟养伤,想杀他的人如同过江之鲫,纷纷聚集在了天墟。 然而正是阳关道散播了这一谣言,名单上的散修邪修,亦或是各大仙门的修士,将近两千人,都只是用来开启天火诛魔的祭品罢了。 柳汐音与顾微赫然在列,除此以外,虞禾还在上面看到了霁寒声的名字。
第92章 虞禾在看到名单上霁寒声的名字后, 立刻用传信符去找他,奈何一直没有得到回应。鹤道望询问姑射山弟子,也说霁寒声与众位弟子有几日没音讯了。 鹤道望本意是让虞禾好好留在栖云仙府, 然而此刻她与霁寒声性命相连,根本没法安心坐在栖云仙府等待。何况以她如今的修为,跟着一同去也算是个助力, 若是一直留在仙府不干正事,仙府其他主事们必定也要有些微词了。 思虑一番后, 鹤道望还是将她给带上了, 只是一直提醒她,不可意气用事, 闯出祸来丢了他的脸面。 有了前两次的教训, 他们都不敢再轻视借花之阵的威力,行事上格外小心。 天墟处在魔域之中,一大半都是广阔的海域, 海水映着灰蒙蒙的天色,像是被晕开的浓墨一般发灰,人看久了都会觉着心情沉郁。 鹤道望联合宗门内擅长阵法的几位能人一通探讨, 找到了阳关道开启借花之阵的规律。 九境之内, 每一境都有一个灵气最为充盈,地脉最开阔的中心, 栖云仙府就是这个位置,而魁州与荒北,同样的位置, 也能追溯到借花之阵的痕迹。 几人一同找出了天墟法阵的大致所在, 避免再像从前一般,无知无觉被引入其中。 虞禾一路上都能感受到灵气的残留, 四处都有刀风剑气留下的痕迹,数不胜数的魔物尸体中,零星也能看到些被破碎的衣角,和无名派门的修士残躯。 显然是这些人在前往天墟的时候,引起了魔族的攻击,有过几次动静不小的厮杀。 也不知是谁散落了谢衡之在天墟的消息,魔族被魔宫前的尸山血海威慑,纷纷想要远离这个疯子,反而是修士们都扑上去想要趁他力弱而要他性命。 栖云仙府派出的弟子一路上也遇到不少魔物,然而为了留存实力救人,他们只能想法子避让。 鹤道望见虞禾焦急不已,教训道:“命剑护体这种咒术也敢随意用出,我看你是当真不怕死。” 她忍不住嘴硬了一句:“谢衡之不是也用过……” 鹤道望冷笑:“凭你的修为与剑法,也敢与谢衡之相比较。” 她说完就后悔了,只能唉声叹气道:“为了谢衡之不要他性命,我不得已才想到这个法子……” 能要霁寒声性命的杀招,对她而言是必死无疑。而能要她性命的杀招,对谢衡之的躯体来说,或许只是一次重伤。 命剑之咒不仅能保护人,也能用来伤人,她早就知晓这一点,要不是当初没办法了,也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一行人临近海边,海浪呼啸着拍打在礁石上,发出响亮的哗啦声,空气中似乎也有海水微凉而咸腥的气息。 天墟的无妄海吸纳了世间的浊气,孕育了许多的魔族,尚善也是其中之一。 虞禾站在漆黑的礁石上,朝着广阔到无边无际的海面看去,忍不住出神地想,尚善此刻是不是就在这片海底睡觉,还是正在里面兴风作浪,欺负更弱小的魔物。他与谢衡之认识这么久,会为他伤心吗? 鹤道望忽然停下脚步,朝着海面看去,说:“借花之阵的位置,应当在海上。” 话音才落,众弟子纷纷祭出武器,亦或是御风而起,准备渡海救人。 阳关道的行为,说不上是善是恶,甚至在更多人眼里,这才是救世之举。因此即便有些仙门对此不认同,也不会像栖云仙府一般出手阻止。 栖云仙府被阳关道害惨了,尤其是晖阳剑宗的弟子,当初英才无数,逃过谢衡之的墨火,却折损在了借花之阵上,从此辉煌不复,如何令人不痛心。 一行人飞至海面,翻涌的海水中时而有黑影游过。 无妄海中的魔族,对于有着磅礴灵气的修士,无不是虎视眈眈。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已经离岸很远了,海上渐渐起了雾,随着雾气越来越浓,同门的身影也渐渐变得模糊。 虞禾就跟在鹤道望身边,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自己跟丢了,时不时就喊一声,确认鹤道望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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