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沈纾星根本不急,摸出珍灵盒,在我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往地上摆了一排的胭脂发饰之类。 “以前瞧着好看就买下来了,本就是准备给你的。”在我开口询问这些东西的来历之前,沈纾星抢先一步做了解释,“恐怕要委屈你凑合着先用用。” 我无奈地摇摇头:“可我自己又不会梳妆。” “我来试试。”沈纾星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果真就从随意摆了一地的脂粉奁中挑出几只打开来看。 我任由他小心又认真地在我脸上施上一层薄粉,盯着水里的自己露出狐疑的神色,问:“沈纾星,你怎么还会这个?该不会曾给其他姑娘……” “没有。见过许多次侍女如何给你梳妆,今天第一次试,没想到其实不难。”沈纾星一脸正色打断我的疑虑,左手轻捏我的下巴,把我的脸转过来,右手拿起眉笔勾勒着远山浅黛。 “能帮我梳好看的发髻吗?”我问。 沈纾星想了想:“应该没问题。” 我听完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肩膀微抖,开心得像是捡了个大便宜:“那太好了,以后我也不用学了。” “以后?”沈纾星以指腹沾上口脂,涂在我的唇上,眼里的笑意像是从心底溢出来的一样,“你说的以后,是指什么?” 我眨了一下眼睛,发现误会大了,赶紧摆了摆手,解释说:“我每天都要很早起床去朗月坪看你练剑,原本想着可以到了那里之后我自己梳发,能节省不少时间来多睡会觉。既然你会,就可以请你帮忙。但我刚刚想了想,不妥,实在不妥。” “可以。”沈纾星脱口而出。 他每次对我的提议都答应得很快,总让我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清。 我低头看着水面,他已替我梳好头发,取来一条藕荷色的发带编入小辫子里,和侍女平日给我编的头发一样好看。 “这是什么?”我盯着他手中的一支簪子,在它插入我的发间之前,被我夺在手里仔细看了看。 簪头刻着的,如我院子里开得热闹却清雅的梨花。 “这是在哪里买的?”不算精致,但合我眼缘。 沈纾星犹豫了一下,说他也忘记了。 夏天有永不冷却的烈日和擦不干净的汗水,却是我很喜欢的季节。 “因为也有各种各样喝不完的饮子。” 当我在一大碗酥山上浇下一勺蜂蜜,一勺鲜奶时,沈纾星刚好找上门来,我便拉着他坐在屋檐下的竹席上,分了一把勺子给他。 “你怎么不吃?我没有放很多糖。”我咬着勺子满脸疑惑。 “昨天我多喝了一口荔枝浆水,你就骂我'连吃的喝的都要和我抢你还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沈纾星学得有模有样,拿着勺子不敢动手。 我立刻挖了一勺酥山递到他嘴边,满脸正经,言之凿凿:“你记错了。” “嗯。”沈纾星很配合的点头,之后说,“过几日商留的人会来城中,我会去沈家军中帮忙,朗月坪就暂时不去了,你别白走一趟。” 我依稀在哥哥姐姐那里听过此事,他们骂什么万家老贼的时候,恨得咬牙切齿,让我很容易想象出这“老贼”要是就在面前,可能会被姐姐用剑大卸八块的画面。 我被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和担忧包围,能预料到娘亲会因为这群人的到来而增添几分冷厉与疲惫。 “那么他们在城中的这段时间,我是不是又不能出门了?”最后我只能问出这句话。 “殿下应该是不会让你出府的。”沈纾星宽慰我,“但你正好有时间想想喜欢什么,想见什么,等这段时间一过,我都带你补上。” 没有错的人做出的补偿让我感到不好意思:“姐姐和二哥也会给我补上的。” 沈纾星说:“那不一样。” 我懵懵懂懂地看着他,怀疑从“不一样”三个字中听出了某种承诺。 中秋,两丈余高的浪潮撞上堤坝,洒落成漫天盛开的水花,令人恐惧又激动的雷霆之声终于退出耳畔,被撕碎的月影重新聚拢在水面随微波摇晃。 观潮台上攒动的人潮流向四面八方,我拍了拍沈纾星的肩膀,说:“可以放我下来啦。” 沈纾星蹲下身松开手,等我站稳之后跟着我走进灯火明亮的长街。人群往来,手里提着的一盏盏竹条扎成的灯笼如繁星点点,汇聚成一条流动在人间的银河。 他买了一盏兔子灯笼递到我的手里,问:“别的姑娘家都在对月祈愿,你怎么无动于衷?” “我没有什么愿望。” 我拉着他沿着河边走,看那些被花灯装点得流光溢彩的画船拖着灯辉闪烁的水波离开岸边,照亮一段又一段长夜,笑吟吟道,“我从小到大顺遂无忧,不愁衣食,至亲挚友身体康健,常在左右,不能再贪心索要太多。” 沈纾星听完也笑了一下。 我能坦荡开口说出的所思所求总是一如既往的简单,不出意外,总能一直实现。 初雪来临时,沈纾星给我系上厚厚的斗篷,偷偷把我带出府,我才知道城郊的小河结满冰霜时是如此晶莹好看。 夕阳沉入灰白朦胧的天地边缘,河边支起的一口小锅下面,火堆燃烧得通红。 坐在明明灭灭的火光旁边,听里面煮着的鱼汤咕噜咕噜冒着泡,抬眸是手里提着木桶往我这里走过来的沈纾星,我确定那一刻我拥有一种平静的幸福。 沈纾星把冻好的冰从桶里取出来,在上面烫出一个小圆洞,倾倒出里面尚未结成冰的水,回头问我:“冰灯想雕刻成什么形状?” “左边这个雕一条鱼。”我指着两大坨冰块说,“这个雕兔子,我自己来。” 沈纾星掸去我斗篷上的落花,嗓音温和好听:“你不能亲自来,会着凉。” “不会吧。”我眼巴巴地望着他,我小到大都没有玩过雪刻过冰,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沈纾星很肯定地点点头,十足的铁石心肠:“然后你又得喝药,我也会被父亲叫去祠堂罚跪。” “好吧。”我只好退步,恋恋不舍地看着他把小刀拿远,低头雕刻冰灯,“我可是为了你才放弃的。” 沈纾星听得忍俊不禁:“那我先谢谢你,等会鱼汤我敬你一碗。” 鱼汤香气越飘越远,沈纾星把两盏雕好的冰灯放在我面前,将蜡烛放在冰灯中点燃。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烛火在晶莹剔透的冰壳中安静燃烧,鱼与兔子的影子躺在我身前的地上。 “兔子和鱼都雕好了。”沈纾星语气有点骄傲,正如他每次在我面前练完剑之后,虽然什么话也不多说,微扬的眉梢却暗示着他准备好接受我的夸赞了。 我饥肠辘辘的目光从冒着热气的小锅上挪开,看了一眼他的冰灯,早就酝酿在嘴边的“栩栩如生”四个字又咽了回去。左边的鱼灯倒是无功无过,右边的兔子除了那两只长耳朵之外,的确看不出来还有哪里与兔子沾边。 东毓天赋横绝令人羡慕的天才,未来最年轻的至尊强者,在诸如画风筝、刻冰灯、修剪花圃等方面的水平,实在让我很难违心夸赞。 我斟酌许久,评价道:“很特别。” 谁能料到这三个字落入沈纾星耳朵里也成了夸奖。 我接过他盛来的一碗鱼汤,冰鱼肥美,鱼汤香浓,我捧着碗品尝得极为满足,听见他在一旁发出邀请:“明年的冬天会有更多好看的冰灯。” 我回答说好。 即便提前知晓我没有下一个如此平静而幸福的冬天,我想我也会答应他。 沈纾星从不愿让我失望,他不知道的是,我对他也一样。
第94章 烽火迫近时, 其实并没有什么明显的预兆。 如果不是沈大将军亲自来到公主府找我的话。 那日他刚从营中回来,一身的铁甲还没有脱下,银黑色的铠甲泛着坚硬冷锐的寒光, 更显得身姿英武挺拔。他是属于战场的人,目光幽邃而不可察心事, 一个抿唇或者蹙眉的动作, 冷肃威严的气息随之释放而出,就足以令人忌惮三分。 我才知保家卫国的军人们真正的模样。 但沈大将军说话时却十分随和亲切, 我并不怕他。 “郡主能否帮末将一个忙?” 沈大将军竟然这样问我。 我实在想不出自己能为这个被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做点什么有用之事,懵懂地看着他, 听他郑重又抱歉地说完一个请求,然后点头答应。 从那以后, 我再也没有去过朗月坪。 公主府的侍卫不会再对那熟悉的少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洞明书院与府邸之间来回的路程上也只有我的暗卫会陪着我,一切都回到入学罚跪在书院门口的前一天。 不过两个月,我就听见二哥说沈纾星去了云城。 云城的邀请函只会在那些天赋异禀者满十六岁时来到他们的手中。 八岁时测出剑宗天赋值一百之后就破格获得了云城的提前邀请的少年, 原本目的坚定明晰,要等到十六岁完成书院的文武课程之后才去云城, 却在十二岁时毫无预兆的离开了东毓。 沈大将军对自己的儿子果然了如指掌。 对自己的人生有着周详计划的少年,不会听从任何人没有理由的安排或劝告,只会在自尊被击垮时自觉后退一步, 选择躲避。 二哥喋喋不休地表示着对沈纾星的羡慕,吵得我头脑堵塞, 有点想不起来以前埋在心中的打算。 本应该是再过几年,在某个饱含祝福的日子里, 我会亲自送沈纾星去往停泊着天舟的渡口,把我喜欢的话本书册和永盛城才有的吃的玩的东西当做最诚心的送别礼交到他手中。在他登上天舟转身垂首来看我们的故乡和渡口上送行的亲朋好友时, 我应该能从他披满朝阳金辉的轮廓上看到他未来璀璨发光的模样。 等我能活到十六岁时,我也会以他为理由,第一次离开东毓,去到云城,去见识六大流派的修行巅峰。 即便很快就死在那里也没关系,沈纾星会带我回家的。 是这样吗? 我双手捂住脸,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化成看不见的粉末快速离开了我,它们飘散消失在我空荡荡的脑海之中,让我连伸手去抓的动作都失去方向。 就像是很小的时候,我在梦里见过的那些蓝紫色的光点,追逐着刚触碰到它们时就一脚踏空踩进现实,手上空无一物,明明既没有得到,也谈不上失去,却被真实的难过勒住脖子。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3 首页 上一页 94 95 96 97 98 9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