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做什么?易渡桥跟在后面,心里嘀咕,这小孩不像有钱的样子。 却见小孩一弯腰钻进了后厨,熟门熟路地寻见了留仙楼的老板,看样子像摸了许多次老板的位置,堪称有备而来。 小孩没敢拉老板的袖子,抬头问:“我把我自己卖给你,能换多少钱?” 老板正在尝新的菜色,闻言低下头。易渡桥曾在席面上见过他几次,印象里是个颇温和的好人。 老板未曾辜负她的好印象,先是吓了一跳,看清楚来人后才拦下想驱逐他的伙计,温声道:“你年纪小小,为何要卖身于酒楼?” 小孩梗着脖子:“我若能走,家里有了钱又少张嘴,米便够吃了。” “家里人若是想你,你要怎么办?” “要是有了米,有没有我就没关系了。” 小孩轻描淡写地答了问题,眼圈却红了。 见他这样,老板叹了口气,摸了摸他有些脏污的发顶:“留下吧。” 易渡桥心中一震。 或许京中的种种变故并非是坏事。易府和睦,世子另娶,缺她一个不缺,少她一个也不少。 只是她放不下父母幼弟,才觉得思乡。 放不下负心的世子,才看不得徐青翰与方絮亲近。 要是一辈子都囿于这些求而不得,那余下的岁月要怎么捱过去才好? 大概世上的凡人都是这样,总咬着得不到的东西不放,才会有贪嗔痴爱别离,让佛祖瞧见了都觉无奈。 易渡桥恍然:原来世上诸多事不过是贪欲轮回。我不过是世间一山鬼,若无牵无挂,无欲无求,自然便心有天地。 她在万丈红尘里开悟,成了山鬼身的佛陀。 她的魂魄陡然回笼。 断月崖的灵气排山倒海地向易渡桥涌来,天生异象,石壁微微震颤。 天地之间,新生了一颗道心。
第4章 多歧路 (一) 如血的残阳映红了半个永安。 人群熙攘,推推搡搡地往前挤去,又被刑台外守着的官兵拦下。 刑台建得四四方方,取的是公平方正之意。此刻刑台中央跪着个人,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看不清模样。 有人低声道:“又要杀那什么鬼修了?” 另一人接上话:“自从鬼道再次出世,这人间就不甚太平。瞧瞧,都敢进永安作祟了,活该!” 那人拉了拉他的袖口:“小声些,听说那些鬼修都吃人的。” “怕啥,那不是有仙长镇着么?” 顺着手指的方向,他们身后一言未发的姑娘抬起了头,打量了片刻台上修士的穿着。 白衣玄靴携玉符,问天阁的人。 “是问天阁外门的弟子,叫孙文的。” 不等她问,身侧的中年男子便捏了个隔音咒法,先行道,“辜月,你自修行以来便不曾下山,不知道也属正常。” 易渡桥微不可察地一点首:“此地还有别人在。” 男子道:“拿鬼修来祭他们正道弟子的旗,做长辈的可不是该看着点吗。” 易渡桥转而看向他。 比起别人,她那双眼睛里总是缺了点什么似的。无悲无喜,与其说是个姑娘,不如说是山石草木,清净得不像活人。 纵然这些年看惯了易渡桥的眼神,吴伯敬也难免一怔,顿了顿才阻拦道:“你这算打草惊蛇,问天阁的人难缠得很,况且你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嗯,我知道。” 轻飘飘的三个字打断了他的话音,吴伯敬讶然,只听她继续道,“此处并非北境,鬼修的手伸不到这。就算能伸到,问天阁即将大选,阁中长老尽数都在永安城中,得了消息后必定要出手,你我不用断臂保命就算幸运的了。” 正说着,台上却起了幺蛾子。 那半死不活的鬼修忽然扬起头来,露出一张枯树皮似的脸,声嘶力竭地喊道:“天道不公——” 尾音像是殊死的裂帛。 或许是被这四个字吓着了,孙文握着的剑一抖,砍下来了鬼修的半个脑袋。 坠落在地的半只嘴巴还大张着,汩汩地染红了刑台。 人群中刹那爆发出一阵惊呼。 随即便响起了叫好声,纷纷称赞孙修士对此等邪道毫不手软,实乃少年英雄。 “天道不公,好一个天道不公!” 吴伯敬紧随她身后离去,口中喃喃道,“问天阁为了争夺灵气杀我门人,还美其名曰除魔卫道。我倒是想问问,凭什么只有他们正道修士才是天道?” 易渡桥停下脚步,严肃道:“师父。” 当年她惨死于断月崖上,所幸得山鬼前辈指引得以入道,成了第一个成功入了鬼道的凡人。只可惜山鬼在山上困久了魂魄薄弱,接引她入道后不久便坐化了。 后来是吴伯敬一路上引她修炼,教她功法,又助她开帮立派建立鬼道,成为鬼尊。 易渡桥从此便唤他一声师父。 吴伯敬半晌才开口:“是我失态了。” 她摇摇头:“我只是不愿你太过悲愤伤了内府。问天阁的这笔血债必定要报,今日赴死的门人我记下了,若有一日仙鬼两道兵戎相见,我必定以孙文的头颅祭旗。” “哎,有时候我还真羡慕你。” 这话说得没个缘由,易渡桥适时配合地展现出几分疑惑,示意他继续说。 吴伯敬:“羡慕你没心没肺。” 易渡桥:“……” 这口黑锅,还是要拜她的道心所赐。 修士入道方式如同天上繁星,她便是最不走寻常路的那一颗。 所谓破而后立。易渡桥当年以开悟入道,凭借的就是她放下了红尘种种的一颗清净心。如今修得人身武功大成,这“开悟”二字遂成了她的枷锁,把七情六欲都蒙上了层雾——她并非看不见,只是看不清。 常人的喜怒哀乐与易渡桥常常隔着层无形的屏障,就连看到鬼修被杀的悲愤都淡得像泡了十多回的茶叶,咂不出多少味来。 她自以为面上装得十足义愤填膺,却还是要被吴伯敬编排上一遭,属实是无妄之灾。 易渡桥叹口气,认下了这口没心没肺的黑锅,又走了一段路,叩响了京兆尹府的大门。 大门缓缓开了条缝,露出只脑袋来:“你找谁?” 吴伯敬将她挡在身后,方才还气愤不已的脸上术法一般挂上个十足彬彬有礼的笑,向小厮一拱手:“我等是大人的远房亲戚乔家一脉,特此求见。” 小厮恍然,忙打开门将二人迎进了府:“我家大人同我说了,请进请进!” 富贵仙器正在运作着,将正厅照得犹如白昼。 易渡桥随吴伯敬行了礼,坐在椅子上等京兆尹出声。 京兆尹留着把小胡子,一说话就抖起来,看上去像山羊抽疯:“两位按族谱来说也是我的亲戚,不必拘礼。” 吴伯敬忙客气道:“我与小十一见了表兄便觉得亲近,哪能谈得上拘礼?” 还表兄。 易渡桥抿下淡淡的笑意,吴伯敬敢叫山鬼一声师妹,怎么着也得是个好几百岁的老妖怪,现在竟还装起嫩了! 吴伯敬这根老黄瓜给自己刷了好几层绿漆,腆着脸哈着背继续套近乎:“乔家一脉凋零,表兄也是知道的。我也没别的愿望,就想让我女儿开开眼界,去到处瞧瞧,也省得今后嫁了人没机会了。表兄你出息得很,能不能让小十一去大选瞧瞧?” 此言不假。当初吴伯敬挑了江南乔家就是看中了他家败落得很,与京中的亲戚也少有往来,这才顶替了早亡的乔氏父女的名头来借京兆尹的东风。 京兆尹状似为难:“大选的人数都是定好的,要我临时再塞个人进去,这……” 不慌不忙,吴伯敬从怀里掏出了只小木匣,打开后散发出一股异香,在厅室里蔓延开来。 富贵仙器被香气一浸,忽地亮了几分。 “大人,这是我乔家的传家宝。” 吴伯敬意味深长道,“只一颗,便可使凡人与筑基修士的寿元无二。” 京兆尹的神色当即变了。 急匆匆地站起身走到吴伯敬身前,他贪婪地看着匣中圆滚滚的丹药,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 他不是没听说过乔家有秘宝,可从未当真过。现在他几乎能想象出来自己坦荡的仕途,只要命还在,就算朝堂是沧海也能填平了! 来不及多想,京兆尹毫不犹豫:“成交。” 刑台上,无名鬼修的尸体被匆匆收拾干净喂了狗。与此同时,问天阁大选的名单上多了个名字,叫作乔十一。 “师父,你真把乔家的秘宝拿到手了?” 听她问完,吴伯敬哈哈一笑,颇得意地双手抱胸:“怎样,佩服为师吧?” 明明刚才还一副君若无情我便替全天下的鬼修同门休了你的模样,这会又翘了尾巴,易渡桥瞥他了一眼,眼中明晃晃地写着不信二字。 吴伯敬一噎:“你都知道了还问我作甚,逆徒。那是我平日里补身子的药,他吃了最多补过头流两天鼻血,放心,害不死人。” “你也不怕被发现。” “等他发现那会你早就混进问天阁了,借他八个胆子也不敢把事捅出去。” 易渡桥何尝不明白这些,她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她这个师父,一打眼看着是个正经人,私下里却装着一肚子坏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深受其害。 还记得吴伯敬刚来断月崖那会。 山鬼大抵早就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一直不肯让易渡桥正式拜师。易渡桥眼看着她的身影一日比一日透明。刚开始还不明显,后来,透过身子能清楚地看到七扭八歪的壁画。 山鬼从来不说,可易渡桥是个多聪明的姑娘,她都明白。 末了,她在一个寻常的夜里送别了她的第一个师父。 她尚且是个连凝出实体都做不到的小小鬼修,生前那副世子妃的娇贵身子对修炼毫无助益,只能日夜苦练,试图从壁画中咂出一星半点的进境出来。 断月崖上的人死光了,鬼也死光了。 她又成了孤魂野鬼。 直到吴伯敬蹲在他身前,说,师妹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你若愿意,可以叫我声师父。 易渡桥感受不到大喜大悲,却觉得空荡荡的心中忽然实了。 她又有师父了。 所以,徒不言师过。 就算师父把全天下人都得罪了个遍,她也得担着嘛。 这样想着,易渡桥微微笑了起来,快走两步,跟上了吴伯敬的步伐。 得亏吴伯敬不知道这小丫头心里在想什么,不然得骂上好几句没大没小。 街上摊贩众多,比易渡桥记忆里还要热闹些许。 吴伯敬随手扔给小贩两个铜板,拿了只糖人回来塞给她:“过两日就要大选了,吃点甜的,拿个榜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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