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银钱,应是够了,且请官爷点一点。” 典史朝着一旁打杂的两个小衙役使了个眼色,而后两个小衙役抬来了一架略重的衡器,把五贯钱都放在了上面量重量。 几番检查,约莫无误后,典史看了眼妇人,语气冷淡道:“为免在银钱上弄虚作假,故要多交五十文,若少了就补上,若是没有少,便做车马茶水钱。” 虽然心里无奈,但毕竟民不与官斗,虞滢还是多交了五十文。 典史见她这么爽快交了五十文,倒也没为难她,当即给她写两张役期期满放归文书,然后拿去给县令盖上官印。 盖了文书,由衙差送去采石场。 而为了不让人冒充,衙差前去,家里头的人也至少要有一人同行。 从衙门出来,霍衙差说道:“明日有去西樵山采石场的牛车,每人自备二十文的来回车钱。” 想了想,又道:“牛车会经过陵水村,约莫巳时到,你们且等着。” 说罢,又看向虞滢,道:“到了西樵山采石场,也不需再多交其他银钱,只需带上几坛子酒,还有一些吃食送去即可。” 虞滢点了头:“多谢霍衙差提醒。” 霍衙差颔首,继而转身回了衙门之中。 虞滢转而看向何叔,道:“既然是我让何叔何婶陪同的,这车钱我来付便可。” 何叔摇头,说:“我与你何婶并非是陪同你一起去,而是去看望我们的二郎。” 顿了一下,又说:“我们到底是托了你的福,才有了霍衙差这个门路,也能顺利地去见一见二郎。说不定霍衙差从中帮忙说一两句话,二郎在那采石场也能过得好一些。” 说到这,何叔叹了一口气,继而说道:“我也打算去买些酒带着去采石场,与那些役差打好关系,总归是对我们二郎是有好处的。” 何叔琢磨了一下,又说:“若是坐牛车,倒也能快些,估摸着去的时候,也就是在途中歇一个晚上,第二日晌午就能到采石场。” 虞滢一盘算,那大概三天左右就能回来了,也不用去太久。 与何叔一块去买了酒后,虞滢也买了一些干粮和能存储的零嘴。 家中油盐米,鸡蛋,还有青菜,倒是不用担心这三日的吃食问题。 只是,她还没有与他们说她要出去的事情。 晚间吃着暮食的时候,虞滢把要出远门的事说了。 “我明天要出一趟远门,大概三四日。” 她的话一出,祖孙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竹筷,错愕地看向她。 一旁的伏危慢条斯理地放下了碗筷,说道:“这事我知晓,她要回娘家一趟。” 听到是回娘家,罗氏稍稍松了一口气。 以前总是觉着六娘不属于伏家,伏家也配不上她,可真听到她要走,她心里却忽然生出了许多的不舍。 “那小婶还会回来吗?”伏安神色有些紧张。 虞滢看向伏安和伏宁,说道:“自是回来的,到时候给你们带一个大惊喜回来。” 伏安低下头,扒拉着碗中的米粒,小声嘀咕道:“我不要大惊喜,我就只要小婶。” 虞滢听到这话,笑意浅浅的给他夹了一块肉放在碗中,说道:“我是你小婶,也是你小叔的妻子,肯定是要回来的,我不回来我还能去哪?” 伏危唇畔微微一扬,随而道:“小婶会回来的,” 虞滢看向伏宁,伏宁没有说话,静悄悄地继续吃饭,她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 晚间就寝的时候,小姑娘却是紧紧地抱着虞滢不肯撒手,好似一撒手,小婶就会丢下她不见了一般。 耗了许久,小姑娘终于扛不住睡了过去。 虞滢轻抚摸着小姑娘的脑袋,她知伏危还未睡,便低声说道:“我一把人接到,就立刻回来。” 伏危轻叹了一声:“比起接人,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虞滢闻言,心里头觉着有些暖,笑了笑:“我会注意的,我这几日除了采药外,还磨了一些有些许毒性的药粉。” 她想了想,又说:“我也给你留了些,那些药粉的毒性不大,顶多让人浑身发痒红肿个一两日,但也是足够吓唬人的。” 伏危“嗯”了一声,继而道:“万事小心,连弩还是带上吧,若有搜查,便直接扔了。” “晓得了。” …… 天色渐亮,虞滢起来后,伏宁就一直跟着她。 虞滢收拾妥当后,小姑娘紧紧拽着她的袖子,扁着嘴红着眼眶,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可怜巴巴的。 虞滢蹲了下来,把昨晚上悄悄做的一朵青色的簪花取了出来,给了她。 “小婶送给你的簪花,等小婶回来的时候,再戴给小婶看,好不好?” 所谓的簪花,其实是虞滢用旧荆钗改的。 缝了三朵小青花,又用线一圈又一圈地缠在了荆钗上边,倒是改得像模像样。 但伏宁不接,依旧紧紧抓着她的袖子。 虞滢想了想,又说:“伏宁乖些,小婶早点去,才能早点回来。” 说着,她抬起头看向了罗氏。 罗氏会意,上前把孙女的手掰开,然后抱了起来。 小姑娘忽然被抱起,顿时崩溃直接哭了出来,一直朝着虞滢伸手过去,哭得好不可怜。 虞滢转身想走,可最终还是不忍心,转回身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然后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的亲了一小口。 她保证道:“小婶说话算话,最晚第四天就回来。” 小姑娘这才缓了缓,但眼泪依旧没有听过。 虞滢深深呼了一口气,然后抹了抹小姑娘眼角的眼泪,这才转身离去。 快至晌午,烈日当空,在西樵山采石场中,传出叮叮铛铛的凿石声,还时不时伴随着难听至极的怒骂声。 在采石场中的男人多为光着膀子,晒得全身黑红,肩头上边磨出了厚厚的一层死皮。 有人赤着脚,也有人穿着一双破烂的草鞋。 而女人们,全身脏兮兮的,脏连面容都看不清楚,身上的衣服破了又缝,缝了又破,裤脚与肩头的地方都已然破烂不堪。 一筐一筐石头地往山下抬去,动作稍慢一些,便会被辱骂或是抽鞭子。 他们每一个人,脸上的神色几乎麻木,眼神里更是空洞得没有半点鲜活的气息。 忽然有三声敲锣声响起,表示着要歇息吃中食了,也能喘一口气了。 所有人都立即放下家伙什,如饿狼一般跑向抬饭来的役差,就怕跑慢一步得饿着肚子。 因妇人抢不过男人,所以男女是分开了来领吃食的。 男人是两个窝窝头,妇人则只有一个窝窝头,然后都再配上一碗粥水。 一个高大的男人率先抢得了两个较大的窝窝头,接着打了粥水后,便在妇人群那边寻找妻子的身影。 不一会,便见瘦弱的身影被人群挤出了外边去,不一会窝窝头就已经被抢完了,只剩下粥水。 男人径自走了过去,抿着唇,一句话都没说,递给了妻子一个窝窝头。 瘦弱的妇人默默地接过,两人静默不语地走到一个阴凉的地方啃着窝窝头。 这时,有役差站在采石场中,高声喊道:“陵水村伏震夫妇何在?” 听到自己的名字,男人抬起了目光,往役差的方向望去,抬起了手。 役差见到了他与他身旁的妇人,心中了然,然后又高喊一声:“陵水村何敬何在?” 离伏震不远的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虽一脸茫然,但还是倏然抬起了手。 役差见人齐了,便冷淡道:“你等三人立刻随我来。”
第40章 第四十章 在采石场外围, 有一处简单搭建的茅草棚子,是平日巡逻差役歇息的地方。 而伏震夫妇,还有何敬便是被领去那处。 看着远处的茅草棚子, 伏震和何敬相视了一眼,都有些莫名其妙。 这时役差随口道:“伏家的好运来了,现在有人来赎你们夫妻俩了。” 听到这话,夫妻俩心底皆一震。 但伏震很快就想到了自家穷迫的情况,这种情况之下,怎会有银子来赎自己与妻子? 伏震沉默了片刻,问:“差爷, 这是不是弄错了?” 役差收了半壶酒, 态度倒也好了许多:“就是伏家的, 你们的弟妇已经交了赎银了, 人也来了。” 伏震微微蹙眉,弟妇? 虽然离家数年, 但几个多月前自家的事情却还是传到了采石场来。 他们家的二郎竟是被抱错的。 他所知道的二弟不是自己的亲二弟, 而是武陵郡太守之子。 而他的亲二弟则是郡太守养了二十一年的儿子。 两个多月前,他的亲二弟被送到岭南。在来岭南的途中被忽然冒出来了贼人打断了双腿, 没多久后他有听说亲二弟又被塞了一个脾气不好的丑妇为妻。 伏震为此担忧了两个多月, 但也知道自己担忧无用, 他无论如何都要在这采矿场待到役期满了才能出去。 现在忽然听说弟妇来赎他们,伏震满心疑窦。 “那……我呢?”听到伏家大兄和大嫂有人来赎了,一旁的何敬有些期待, 又有些害怕。 役差看了他一眼, 淡淡道:“你家父母来瞧你了。” 一句话, 便把希望都给浇灭了。 可爹娘既然能来看望自己,却也是让他看到了些许光亮。 虞滢在屋中等候了一刻, 终于见到了人。 伏危的大兄,是一个较为高大壮硕的男人,五官英挺阳刚,因常年暴晒,肤色黝黑,偏向古铜色。 细看之下,眉眼与伏危倒是几分相像。 虞滢再看向躲在男人身后的娇小妇人。 妇人浑身脏兮兮的,脸上也全是碳灰,看不清楚长得什么样,只有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 那双大眼睛里边带着怯意与好奇的往虞滢瞧去。 虞滢与其对视上了视线,不禁愣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让她想起自己第一回 见到小伏宁的时候。 母女二人都有一双相似且好看的眼睛。 这夫妻二人皆是衣衫褴褛的模样,要是走在街道上,旁人还会以为是乞丐。 虞滢喊道:“大兄,大嫂。” 话声刚落,另外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也从外边走了进来。看到何叔何婶时,立马红了眼眶,哽咽的喊道:“阿爹阿娘……” 何婶三步并两步跑上去抱住了儿子,顿时潸然泪下,语声颤抖:“为娘的儿啊,你受苦了……” 何婶抬头看向儿子,摸上了他的脸,哽咽道:“二郎,你黑了,也瘦了。” 何叔站在一旁,也不禁红了眼眶。 父母与子女相见的场面,总是让人容易触动。 虞滢心头一软,在琢磨了片刻后,转了身走到一旁的霍衙差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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