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无羁连忙应下,转身跑去窗边。 他才转过身,霍循连忙把手从嘴巴上挪开,低头看了一眼。 他掌心洁净,没有半点鲜血,口中也没有血腥气,霍循稍稍松了口气,扯了扯身上的锦被,温柔看着不远处那道步伐匆忙的身影。 无羁的动作很利落,他抽了帕子后,目光落在了开了一条缝隙的窗户上。 乍暖还寒时候,外面的风还是有点凉寒的。无羁想起方才他那阵撕心裂肺的咳声,想也没想,啪的一下,把窗户关上了。 “陛下,给,软帕。”无羁回到榻前,把帕子双手奉到他面前。 霍循接过来,敷衍擦了擦嘴巴后,将帕子攥在手心,又重新把视线落在他身上,似是在打量这件银甲穿在他身上的适配度。
第23章 暗香浮动(十五) 无羁生的很好看, 集霍嫱和詹兆清的优点于一身,身体颀长,容貌俊昳。 他的五官, 除了一双眼睛和霍嫱长的一模一样之外, 其余都像极了詹兆清年轻的时候,尤其是他优越的鼻梁骨,简直是詹兆清的翻版。 而他和霍嫱,是少有的双生胎。虽然性别不同, 但面容很是相似。 其实, 无羁那双眼睛,不仅仅和霍嫱一样,还和他年少时一样。 只不过, 宫变那年,他从悬崖落下时,不知道被什么尖锐东西划破了脸。 从眉尾到鼻梁骨, 斜长的一道疤痕。就连救下他的那位游医都说, 伤口再深一点的话,他那只眼睛都有可能失明。 只是那个时候,他正经历着比眼睛失明更为骇人的事情,正受着比险些失明更重的伤,身上的刮伤刺伤更是不计其数。相比较而言, 脸上这道浅显的疤痕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他登基后没多久,太医院也曾献上过几罐祛疤淡痕的药膏,他嫌麻烦, 只偶尔想起了才涂一下。 如今, 那道疤痕依旧有些明显。 时过境迁,他年复一年劳累, 眼尾早早长了好道鱼尾纹。 再加上他少年时期便深知藏拙的重要性,为了避嫌,他鲜少出现在公众场合。旁人只记得他如今的相貌,哪里还记得他少年时期的模样。 也正是因为如此,纵然无羁这浑小子生了一双与他一模一样的眼睛,纵然他光明正大的站在他的太极殿内,也很少有人将他们两个联系在一起。 如今的朝堂暗流涌动,生的不像霍家人,倒也算几分福气。 霍循心中暗暗庆幸,庆幸他的长相随了詹兆清,而不是霍嫱。 他静静看着无羁,目光逐渐悠远。 无羁和他一样,才出生就没了母亲。 他小时候,是在旁人的嫌弃厌恶的眼神下长大的。他不想让无羁也经历这些。 所以,关于无羁的身世,霍循准备瞒一辈子。 恍惚中,霍循仿若在他身上看到了霍嫱和詹兆清。他们夫妻二人还是年轻时候的模样,恩爱依偎在一起,冲他浅笑。 当即,霍循想起那年初春,他们夫妻二人初识的画面。 当年,詹兆清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但他也只是在坊间听过几句的美名,以及偶尔他从秦执年那里借书时,扉页上写着詹兆清的名字。 但他却从来没有见过他,只偶尔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就连秦执年也得从他手里借书。 一日,他携女扮男装的霍嫱一起去太学借书。 恰逢休沐,当时的翰林学士的夫人,也便是秦执年的夫人,遍邀京中贵眷,于太学山下的金光湖旁设宴打马球。 他们兄妹二人刚好路过,而霍嫱平日里又鲜少出宫,没见过这般市井热闹。 她再三央求他陪她一道去看,霍循拗不过,只好陪他前去。 最后,这场马球赛的冠军,便是詹兆清。 那时,他只是觉得詹兆清当真如坊间传言那般,不仅学识渊博,容貌俊秀,就连马球都打的这般好。 也是那时,那场金光湖边的马球赛场上,詹兆清骑在马背之上意气风发的时候,霍嫱对他一见钟情。 只那时,霍循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更为确切来说,当时他一心只有圣贤书,半点风月之事都不通,看见霍嫱满脸通红,只当是太阳光太过毒辣。 后来,霍嫱跑去太极殿央求先皇赐婚时,他才意识到,这两人早背着他心意相通了。 下意识的,霍循朝那两道虚影伸出了手。 无羁立在一旁,安静看着。他依稀觉得,陛下看他眼神有些奇怪。 若是旁人看来,一定会认为,陛下视线的焦点聚在他的身上。而无羁正对着他,能清楚看到他的视线。 他看他时,目光并不是集中的,有些涣散,反倒像是透过他在看其他人。但此时,他身边没有其他人。 尤其是他把手伸向他时,无羁心里更确定了。因为他的手并不是直冲他而来的,而是擦着他的胳膊过去的。 无羁心里有千万思绪缠绕,但他一个字也没说,脸上扬起一抹浅笑,微微侧身,攥住了他伸来的那只手。 凛冬已过,初春将至。 太极殿内门窗紧闭,火盆不熄,就连覆在他身上的锦衾,都是极为厚重的冬被。 可就算这样,他的手依旧很冰,每一根手指都透着十足的凉意,似乎这股寒气渗到了他的骨缝里。 无羁抿抿唇,手上的力度稍稍加重,语气带着几分狡黠,说:“陛下这般看着我,是觉得我身上这套银甲很好看吗?” 其实,当无羁的手触到他指尖的那一刻,霍循就回过神来了。随着他攥着他手的力度的加重,他脸上的笑意也随之加深,尤其听到他说的那句话后,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霍循微微颔首,轻嗯了声,说:“是挺合身的,何处弄来的?” 无羁上前一步,把他的手放在锦被上,在他面前转了一圈,略带骄矜:“一个月前,我耍枪赢了祁师父,他特意送我的,刚好合身。” 霍循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模样,心里也甜丝丝的。 这套银甲,原本就是他专门差人按照无羁的尺寸打造的。从设计,选材,锻造,尚衣局足足花费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他只是寻不到合适的理由送出去,便趁着年关给一众将领论功行赏时,将这套银甲赐给了祁放。 目前这世上,知道无羁身世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祁放便算其中一个。 祁放和霍循一样,当年的事情,一直压在心里。他更是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寻找小世子。 秦执年寻到了人后,他便第一时间去看了。虽然祁放没了右臂,但依旧死皮赖脸收无羁做了徒弟,教他武艺。 而所有的恩赐里,只这套银甲不符合祁放的尺寸。 登时,祁放就猜到了霍循的用意。 没多久,这套银甲就到了无羁手里。 “祁师父?祁放吗?你耍枪赢了他啊?朕记得,他的枪法,整个大内,可是无人能及的。”霍循顺着他的话,像是在哄小孩儿一样。 他这么一说,无羁反倒有些腼腆了,“陛下休要说笑了,祁师父他是让着我。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哪能比得上祁师父啊。” 霍循但笑不语。 世人都说,外甥似舅。单单是不经夸这一点,就像极了他。 同时,他也是了解祁放的。 祁放这个人,向来是个耿直的,根本不会因为无羁年龄小就让着他。以往,祁放每次来太极殿同他说无羁的事情,言语中也都带着几分自豪,说他武艺日益精进,是个练武的好材料。 如果祁放当年没有丢了一条手臂,无羁或许不是他的对手。但现在,他是真的相信无羁方才说的话。 难怪秦执年说他近些时日又练上骑射了。 “休沐日不好好在家里休息,穿成这样,这是去哪了?”说完,霍循用帕子抵着嘴巴,又低咳一声。 无羁抬手摸了摸后脑勺,腼腆一笑,说:“闲来无事,去京郊猎场练骑射去了。” “可有猎到什么了?”霍循又问。 “猎到只野山鸡,徐总管已经拿去小厨房了。陛下您不知道,那只野山鸡可大个了。” “是吗?那朕今日可是有口福了。” ...… 说来也怪,自打被秦执年收了徒后,他也隔三差五陪师父他老人家一起进宫了好几次。 他也就第一次见到皇上的时候,有点紧张。 确切地说,他只是在来皇宫的路上紧张,见到皇上后,他身上的紧张感就莫名消失了。高位上的那个人,他看着莫名感到亲切。 后来,就算是他无意闯了天大的祸事,被告到皇上面前,他也再没有那般紧张过。 他有一种直觉,一种皇上非但不嫌弃他是草莽出身反而心里很喜欢他的直觉。 事实证明,他的猜想没有错。 虽然大多时候,他都是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进宫来挨骂,但他依旧觉得,皇上让他感到异常亲切。 有时候,他觉得在皇上面前,甚至比在师父面前都更让他感到自在,不拘束。 就像现在这样。 无羁上前一步,蹲下身,仰头看着霍循,问:“陛下今日唤我来,应该不是为了罚我吧?” 霍循一听,就知道他一准又是惹了什么祸事。他眸子轻敛,薄唇微弯,道:“罚,怎么不罚。做了错事,就得挨罚。” 虽然他很心疼他,但从不纵着他。大错重罚,小错轻罚,无一例外。 无羁听了,脸当即就耷拉下来了。 “坦白从宽,说说吧,这次又闯了什么祸?” 无羁低声嘟哝了一句:“我把黄晃教习前些时日从极北苦寒之地运来的鱼给烤了。” “什么?”声音太小,霍循没听清,无羁只能重新又说了一遍。 “我把黄晃教习前些时日从极北苦寒之地运来的鱼给烤了。” 意料之外,噗嗤一声低笑从他头顶发出,霍循很是开怀的笑出了声。 就连在偏殿内和秦执年说话的徐成听到,都微微怔住了神。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陛下笑的这么开怀了。 “陛下这是不准备罚我了?”无羁又问。 他如今正值年少,眼睛里还有没有被世事所磨灭的光芒和朝气。看着这样的无羁,霍循忽然有些于心不忍。 “罚,怎么不罚。”话落,霍循伸手,微微蓄力,敲了他一个脑瓜崩儿。 “这就完了?”无羁问他。 霍循点点头,“在朕这里,完了。至于黄教习那儿,待你出宫后,务必记得去同他赔罪。至于他如何罚你,朕就管不了了。” 无羁正暗暗窃喜,忽然又听到霍循问:“那鱼,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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