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事。我只是许久未见师父,有点想你了。”说这话时,无羁的注意力全在那三位宫人身上。 其中一位,便是他今早无意间在假山上看到的那位。 无羁垂眸,又看了一眼他们的鞋子。 无论是尺寸,还是尚未来得及干透的泥浆,都对上了。 难怪他方才在假山上寻不到人,原来是被师父给擒住了,无羁稍稍松了口气。 他心里已经猜到这些大耗子是何人所指派了,但依旧面色如常。 他抬眸看了祁放一眼,冲他浅笑,说:“师父,您先忙,晚上我提了烧鹅和美酒去寻您。陛下吩咐了,此刻我需得立即出宫去给黄教习赔罪呢。” 祁放点点头,无羁正要离开,又被他忽然唤住:“等等。” 无羁顿下脚步,才回过头,祁放从怀里摸出了一瓶药膏,递给了他。 “老黄头的藤条鞭子可是个抽人的好东西,这药给你。” 说完,不等无羁反应,他带着队伍走开了。 ** 这宫里,如今遍布霍珩的眼线。 无羁和祁放分别没多久,便隐隐察觉到了身后有条尾巴在跟着他们。 为了防止他露馅,无羁没有告诉秦执年尾巴的事情。 在宫门口,他们师徒两人分别。 秦执年打道回府,而无羁直接去了太学。 黄晃教习是孤家寡人一个,既无娇.妻,又没美妾,终日宿在太学的藏书阁。 除了养鱼,满心思都在学问和如何制定太学的规矩上,又无趣又古板。 那条尾巴,犹豫再三,最终决定跟着无羁。 他跟着他一直到了太学附近的金光湖边。无羁一个疾跑,隐于一棵粗树后面,将那人甩掉了。 他抄近路翻墙入了太学。 原本,他是即刻要去给黄教习认错的。可脑海里忽然闪过皇上说的那句话。 他问他:“那鱼,好吃吗?” 自然,他也没有忘记他是如何回答的。 “好吃,特别鲜。陛下也喜欢吃鱼吗?回头我偷...” “偷?” “不,讨。回头我再向黄教习讨来一条,带来给陛下尝尝。” “你不怕黄教习拿戒尺揍你了?” “不怕,我皮实的紧,大不了再给他揍一顿。” 这段对话,清清楚楚印在无羁的脑海里,一字不差。 鬼使神差的,他没有即刻前往藏书阁同黄晃教习认错,而是去了老师的房间。 他从老师房里寻了个空的花瓶,盛了水,抱着往莲池走去。 今日休沐,学子们大多已经下山去了,偌大的太学只有零星的几个学子在。 天时,地利,人和,正是适合下池偷鱼。 无羁在莲池附近转了两圈,见周围没有旁人在,他把花瓶放在地上,卸下身上的银甲,只着里衣,撩起衣袍,捋起袖子,大半个身子都探入池中。 乍暖还寒时候,池子里的水还很冰凉,淤泥也有一股难闻的味道,但他丝毫没有犹豫,把胳膊探入了水中。 他观察了好一会儿,最终从鱼群里摸了两条最肥的鱼上来。 无羁把鱼放入花瓶,又随便鞠了一捧水,简单洗了洗沾染在手指上的淤泥。他甚至连银甲都还没来得及穿,便隐隐听到自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说话声。 无羁的耳力很好,立刻便听出那是黄晃教习的声音。 他一手抱着银甲,一手提着花瓶,快步隐于一旁的水榭内。 他甚至连大气也不敢缓,生怕此处动静太大,将黄教习引过来。 黄晃喂完鱼,绕着莲池转了好几圈,将池子里的鱼数了一遍又一遍,却总也数不够数。 最后,他看见了池边的鹅卵石上被某位偷鱼者不小心洒下的新鲜淤泥。 当即,黄晃怒气冲天。 没多大一会儿,黄晃教习暴跳如雷的声音传来,几乎要穿破他的耳膜。 “是哪个小兔崽子,又偷我的鱼,给我滚出来。” 无羁抱紧怀里花瓶的同时,默默吞咽着口水。他觉得,黄教习待会儿一定会抽掉他一层皮的。 好半晌,黄晃才从莲池边离开。 无羁蹑手蹑脚,从相反方向回到了老师的房间里,暂时将‘赃物’置于桌案上。 他把衣服穿好,又重新净了手,直到身上没有半点淤泥味道,他才往藏书阁走去。 藏书阁的大门虚掩着,里面却一个学子都没有。 原本,藏书阁里还有三五学子在的。 只是方才他那声怒吼,将这里的学子尽数吓跑了去。黄晃教习的威名,在一众太学学子心里,可是比秦太傅还要管用的。 原因无他,纵是学子们惹得秦太傅不快,他也只是语言规劝。 而黄晃教习,则是真的会动手打人的。 小错轻打,大错重打,从没有心慈手软过。 不管你是布衣百姓,还是天潢贵胄,但凡入了太学,他都会一视同仁。但凡哪位惹得黄晃教习不快,他手上的鞭子就会招呼过来。 故而,京中很多连自家父母都管束不了的纨绔,一提起黄晃教习,也都会吓的一哆嗦。 无羁自然也不例外。 他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高喊一声:“黄教习,您在吗?” 无羁喊了一声,里面却没有人回应。 他浓眉紧蹙,又把声音提高了些,说:“教习,我进来了?” 黄晃教习虽然脾气不好,却从来不会无缘无故不理人。 尤其是他在藏书阁的时候。 学子们每次有什么看不懂的问题,找不到的书籍,都会去问他。 最重要的一点,藏书阁里的典籍除了一些手抄本,还有很多不传于世的孤本,只能现场借阅,不能打包带走。 “教习?”无羁一边喊他,一边推门进来。他寻了一圈,藏书阁内空无一人。 “方才还在呢,就这么会儿时间,人去哪了?”无羁嘟哝了一声,正准备离开,隐隐听到后院发出一阵窸窣的声响。 “教习?”无羁转过身,高喊一声,径直往后院走去。 ‘啪嗒’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碎了两半。 “教习,原来您老在后院啊,我进来了?” 临近后院的门,无羁忽然听到黄教习略微有些慌乱的声音:“不...不在。”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惹得无羁有点想笑。 下一刻,他推开了后院的大门。 恰时,正好有一阵微风裹挟着一阵食物的鲜香。 无羁走进来时,黄晃教习正蹲在火炉前,一手拿着蒲扇,一手正捡起地上的碎瓷片。 方才,他猛然听到无羁的声音,被吓了一跳,正欲盛汤的瓷碗掉落在地,碎成了好几半。 “教习,小心。瓷片尖锐,我来。”无羁本就是来认错的,他连忙冲过去,殷勤接过他手中的碎瓷片。 黄晃从容站起身,趁着无羁蹲下的时间,不动声色把桌案上的锅盖重新盖到了砂锅上,阻止香气四溢。 他打量了无羁一眼,问:“今日休沐,你小子怎么会舍得回来?还穿成这样?” 听到他这么问,无羁脊背一直,脑门上冷汗直冒。 “做贼心虚,原来是这么感觉。”他一边收拾着碎屑,一边用仅他一人听到的声音低语。 “你说什么?”黄晃年龄有点大了,有点耳背。 无羁起身,将碎瓷屑扔到专门放垃圾的木桶里,随即走到黄晃面前,鼻翼翕动,嗅了嗅,问:“教习,你在煮什么呀?好香啊?” 黄晃面色一怔,挪动身形,挡在炉子前,说:“没...没什么。” 早在无羁推开门的一瞬间,就隐隐觉得这香味有些熟悉。 方才,他蹲在地上时,余光无意中瞥见了被他扔在炉灰中的银色鱼头。 他才从池子里抓过,对这鱼熟悉的很。 锅里炖着什么东西,便不言而喻了。 无羁本以为他从极北苦寒之地弄来这鱼,是为了做研究用的。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也是为了吃。 难怪他只在莲池那处骂了一会儿便没了动静,合着是回来煮鱼汤来了。 想到这里,无羁心里的负罪感没有那么强了。 大不了,他下次亲自去极北苦寒之地多给他抓一些回来。 无羁看着他出神的同时,黄晃也在观察他。 无羁这小子,是老秦头的心头肉。 他对这个徒弟,比对他亲儿子还要好。 黄晃见他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那锅鱼汤,似是馋的厉害。 他心有不忍,转身进了厨房,重新取了两只碗来,掀开锅盖,氤氲热气瞬间腾空。 原本就有些狭小的后院,一时间,香气四溢。 鱼汤呈奶白色,黄晃在上面洒了一层小葱丝,搅拌一下,香气更胜。 他盛了两碗出来,其中多的那碗,放在了无羁面前,并招呼他坐下。 “你小子,可真是有口福。快坐下,尝尝我煮的鱼汤,” 黄晃一个人生活,锅碗瓢盆用的都是最小号。 他那锅鱼汤,只够他自己喝的。 可现在,他把一大半,都盛进了他面前的碗里。而他面前,只剩下小半碗汤了。 无羁看着他面前的小半碗汤,忽然有些哽咽:“教习,您...” 话没说完,黄晃打断他的话,说:“我方才用过了,不太饿。这鱼啊,特别鲜。是我花了很多心思,专门从极北苦寒之地运来的,咱们这边都没有。你定然是没有吃过,快尝尝,一会儿凉了该泛腥了。” 话落,他垂眸,端起自己面前的那碗,轻抿一口。 在此之前,他和其他学子一样,一直以为黄晃教习当真如传言所言,固执刻板,又不近人情。 除了教习和学子之外,他们本没有什么多余的交情的。 可他却肯把餐食分他一大半。 黄晃又喝了一口,放下碗时,注意到无羁的注意力依旧在他身上,便随口问了一句:“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我只是觉得,真实的教习和传言中的教习,很不一样。” “传言中,我是什么样的?” 无羁犹豫一瞬,正准备换几个和缓一点词来形容他时,忽然听到他一声低笑。 黄晃看着他犯难的模样,捋了捋胡子,说:“是刻板,固执,还是不近人情啊?” “都...都有。”无羁磕巴着,回应他。 看着无羁略微拘束的模样,黄晃眼底聚起一抹笑意。难怪老秦头这样宝贝他,果然有点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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