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予不认识秦未,霍无羁却是一眼认出了他。 秦未向来是个识大体的,他不似林琅那般莽撞, 而今忽然过来,定然是前厅发生了什么事情。 霍无羁抿抿唇,又转过头, 对温予说:“阿予, 你先一个人待会儿,我去去便回。” 温予点点头,她正需要一个人安静思考的空间。 霍无羁站起身,才走了两步,余光瞥见一旁的衣柜, 他再次顿下脚步,转过身来,刻意忽略温予眼中的陌生情绪, 语重心长地说:“天寒地冻, 你穿的太单薄了。衣柜里有备好的冬衣,都是新的, 你可以换一下。” “好,谢谢你。”话落,温予再次冲他点头。 霍无羁抬步走向门口,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打开,劲风裹挟着雪花从门缝灌进来。 纵然房间内燃了炭盆,她也坐在距离房门好一段距离的床上,冷风灌进来的一瞬间,她也下意识蜷缩着身体,紧了紧身上的氅衣。 而霍无羁自转过身后,便没再回头看。 但他却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一样,她蜷缩身体的同时,他连忙上前一步,用身体挡住了大半的风雪,随即侧身出去后,又随手把门关上。 温予时刻注意着门口的动静,但她有轻微的夜盲症,光线暗的地方,她也会相应看的没有那么清楚,再加上门缝开得有点小,她只隐约瞧见门外那人穿了身青衫。 不等她看清,霍无羁侧身出去,随手关上了门。 关上门的一瞬间,温予清楚听到,他冲门外那人低喊了声:“兄长。” 随后,他长臂一挥,房门被关上,将他们的说话声和风雪都阻隔在外,她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房间里的烛火,也随着他关门的动作,左右摇晃。 温予一直看着,直到映在门上的身影消失不见,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她一个坐姿持续了太长时间,双.腿又僵又麻,她松开紧紧攥在手心的氅衣,正准备活动一下,忽觉掌心一阵刺痛。 她倒抽一口凉气,顾不得双.腿的不适,把手从大氅抽出。 原本光洁的掌心,此刻血渍斑斑,满是指甲印。 也许是看清他长相的一瞬间,也许是其他时候,她只顾着紧张,像是不知道疼一样,指甲嵌入了肉里,却半点都没有察觉出来。 “幸好,只是破了点皮。”不然,依她现在身处的环境,有没有消炎药都是一个问题。 温予拧着眉,甩甩手,开始重新环顾四周。 她脑子依旧很乱,尤其想起男人的那张脸。 很多事情,她都想不明白。 她是怎么忽然之间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异世的? 为什么每次过来,都能遇到和霍家老三长的一模一样的男人? 她明明已经亲眼看着他被砍去了脑袋,为什么他如今又活蹦乱跳的? 最重要的一点,他好像认识她,并且很熟悉。 但这种熟悉,却是单方面的。 上一次,在刑台上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一点。 但在她的记忆中,除了那位在珠峰救下她的霍三公子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外,再也没有与他相同容貌的人了。 更何况,霍家老三是现实中存在的人,而不是这个如今连她都弄不清楚的异世。 霍无羁的古装扮相和被她放在茶几上的那张照片开始频繁出现在温予的脑海。 他们两个人之间,应该是没有什么关联的。 可是这两个人为什么会长得一样? 忽然,灵光乍现。 她想起那张薄如蝉的羊皮古卷,和她还没来得及去看的那本拍品的详细介绍手册。 手册她还没来得及看,但古卷上的小字,她记得一清二楚。 - 古卷有云: “往后世人,只知逆贼无羁于廿四年起兵谋反不成,被押往菜市口斩首示众,悬首城门数十年,却再无人知平定北疆的定北王,可悲,可叹,可恨至极。 故,仅于此记祷吾弟。 定北王霍无羁,字懈北,师从太傅秦执年。戍守北疆,恪尽职守,为国为民,颇得人心。定北王位极人臣,西肃帝霍珩日渐忌惮,联合大理寺卿林琅,设计邀请定北王入京,以无诏入京为由,构陷其谋反。定北王一生忠义,最终惨遭贼人屠戮,于西州廿四年冬至日午时斩首于菜市口。 世风日下,定北王蒙冤惨死,史书污其名声,我等束手无策,唯有遵循其遗愿,焚其身,骨灰塑成其生前小像,奉于观中。 惟愿得此塑像,见此皮卷的有缘人,有朝一日,复我王清白于世间。 秦未,敬上。” - “难道,我是穿越到羊皮古卷里了?” “又或者,是那本拍品介绍书?” 温予兀自嘀咕了一声,随即,她将那段小字默默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想起刚才他关门时喊的那声‘兄长’。 她脑袋飞速运转,试图用就目前而言仅仅得到的三言两语的信息来理清一些事情。 如果刚才那个男人,真的是古卷上记录的那位定北王霍无羁,那刚才敲门的那位,有没有可能是秦未呢? 尽管温予觉得这一切有些疯狂,但她脑海里还是不可抑制地冒出了这个疯狂到有悖于常识的念头。 当她意识到她的想法有多离奇后,她又这样说服自己:“这已经是我第二次经历这些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定北王霍无羁,字懈北。懈北?” 温予盯着炭盆低喃一声,总觉得这两个字在哪里见过。可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这两个字。 干脆不想。 既来之,则安之。 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她要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然后活着回到自己的世界。 炭盆在侧,她的身体在逐渐回温。 她从床上下来,光脚站起身,及地的氅衣披在身上,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的一瞬间,一阵不同于她沾染在身上的梅香的栀子花香飘了出来。 正如霍无羁所说,这一排的衣柜里,全是冬衣,而且是被栀子花香薰过的全新的冬衣。 最让温予惊讶的是,这些冬衣的色系,几乎和她家里衣帽间的衣服色系一样。 除却简单的黑白灰三色,便只剩下紫色系。 颜色或浅或淡,全是她喜欢的。 温予随手拿了一套,正准备换上,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些冬衣,就像是专门给她备下的一样。 可是,他又是如何得知自己的喜好的? - 秦未向来稳重自持,霍无羁出来后,却在他脸上看出一抹焦色。 他把房门关上,低问:“兄长,怎么了?” “打起来了。”秦未说。 霍无羁听完,也拧起了眉,问:“打起来了?谁跟谁打起来了?” “边走边说,你先快些跟我走。”秦未扯了他的胳膊,自顾拽着他往前厅走去。 霍无羁又回头看了一眼,无声叹了口气后,跟上了秦未的步伐。 “兄长,谁跟谁打起来了?”他问。 秦未用手摸了摸方才拉架的时候不小心被杨清儿的指甲挠伤的手腕,倒吸一口凉气后,说:“还能是谁?当然是杨...霍昶然的那个宝贝妹妹跟大理寺卿顾家的三郎,顾燕啊。除了他俩,还有谁公然敢在当朝太傅面前耍威风啊?” 后半句话,霍无羁无端听出些嘲讽的意味。秦未向来是不喜欢权势之下的蝇营狗苟的事情,也难怪他会这么说。 他注意到秦未摸手腕的动作,问:“手怎么了?” 秦未冲他摇摇头,说:“无碍,就是刚才拉架的时候,不小心被杨清儿挠了一下。” “抱歉,都是因为我。” “见外了啊。” 话落,秦未一把勾住他的肩膀,又说:“你是没见到,刚才要不是我拦着,杨清儿就把顾家三郎挠破相了。他可是这全京城最要脸的公子哥儿了。若是他那张俊脸在咱府上被刮花了,背地里指不定有多记恨咱们呢。你说说这俩人,一个跋扈任性,一个浪荡花丛,偏偏谁也瞧不上谁。要我说啊,他们俩合该绑一起过日子去。” 一路上,秦未绘声绘色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讲给了霍无羁听。 这一切的一切,还是因为他。 - 顾燕看着他把阿予抱走后,忍不住说了几句风.流话。人群中正沸腾时,也不知是谁,把话题引到了杨清儿身上,并拿杨清儿和旁人作比对。 杨清儿本就压着一肚子火,无处宣泄。 听了这话后,当场摔了杯盏,并且想要揪出说她小话的人。 可国公爷的名号,他们在场的大多数人还都是畏惧的。杨清儿一怒,厅内鸦雀无声。 不等秦未上前劝阻,一旁瞧热闹的顾燕却忍不住笑出了声。杨清儿向来是骄矜的,如何能忍受一个浪荡子的嘲笑。 她当即冲过去,和顾燕撕扯起来。 不仅顾燕,就连秦未也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去劝。 一来二去,他身上便多了几道抓痕。 宾客们也都像看热闹一样,纷纷伸长了脖子,试图从他们两人身上看出些许风月雅事。 秦执年和黄晃见状,连忙同林琅一起,遣散了周遭的宾客。 而杨清儿和顾燕,却不依不饶起来,并试图逼迫对方向自己道歉。 秦未见他们停手,寻了个空档,连忙跑来寻霍无羁。 杨清儿这个样子,除了国公爷,怕是只有霍无羁能劝住她了。
第37章 暗香浮动(二十九) 走到前厅门口时, 霍无羁和秦未两人不约而同顿下脚步。 出乎意料地,没有预想中的争吵声。 他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做了个深呼吸后, 又同时抬步, 推门进去。 “霍某招呼不周,诸位见...” ‘谅’字还没说出口,看清厅内状况的一瞬间,霍无羁的声音戛然而止。 杨清儿和顾燕已经不在了, 偌大的宴客厅只余下秦执年和黄晃两人。 前些时日, 他才从东市小摊贩手中淘来的几支花瓶,不知被谁拂落在地,已经粉身碎骨了。 而束在里面的几枝白玉兰也不知被谁踩了一脚, 花瓣被踩的稀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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