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执年并没有放弃打开木箱,他趁林琅不注意,狠狠推了他一把。 林琅没有防备,一个趔趄,向后倒去。 秦执年趁其不备,一把打开了木箱。瞬时,血腥气直冲脑门,熏的秦执年的眼睛疼,眼泪如注。 木箱的尺寸很合适,刚好放下霍无羁的头颅。 “懈儿。”秦执年颤着双手,轻轻把那颗头颅捧出来,紧紧抱在怀里。他的官袍已经染满了鲜血,但他毫不在意,反而把那颗头抱的更紧了些,生怕旁人抢走。 秦执年细细端详着那颗头颅。他被斩首的前一刻,脸上都还漾着一抹浅淡的笑意,甚至连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 “我的懈儿啊。”秦执年伸出手,掌心在他脸上抚了一遭,帮他阖上眼睛。 可他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抬手后才发现,方才他的举动,将霍无羁的眉眼尽数染成了红色。 霍无羁平日里是最喜干净的,秦执年看着,登时手足无措起来。他想帮他把血擦掉,刚想伸手,又注意到满手的鲜血,动作顿时怔住,随即扯了自己的衣袍一角,轻柔擦拭。
第7章 零落成泥(六) 好半晌,秦执年才把霍无羁脸上的血擦拭干净。 他重新将那颗头颅放回木箱,颤颤巍巍站起身,开始脱他身上的官袍。 “太傅,这是何意?”霍珩意识到不对,连忙起身,三两步跑过来,攥住秦执年的手,不让他继续。 秦执年挣不开,抬头看了一眼来人。霍珩一身明黄,脸上带着三分急切,仿佛真的很担心他。 曾几何时,他也曾为他自豪过的。少年天子,何其张扬,却是他秦执年亲自教出来的。 可现在,他有些不认识他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变了,变得不再一心为民。满心思都是想着如何戕害忠臣良将,生怕别人夺走了他在百姓心里的威望,更是不断臆想旁人会夺走他的江山。 尽管如此,秦执年还是没有放弃他,还是尽他所能的劝诫他。 就连刚才,他甚至以为,只要他劝诫时间再长一点,霍无羁或许会免遭劫难。 直到林琅提着霍无羁的头颅上殿,他的心彻底死了。 秦执年冷眸看了他一眼,随即移开眼睛,说了句:“辞官。” “不可。”霍珩攥着他的手更用力些,秦执年只觉得他的腕骨都快被他捏碎了。 “不可啊,君父。”霍珩脸上的急切更甚。他这次,是真的有些着急了,甚至连君父都喊出来了。 这个称呼,霍珩在初登大宝的前三个月喊过他。而今再次听到这个称呼,秦执年神色逐渐恍惚起来。 霍珩见状,眼底闪过一抹喜色,他松开手,低声劝说:“君父,朕离不开你的。朝堂亦是离不开你。” 只一瞬,秦执年的神色又恢复如常。 他抬臂擦了擦眼角的湿润,说:“陛下,臣已经年迈,朝堂的上的事,老臣实在无能为力了,还请陛下,容臣归乡。” 秦执年将他堵在御书房,霍珩心里本就窝着一股邪火无处发泄。而今,秦执年又执意要走,半点不顾及他们的师徒情分,脸上的愠色再也遮掩不住。 “哼,什么年迈,全都是借口。太傅不过是在怨朕杀了霍无羁罢了。”话落,宽袖拂过案几,上堆积成山的奏章尽数扫落在地。 一旁候着奉茶的小太监吓的直哆嗦,慌张跪下,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生怕怒气骤而转到自己身上。 话一出口,霍珩就后悔了。 秦执年不仅在朝堂上很有威慑力。在世间文人的心里,他也是极有威信力的。当年立储之争,他正是顶着秦执年亲传弟子这一名号,力压皇叔一筹,顺利入主东宫。 而今,当众撕破脸皮,乃下下之策。 他想挽回,又委实拉不下脸去和秦执年求和。他毕竟是天子,金口玉言,岂能受制于他人。 故而,脸色越发阴沉。 秦执年心如死灰,早已没了心思同他周旋,干脆破罐子破摔,说:“是,老臣的确怨恨。” “朕乃天子,莫不是连斩杀一个藩王都不成吗?他无诏入京,有谋逆之嫌。”霍珩的嗓音无端大了起来,似是要掩饰心中的不安。 “无诏入京?谋逆之嫌?呵,简直是天大的笑话。”秦执年冷哼一声,又说:“陛下当真以为我不知?霍无羁进京时,分明是带了圣旨的。至于圣旨内容为何一夕之间换了内容。想来,陛下比老臣更清楚。” 此话一出,霍珩哑口无言。一时间,他甚至连辩驳的词都想不出。 “至于谋逆,更是无稽之谈。” “当年,陛下初登大宝,内有党羽之争,外有苍狼压境是臣举荐了霍无羁入朝堂。是他,帮陛下平定了北疆战事,朝纲得以稳固,百姓免遭屠戮。正是因为有像霍无羁这样的人在,西州方才有了而今的国泰民安。”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享太平。陛下今日忌惮定北王,来日提防云南侯。长此以往,灭国不远矣。” 新皇登基没几年,任谁听了秦执年这番大逆不道的话都会生气。 霍珩更甚。 “放肆。”他脸色骤变,面色铁青,杯盏摔落在地,瞬间四分五裂。 秦执年一脸平静,丝毫不惧君上的威压,仿佛是刻意惹怒他一样。 林琅也被秦执年的话吓到了,连忙伏在地上:“陛下息怒,老师他不是故意的。” 话落,他扯了扯秦执年的衣袍,说:“老师,你快些给陛下认个错。” 秦执年垂眸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伸手把衣袍从林琅手中抽了回来。 霍珩沉默一瞬,叹了口气,又说:“太傅,何至于此啊!” “老夫才疏学浅,担不起陛下一声太傅。”话落,秦执年弯腰把官帽放到地上,褪下官袍,半点都没有犹豫。 “太傅,他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藩王而已。难不成,太傅要为了这么一个死人,舍弃整个秦氏不成?太傅难道不怕成为整个秦氏的罪人吗?”霍珩开始拿秦氏家族威胁他。 秦执年故意忽略他的威胁,冷笑一声:“陛下方才说他是什么?无关紧要的藩王?陛下莫不是忘了?无羁他姓霍。旁人不知他的身世,难道陛下还不知吗?” 林琅听得一头雾水,此时却不敢抬头去看霍珩的脸色,反而像只鸵鸟一样把头埋的更低了。 但他的耳朵也没闲着,将秦执年的话一字不落听了进去。 霍珩被他逼的哑口无言,手掌攥成拳,在案几上狠狠敲了一下,警告道:“秦执年,注意你的言辞。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秦执年听了,不怒反笑:“陛下是在威胁老夫?” 霍珩没说话,转身坐回龙椅上,重新斟了杯茶,小咂一口,故作深沉的看了秦执年一眼。 “老夫倥偬半生,一心为国为民。本以为会殚精竭虑,死在朝堂之上。万万没想到,是在这御书房内,了此残生。也罢,也罢。” 说完,秦执年弯腰抱起盛着霍无羁头颅的木箱,低喃一句:“懈儿,为师与你一同走。” 不等霍珩和林琅反应过来,他疾跑几步,撞柱而亡。 “太傅。” “老师。” 秦执年倒地的同时,恍惚听见霍珩和林琅急切的叫喊声,但他只是抱紧了怀里的那方木盒。 关于秦执年,史书上是有很详细的记载的。 “秦执年,字仲懿,顿丘郡人氏,官至太傅。弱冠成名,所著《治国策》深受世人喜爱。西州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忠肝义胆,一心为民。西州廿四年冬至日,长徒谋逆篡位,秦太傅自责万分,于太傅府撞柱而亡。” 无论是霍无羁,还是秦执年,霍珩心里都是极其怨憎的。就连流传后世的史书中,都不肯让他们的名字排在一起。 西州廿七年,也就是霍无羁和秦执年死后三年,大理寺卿林琅临阵倒戈,与苍狼勾结,偷京城防御图献于苍狼。 苍狼大军突破西州最后一道防线,直攻京城。西肃帝霍珩被苍狼大军困于宫城,遂自刎而亡。
第8章 零落成泥(七) 霍无羁被刑部扣押当日,随他一起赶赴京城的心腹也被一起压入大牢。 三十轻骑,只有顾一启因出城探亲,免遭一难。 定北王及其他兄弟身陷囹圄,他又被侍卫军统领亲自带兵追杀,无奈之下,只得快马加鞭返回北疆。 他只有一个人,又得时刻躲着侍卫军的追杀,故而原本只需四五日的路程,顾一启足足走了十一日。 回到定北军大营时,他满身是伤,不少兵士都看到了。 故而,定北王在京城被俘的消息,也没有瞒下来。不过半日,除戍守边境线的十万定北军驻守原地之外,其余二十万大军迅速集结。军中各大将领纷纷叫嚷,起兵京城,救回定北王。 幸有秦未主持大局,并且允诺,定会亲自将定北王从京城带回北疆。故而,定北军中才没有引起大的骚乱。 当晚,秦未携一百轻骑先一步出发,三万定北军紧随其后,快马加鞭赴往京城。 紧赶慢赶,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冬至日,未时,秦未他们赶至京城。 为了避人耳目,九十轻骑驻扎城外,其余十一人伪装身份,顺利进了京。 方才入了城门,刚好听到城中百姓正在议论菜市口斩杀定北王时莫名出现又莫名消失的女人,和那团怪异至极的红雾。 当秦未几人赶至菜市口时,刑台周围,除了一些看热闹的百姓,就只剩两个刽子手一边清洗刑台上的血渍,一边和百姓讲述方才的诡异现象。 他们打听了一番才知道,不仅霍无羁的头颅被林琅收走,就连尸身,也被收尸人送去了京郊的乱葬岗。 于是,秦未几人又马不停蹄赶去京郊的乱葬岗。他们到时,收尸人已经没了踪迹。乱葬岗中,森森白骨堆成的无数小山的其中一座上,扔着一具新鲜的无头尸体。 他们甚至连坑都没挖,直接把霍无羁的尸体扔在了那。 常年栖于此处的乌鸦和野狗,嗅到了新鲜的血腥气,一股脑全都扑上去,啃食撕咬着他沾满了鲜血的衣衫。 在场的十一人,除了秦未,其余十一人都是血战沙场数年的老兵。 可纵是铁骨铮铮的他们,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也都情不自禁落了泪。 尤其是为了确认他的身份,不得已扒开他的衣袍看他胸口的箭伤确认身份,却不小心看到他身上新旧伤痕混杂在一起时,更是嚎啕大哭。 他们把霍无羁的尸体带走后不久,一行约莫十余人,鬼鬼祟祟靠近了乱葬岗。他们是今日在刑台下面观刑的普通百姓,心中感念定北王的功绩,不忍他的尸体被这样处理,故而前来,准备将他的尸身偷偷运出去,葬了,再立一块无字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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