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唬人,也这么脸不红心不跳。 坚毅的五官轻轻一抽,韩纵脸上缓慢浮起笑容:“好。” 都说剑客与剑能彼此感应,他一开心,灵气波动,手里两把剑竟泛起寒光,星点般闪动。 施黛好奇:“它们这样,是什么意思?” “想马上开打的意思。” 韩纵:“龙牙和狼齿向往强势的对手。对手越强,它们越兴奋。” 韩纵紧握双手:“我也是。” 当他开口,两柄长剑寒意更甚,感知到主人的愉悦,通体一颤。 韩纵:“要不继续之前说的大战邪修?我记得那日阴风四起,天地无光,正是我的龙牙狼齿展露剑气,才照出邪修偷袭的方向。形势危急,我当即一个——” 他说得兴起,忽听不远处的老板娘道:“两位侠士,我这儿有疗伤的药膏。你们要不要擦一擦?伤口怪疼的。” 韩纵抿唇噤声,抱紧剑柄。 韩纵当即一个沉默。 施黛看得好笑,疑心这人是不是社恐,听江白砚道:“我不必,多谢。” 他出剑未用全力,打得游刃有余,没怎么受伤。 韩纵紧绷着脸:“我也不用。” 他沉默一会儿:“我先回房。等妖邪再来,我会出来。” 前几次邪潮的间隙,他也是孑然一身在自己房中度过的。 正因如此,韩纵的嫌疑不小。 施黛旁敲侧击:“不在外面坐一会儿吗?一个人待在客房,多没意思。” 韩纵摇头:“不喜说话,烦。” 说完看向江白砚,补充一句:“别忘伤好之后,和我打一架。” 施黛:…… 刚刚谁在他们跟前大谈特谈大战邪修? 眼睁睁看韩纵转身离去,施黛没忍住吐槽:“他该不会只是……单纯不习惯和人说话而已吧?” “个别习剑之人爱剑成痴,日夜修习剑术,不与旁人言谈。” 江白砚为她解释:“久而久之,确是不善言辞。” 施黛一乐,笑出一侧虎牙:“我懂,剑客嘛。” 江白砚对他的断水也很好,剑不离身。 她兀自想着,听见江白砚的声音:“施小姐,喜欢那两把剑?” 施黛:“什么?” 她须臾明悟,江白砚指的是龙牙和狼齿。 双剑迸发战意时,施黛目不转睛瞧了好一阵子。 江白砚发现她的小动作了? “谈不上喜欢。” 施黛诚实回答:“但很有趣啊。主人和剑心意相通——你们剑客都是这样吗?” 江白砚坐在她身侧的方桌另一角:“嗯。” 他在邪潮中斩杀妖魔,应当有些累了,神色散漫,脊背却是挺拔。 施黛边喝茶边想,不管什么时候,江白砚身形总是笔挺,像棵松。 ……除了被她抱住的那一刻,软绵绵的。 打住。 施黛敲敲脑袋,中断胡思乱想。 江白砚说罢抬眼,眸底隐有笑意:“断水也会。想看看吗?” 很奇怪。 语气平平一句话,尾音却像探出一个小钩,把她不着痕迹碰了碰。 古怪的错觉一闪而过,施黛没来得及多想,心里被新奇的喜悦填满:“嗯嗯!” 下一刻,伴随铮然轻响,白光氤氲,断水被横摆在她眼前。 大昭剑客不少,施黛见过的剑数量更多。 要说其中最漂亮的,莫过于断水。 锋利无匹,银白如霜,剑锋流转寒光。 它有个秀气文雅的名字,形貌纤盈灵动,却无人敢小觑。 正是这把剑,屠灭过无数高阶的魑魅魍魉,血意与杀意沁入剑身,锋芒毕露。 施黛喜笑盈腮,从心地夸奖:“好漂亮。”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仔细观察断水,想起以前江白砚教导练剑,把它握在手里,是冰冰凉凉的。 眼下它安静乖巧横在半空,剑身像霜又像雪。 施黛压不下好奇心:“江公子,我可以碰一碰它吗?” 江白砚温和笑笑:“自然。” 施黛伸出食指。 断水剑身薄而韧,在烛火下弥散微光。她的指尖轻轻触上,霎时感到凉气扑面而来,直窜经脉。 施黛打了个哆嗦:“好凉。” 江白砚道:“断水不喜暖阳。” 施黛讶然:“不喜欢阳光?剑也有这种习惯吗?” 江白砚颔首:“剑有脾性,与人无异。” 像韩纵那两把龙牙狼齿,就和主人似的,漆黑凶冽。 施黛若有所思点点头,又碰了碰断水剑身,习惯寒冷的温度后,摸它像摸玉一样。 夏天摸一摸,肯定很舒服。 “断水和江公子也很像。” 她的指尖左右晃了晃:“嗯……都是好看又厉害。” 眼睫轻轻一颤,江白砚应她:“施小姐谬赞。” “如果剑像主人,”施黛随口问,“你喜欢晒太阳吗?” 印象里,江白砚很少出门遛达。 她和沈流霜施云声堆雪人时,江白砚往往待在小院里,看书或练剑。 果不其然,他淡声答:“不喜欢。太热。” 施黛轻笑出声:“你怕热?” 江白砚:“怕。” 这当然是违心的谎言,其中真正缘由,他不可能说给施黛听。 比起日光下,江白砚更享受,也更习惯黑暗。 在夜里杀人,除妖,用短匕一遍遍刺进血肉,肆无忌惮释放心中恶念,感受深入骨髓的刺痛。 与之相比,太阳灼目滚烫,太过耀眼,置身其下,污秽无处可藏。 他骨子里藏了太多腌臜污浊的东西,见不得光。 在当下,江白砚目色温静,长睫笼起的阴影里,是不为人知的晦暗之意。 断水品尝过无数滚烫鲜血,被除他之外的任何人靠近,都会淌露杀意。 剑气凌空伤人,仅在弹指之间。 施黛抚过剑身时,他需百般克制,压抑灵气,让断水尽可能乖些,不要露出锋利的爪牙,不要伤到她。 日日饮血的剑,怎会习惯轻柔的触碰。 唯独现在,断水乖驯伏于施黛掌中,好似一条心甘情愿被驯服的银白色游鱼。 江白砚眸光清浅,落在她指尖,又无声挪开。 断水也喜欢被她抚摸吗? 像他一样。 他知晓自己不正常,否则不会在此刻,见施黛抚摸剑身,脊骨漫开过电般的麻。 连真切的触碰都没得到,他已心生眷恋。 右掌轻拢,有单薄柔软的物事自袖间坠下,落入他手中。 江白砚默不作声,将它攥紧。 是那块施黛为他擦血的方帕,两侧交叠,中央略微鼓起,藏匿着什么东西。 江白砚拇指蹭过那处,小巧浑圆,俨然是一颗小珠。 他的眼泪。 鲛人泪价值千金,江白砚对此并不在意。之所以捡起其中一颗,全因困惑不解。 他为何要因施黛的抚摸落下泪水? 上一次落泪,还是几年前被邪修接连折磨数日的时候。 属于他的泪珠被施黛的方帕包裹,随他蹭弄的动作,与柔软布料缠络绞合,气息相融。 回想被她拥抱时幽缠的触感,江白砚吐息微乱,耳尖隐现薄红。 感应到主人的情绪,施黛手中的断水剑溢开薄光,发出清越嗡鸣。 施黛动作停顿。 她觉得有趣,笑盈盈仰起头来:“这是什么意思?” “大抵因为。” 不动声色平复心绪,江白砚学她的动作,单手撑起下颌:“断水喜欢被你触碰?” 意料之中地,施黛露出更为欢喜的神情。 她以往见到断水,这把剑向来杀气腾腾,让人不敢接近。 今天才知道,原来它不喜欢晒太阳,还会发出嗡嗡低鸣,连带剑身轻轻颤。 很可爱。 撑着一边脸颊,另一只手戳弄流玉般的剑身,施黛心情上佳,尾音轻快如铃: “断水断水,喜欢这样吗?” 带着笑的轻语,像在温声哄。 指腹摩挲方帕,江白砚合拢掌心。 他没出声,嘴角微扬,不知是在笑断水,还是笑自己。 * 最后的邪潮过去,画境即将溃散,任务顺利完成。 在二楼把所有人的客房检查一通,柳如棠兴冲冲伸个懒腰:“结束了!” 沈流霜斜倚墙壁,翻看一本泛黄小册。 他们将韩纵的卧房从里到外翻了个遍,发现这人只有一个包袱。 包袱里,是满满当当的剑谱和银票,外加夹层里藏着的这本小册。 看样子,是韩纵的日记。 目光逡巡一圈,沈流霜欲言又止。 【九月初一 新开这本手记,是受师父教诲,莫要整日练剑,应多享乐休憩,多与旁人说话。 对师父的教导牢记于心,一定做到。】 【九月初二 练剑。】 【九月初三 练剑。】 【九月初四】 【韩纵,你怎可勤奋至此?难道忘了师父的劝诫? 不要太刻苦,不要太用功,去吃喝玩乐,去放浪形骸,牢记!】 【九月初七】 【练了整整三日的剑,忘记时间。】 “这是一种很新派的表达。” 柳如棠蹙眉沉思:“你们怎么看?” 沈流霜:…… 沈流霜:“过于离谱,反而不像是假的。” 阎清欢觉得长安实在人才辈出:“市井奇人。” 他们在二楼没发现额外的疑点,眼见画境到了尽头,决定去大堂看看情况。 阎清欢的身份是卫霄,不便在虞知画身前露面,只得站在楼梯拐角往下探。 柳如棠走在前头,垂头俯瞰,不经意瞥见一道灼眼白光。 举目望去,施黛与江白砚坐在东北角,桌上横陈一把莹白长剑。 从她的角度,恰好瞧见施黛说了什么,江白砚笑意疏懒,眉眼稍弯。 般配。 止不住上扬的嘴角,柳如棠拿出刚入画境时得到的台词小纸条。 目光所及,正是那句经典语录: 少爷,好久没这样笑过了。 柳如棠由衷感慨:“人,果然要多笑笑。” 沈流霜跟在她身后,条件反射接台词,觑见那抹白影,警觉眯眼:“说得对——” 好招摇。 哪里来的孔雀在开屏? 哦,看岔了,是江白砚的断水剑。 等等。 说话声戛然而止,沈流霜噔噔上前几步,看清大堂景象。 沈流霜:? 沈流霜:???
第63章 断水剑清光如月, 照出一派澄明。 廊下的阴影里,沈流霜目色沉沉,柳如棠单手掩唇。 阎清欢从拐角探出半个脑袋, 看清大堂里的情形, 两眼骨碌碌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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