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般健硕的僵尸探出头来,带着坐在它肩头的宋凝烟。 然后是一张冷峻的脸,头顶两只犬耳悠悠晃,是傀儡师小黑。 紧随其后,传来柳如棠生龙活虎的声音:“好巧,你们也——” 柳如棠蹦出东北口音:“哎呀娘呀。” 缠在脖颈上的白九娘子:“嚯!” 柳如棠再三确认,自己没看错。 她知道今天过节,所有人整衣敛容盛装打扮。施黛的衣着在她意料之中,可…… 为什么连江白砚也穿了红色? 请老天爷原谅她的胡思乱想。 红衣配红裙,好像喜服。 般配。 柳如棠嘴角轻抽,没压住疯狂上扬的笑。 猜到她展露笑意的缘由,沈流霜眼神定定,逐渐犀利。 原来如此。 难怪她早有预感,觉得柳如棠这人有猫腻。 除却他们,还有好几个镇厄司同僚在。 施黛逐一打了招呼,好奇道:“你们一起来的?” “是啊。” 殷柔肩头停着只色彩斑斓的小虫,因她开口,振了振透明的翅。 轻拂它翅膀,殷柔一笑:“人多热闹。” “上元是团圆的日子嘛。” 柳如棠道:“镇厄司聚有天南海北的人,今晚大多回不了家。副指挥使邀我们一同出来过节,相互做个伴。” 有的无父无母、孤家寡人,有的远行千里,与亲人遥遥相隔。 都是同生共死过的战友,即便没有血脉相连,彼此也生了厚重的情谊。 施黛张望一圈:“阎清欢没在?” 阎清欢从江南来,在长安举目无亲,以他的性格,对灯会必然有十二分的兴趣。 在人堆里,施黛愣是没找到他。 “我们邀请过他。” 柳如棠答:“他说有约在身,或许和别的朋友在一起吧。” 她话锋一转,似是随口提起:“江公子穿红衣服,我头一回见到。” 衣服是她买的,施黛与有荣焉:“好看吧?” 柳如棠当然点头:“你的红裙子也很漂亮。” 正为她挑选花灯的陈澈动作微顿,侧来一双黑沉沉的眼。 下一刻,被柳如棠戳了戳手臂,听她小声嘟囔: “待会儿我们也去衣庄逛逛?把你衣裳给换了,谁上元节一身黑的。” 陈澈性子糙,黑衣黑发带,怎么简单怎么来。 见他投来视线,柳如棠赶忙道:“你别想太多,我没打算给你买新衣裳!只是你走在我身边,总要有一件衣服撑场子。” 陈澈沉默一瞬,低声笑道:“好。” 他个子高,手指长,递来一个灵蛇状灯盏:“这个喜欢么?” 柳如棠欢喜接下,白九娘子半眯起眼,嘶嘶吐信。 小伙子,算你识相。 殷柔选好她的第九个花灯:“这是给绿绿的。” 每回放灯,这人皆要给她的蛊虫们各求一盏。 白轻习以为常,帮她提上其中四盏。 小黑手里是另外四个。 “放花灯是上元的重头戏。” 施黛给施云声解释:“等我们买了花灯,去河边把它放进水里,与此同时许下心愿,说不定能成真。” 施云声:“真的?” 很朴实的问题,答案毫无疑问是“假的”。 施黛笑笑,温声哄他:“看运气吧。许愿的人太多,天道只有一个,听不过来。” 她怀里的阿狸摇摇尾巴。 世上没有心想事成的道理,天道有常,不可能天上掉馅饼。 向上天祈福,不过是人族自我慰籍的方式。 要真能随心所欲实现愿望的话,它也不至于被天理死死压制,没法向施黛透露灭世之灾的关键信息。 戴着一顶由施黛挑选的白色小圆帽,阿狸唏嘘叹气。 “不管怎样,虔诚许愿总归没错。” 施黛道:“你看看,喜欢哪个花灯?” 施云声眼珠骨碌碌地转。 花灯造型千姿百态,他对华美的多角纱灯不感兴趣:“为什么没有狼?” 人们放花灯是图吉利,狼是恶兽,自然被排除在外。 施云声和狼一起长大,体内尚有一颗狼的妖丹。 施黛想了想:“因为狼形的花灯很难做啊。你看,它们长得威风,有利齿和长毛,神态也不容易模仿——稍微做差一点,就变成狗狗了。” 施云声神情出现微妙的凝固。 想起一两段不可告人的记忆,他没再纠结,迅速结束话题:“知道了。” 别说花灯,连某些真狼都有可能被认作小狗。 把记忆埋进心底,他目光逡巡,最终停定。 施黛看去,是只圆滚滚的兔子。 连沈流霜都露出罕见的诧异:“你喜欢兔子?” “还行。” 施云声毫不犹豫:“兔子很好吃。” 不愧是小狼的思维逻辑。 施黛一笑:“好好好。明天让厨娘做兔子肉吃——姐姐选什么?” 沈流霜拿起一个五角绢灯:“这个。” 灯身简约流畅,绘有墨林修竹,随性不失风骨。 是沈流霜会一眼看中的风格。 施黛颔首,朝身旁望了望。 孟轲和施敬承被镇厄司同僚们团团围住,似乎在教导修炼的技巧。 面对旁人的讨教,施敬承一向全盘相授。 江白砚站在摊前,不知在想什么。 施黛向他靠拢一步:“你喜欢哪种灯?” 江白砚抬头。 无论身处多热闹的场合,当他沉默无言,总显出几分厌世的冷寂。 一抬眸,冷意消散大半,双瞳盈满烛火,似万点碎金,把面部轮廓勾画得凌厉又冶艳。 “我对花灯所知甚少。” 他开口,语调温驯纯然:“你可否为我挑上一个?” 和施云声一样,江白砚也是数年来第一次过节。 施黛没多想,仗义点头。 “这是白象灯,象征海晏河清。” 她一边扫视,一边耐心介绍:“下一个……” 视线落定,施黛抱起一个描画有七彩纹饰的鱼灯。 “鱼的寓意很吉利,年年有余。” 她展颜道:“要它吗?” 鱼灯个头不小,色彩斑斓,用了特殊的工艺,内里固定的竹篾能左右晃动,模仿彩鱼摆尾。 江白砚道谢接过,低声笑了下。 “你来我往。” 见他收下,施黛心情更好:“你也帮我选一个?” 五花八门的灯盏看得她眼花,拿起这个,又觉得另一个更好,做不到断舍离,快被激出选择恐惧症。 不如让江白砚帮她挑一挑。 他会选择什么样的花灯,施黛很好奇。 把鱼灯提在左手,江白砚垂下眼去。 往施黛怀里蹭了蹭,阿狸悄悄觑他的神情。 红衣生艳,倘若气势不够,便是俗气。 江白砚把这身衣服撑得极好,只是…… 当他收敛笑意,衬着满身绯色,不似端详花灯,像在看一具即将被剖开的尸体。 是一种含蓄的疯,很有话本里一言不合就杀人的反派气质。 江白砚探出右手。 指尖微凉,触上一团亮色。 花灯不大,灵巧玲珑,头顶两耳直竖,脸上被做出几根细长的胡须,像是—— 猫。 心中有古怪的感觉飞速闪过,施黛问:“为什么是猫?” 江白砚毫无异样,提起猫咪花灯,眼底一片坦荡:“像你。” 施黛微怔:“哪里像?” 江白砚缄默不语,似在思考。 一息后,他眼尾轻挑:“或许……都爱吃鱼和打盹?” 语调很轻,噙着玩笑似的揶揄。 在家里,她的确每天睡到最后一个到膳厅,对此很有自知之明。 从江白砚手里抱过灯盏,施黛噗嗤一笑,煞有介事:“好眼力,江白砚火眼金睛。” 在摊前选好灯盏,施黛拉着施云声的手,和镇厄司同僚们一道前往河边。 夜色已深,月悬一线,皎然如水。 凤凰河停有无数画舫船舶,船火映入水间,与街边灯辉缀连成片,晕出迷濛弧光。 已有不少花灯顺水而下,漂往视野无法企及的远方,千灯万盏,如银河倾泻。 河边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人影,多是举止亲昵的年轻男女。 施黛帮弟弟把花灯点燃:“想好愿望了吗?” 接过她递来的白兔子,施云声认真思考。 正沉下眉峰,突然听见一道似曾相识的童音:“云声——施云声!” 施云声僵住。 施黛没听过这个声音,把来人的身份猜到八九分,循声转头。 不远处站着个六七岁的男孩,一手牵着像是他爹的年轻男人,另一只手上,捧着盏气势十足的龙灯。 与之相比,施云声的兔子乖巧又可怜。 施云声面无表情,大脑空白。 男孩两眼发亮,对爹娘激动道:“是他!这就是给我们带点心的新同窗!” 好巧,在这里遇见他。 新同窗抱了白胖胖的兔子灯,还戴着很可爱的虎头帽。 和印象里一样,是个温柔的好人,他果然只是看上去冷冰冰的。 ——喜欢兔子的小孩,怎么可能坏? 施云声:…… 摸了摸手里的灯,又碰一碰头顶的帽,他卡壳在原地,有源源不断的热气涌上来。 “这孩子害羞了。” 男孩的父亲爽朗大笑:“多谢你送浩然的鲜花饼。我们和他商量好了,明日给你带些回礼。” 施云声讷讷点头:“嗯……好。” 施黛小声:“记得说上元安康!” 忍着脸上火烧般的温度,施云声音量渐小:“上元安康。” 男孩正色凛然:“你也是。” 他记住了,新同窗性格腼腆,和人说话要脸红。 他以后一定好好帮施云声习惯学堂,不让这位好同窗受欺负。 李浩然究竟误会了什么,施云声两眼放空,不愿去猜。 他只知道兔子坏,老虎也坏。 男孩很快告辞离去,施黛遥望他的背影感慨:“你同窗真热情。” 她笑眼盈盈,碰一碰施云声胳膊:“好啦,愿望怎么样了?” 尚未从方才的冲击里回神,施云声双目恍惚。 愿望是—— 让李浩然忘掉今晚发生的一切。 或者等他明天一觉醒来,兔子变成力拔山兮的猛兽,带着兔子灯的地位水涨船高。 不对。 心烦意乱,施云声定定凝望河面。 河水随风荡开层层涟漪,像把他心口也捋出一圈又一圈。 施云声很少去思忖,自己想要什么。 与狼群生活时,他本能地保命活下去,后来回到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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