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刀法精进,成为和父亲一样的强者。 他也想尽快化解体内的妖丹,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族。 可想到最后,脑子里只剩下身旁的这些人。 撇了撇嘴,指腹蹭过兔子灯的耳朵,因靠近火光,滚烫发热。 施云声在凤凰河边蹲下,如施黛所说的那样,把灯盏放入水中。 刀法他自己能练,妖丹也总有一天消散。 他想不出天花乱坠的话语,只希望上天保佑家人平平安安。 兔子入水,左右轻晃,一息冬风掠过,将它推向远处。 施黛问:“许了什么愿望?” 才不告诉她。 施云声别开脸,轻哼一声:“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施黛惊讶:“你还知道这个?” 施云声语气幽幽:“我是小孩,不是傻子。” 他姐姐才是笨蛋。 沈流霜帮他扶好被风吹乱的虎头帽,打趣道:“该不会是,让兔子变成猛兽吧?” 施云声耳朵骤热:“才没有!” 施黛笑个没停,也把河灯推入水中,许愿之前,没忘记双手合十的仪式感。 她的愿望很简单,希望大家平安顺遂,灭世之灾被顺利化解。 施黛平素灵动明快,此刻阖上眼,白皙脸颊掩映月色,如雪压枝头,恬然疏淡。 视野黢黑,她察觉不到旁人的视线,睁开杏眼,才见江白砚的鱼灯也入了水。 和她的猫距离很近—— 因为鱼灯后放,晃眼看去,倒像是它在追着猫咪咬。 这鱼看起来好凶。 很不合时宜地,施黛笑出声。 江白砚侧头问她:“为何要笑?” 施黛一手托腮和他对视,做了个故意吓唬的表情:“你的鱼灯靠太近,当心被我的猫吃掉。” 江白砚眨眼,黑瞳像月下沉静的湖水,倏而泛起清漪。 他声线轻缓,带出散漫的倦懒,似在笑:“吃掉也好。” 施黛:“嗯?” 她没来得及问下去。 身后不远处,响起一阵突如其来的喧闹。 回头一望,原来是凤凰河边的灯谜活动开始了。 “猜灯谜?” 宋凝烟坐在僵尸肩头,长长打个哈欠:“有奖励吗?” “当然有。” 殷柔摩拳擦掌做好准备:“这次一定要猜对一个。” 白轻轻叹口气,笑得纵容:“去吧,我陪着你。” 殷柔生在苗疆,对中原文化知之甚少,猜灯谜一个没对过,年复一年,愈挫愈勇。 轻挑眉梢,白轻对身前的高挑青年道:“你也去试试?写过话本子,猜灯谜不在话下吧?” 人族的消遣方式,古怪又无聊。 小黑点头:“我试试。” 柳如棠的心思没在灯谜上,眼神跟着河里的花灯跑。 她看得清清楚楚,施黛闭眼后,江白砚把鱼灯推向她的灯边。 一猫一鱼,吃与被吃。 看过的话本剧情历历在目,柳如棠觉得,她再想下去,就不太礼貌了。 施敬承身形挺直,立于孟轲左侧,看清第一道灯盏上的字迹。 【脚小腿高,红帽白袍。】 一串意味深长的沉默。 数只眼睛同时挪移,默默看向戴虎头帽的施云声。 他在子衿阁里新换上的袍子,恰是一件白衣。 施云声:…… 施云声心如死灰,问他姐姐:“它是不是在针对我?” “不是针对。” 施黛:“你个子小,腿不高。” 人言否? 施云声不敢置信地睁圆眼。 镇厄司众人迟疑的功夫,已有旁人答了正确答案“丹顶鹤”。 第二盏花灯随之绽开。 【坐是坐,立是坐,行是坐,卧亦是坐。】 这个灯谜施黛曾经见过,答案是“青蛙”。 但—— 又是沉默。 数只眼睛再度挪移,默默看向坐在飞僵肩上的宋凝烟。 这人把僵尸当作代步工具,哪怕将所有人的记忆搜刮一遍,也全是她懒散坐立的姿态。 宋凝烟:…… 卧在床上,她是用躺的。 想反驳,可是好累,宋凝烟决定闭目小憩。 殷柔有感而发:“有些地方,明面上叫镇厄司。” 白轻若有所思:“实际可能是珍禽苑。” 他们这儿甚至有野犬、白蛇和毒虫。 施黛怀中还躺了只狐狸。 抱着阿狸,施黛笑得眉眼一弯:“下一题来了。” 她说完挪动步子,靠近江白砚,小声道:“你还习惯吗?” 施黛记得,江白砚不喜欢热闹。 从小有那样的经历,他独处久了,很难热衷于与人交谈。更早时候,江白砚拒绝过镇厄司的每一次庆功宴。 置身于吵吵嚷嚷的喧哗声里,他大概很不适应。 虽说她觉得热闹不是坏事,但江白砚不喜欢,施黛不会强求。 施敬承正在为镇厄司的小辈们答疑解惑,短时间脱不开身。 “要不,”施黛压低声音,“你、我、流霜姐姐和云声,四个人先去别处逛逛?” 沈流霜抬眉看来。 四个人? 施黛想邀江白砚去哪儿?他们不打算在人多的地方待?对了,上元节也是男女相会的节日…… 沈流霜凝神思考。 她和云声,不去是不是更好? 心底暗啧,沈流霜瞥一眼江白砚。 她如今对江白砚,是看哪儿都顺眼,看哪儿又都不顺眼。 觉得他剑意杀气太重,转念一想,这才是真正所向披靡的剑术。 觉得他长相太招蜂引蝶,可唯有这般,方与施黛相衬。 想揍他,又不得不帮他。 沈流霜闭了闭眼。 “你们两人一起,也行。” 沈流霜道:“我想同云声……” 实在编不出合适的理由,沈流霜略显艰涩:“探讨刀法。” 施云声:? 你在说什么?认真的? “我昨日参透一套刀法,恰巧云声问起。” 沈流霜面不改色:“我和他谈论刀法,你们听着无趣。不如分两路吧。” ——黛黛,机会自己把握,姐姐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施云声:? 平心而论,和沈流霜交流切磋,他很感兴趣,不会拒绝。 可是……什么“昨日参透一套刀法”,他压根没听说过啊! 没料到沈流霜这样说,施黛愣了愣。 上元节过了大半,他们放完花灯,再没有重要活动。 剩下的,顶多是走走逛逛。 分开的话……也行? 沈流霜和施云声探讨刀法,她在一旁叽叽喳喳,反倒打搅他们。 施黛看向江白砚:“你可以吗?” 沈流霜暗自冷呵。 这臭小子求之不得。 江白砚:“嗯。” 于是一锤定音。 瑟瑟冷风里,沈流霜亲眼目送施黛和江白砚离开。 施云声表情复杂:“你参悟了什么刀法?” 他对这个很在意。 沈流霜:“刀法?谁上元节还说刀?人生在世,要懂享受。” 两眼猛地睁圆,施云声瞳孔颤颤,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 骗、骗小孩? “刀法明日教你,今晚剩下的时间,不提那个字。” 眼尾挑起一道纤长的弧,沈流霜懒洋洋扯了下嘴角:“上元节,带你去逛好吃的好玩的。” 她轻捏身前圆圆的虎头帽:“走不走?保准有趣。” 大人的心思好难猜。 肚子咕噜噜叫了叫,施云声终究没抵挡住诱惑,故作沉稳:“走。” * 施黛自己也没搞懂,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怎么成了她和江白砚两个。 没记错的话,这是两人第一次单独逛街。 “刚刚在河边,”施黛笑了下,“你很想走?” 江白砚没否认:“嗯。” 他也笑笑:“多谢。我还以为,你会劝我同他们说些话。” “……是打算劝的。” 施黛诚实说:“但想了想,这不就像逼我去练剑一样么。” 她对练剑没兴趣没天赋,正如江白砚对社交兴致缺缺。如果谁死皮赖脸劝她学剑,施黛铁定心烦,把那人拉进黑名单。 更何况,性格是骨子里的习惯,哪会因为她三言两语改变。 顿了顿,施黛补充:“而且……你好像不大开心?” 江白砚喜怒不形于色,她只能从他时而晦暗的眼神里,窥见一分端倪。 身处凤凰河畔,他眸色黑沉,里面是施黛看不懂的情绪。 “怎会。” 江白砚喉音清润:“不习惯太多人罢了。” 这话三分是真,七分是假。 他的确厌烦喧嚣,今时今日在乎的,却并非这个。 ——直至现今,江白砚仍清晰记得河边的景致。 施黛性情讨喜,人缘颇好,遇上谁,总能说上一两句话。 她与人交谈的神色悠然自若,颊边含笑,被灯火映出眼中的流光溢彩。 在画境中的滞涩感卷土重来,沉积在他心口上,如同一场暴雨将至,乌云覆了满天。 想让施黛那样看着他。 只看他,永远看他。 可她的笑意与善意给予了太多人,待他并无特殊。 有一瞬间,江白砚生出将她藏起来的念头,让那双眼里再容不下别的物事。 “吃过元宵,花灯也放完了。” 施黛兴致盎然:“去找点小吃吧?长安街头的美食特别多。” 江白砚:“你想吃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 施黛抬起下巴:“好吃的太多,挑不过来,讲究一个缘分——” 她想继续小嘴叭叭,一人从她和江白砚中间走过,让施黛的嗓音一时顿住。 家家户户的男女老少几乎全出了门,长安城再大,容纳这么多人,也稍显拥塞。 尤其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人潮汹涌的西市。 “好多人。” 施黛抱紧怀里的小狐狸:“我们离开西市,去别处吧?” 这里熙熙攘攘,连说话都听不大清楚。 是不是应该靠得近点儿?她和江白砚隔着段距离,不时有人见缝插针凑过来,把两人分开,遮挡视线。 施黛需要时时紧盯着他,才不至于被人群冲散。 又是几个年轻人风风火火地走过,施黛刚要避让,忽觉身侧微风袭过。 是熟悉的冷香。 一角衣袖轻拂她掌心,紧接着,是冰凉的温度。 彼此错开更远之前,江白砚握住她的手。 准确来说,是指尖。 他只轻轻一拉,施黛便下意识靠拢,撞到江白砚肩头,又飞快移开。 心跳乱了一瞬。 头顶传来他的声音,温润有礼,听不出情绪:“这样不会被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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