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黛捕捉到关键字眼:“十几年前?” 青年抱刀看她一眼:“十几年前,不是有邪祟出世,惹得大昭生灵涂炭吗?” 施黛点头。 关于这段往事,原主拥有记忆。 邪物来历不明,传闻是被封印的上古恶祟,一经现世,便令九州境内民不聊生。 以施敬承为首,人族妖族一同抗敌,牺牲不知凡几,最终把邪祟再度封印。 “那场大战里,不是有许多厉害的大能吗。” 青年掰着手指道:“施敬承,书圣,玄同散人……还有几个大妖。” 施黛示意他继续说。 “我只是听说。” 青年耸肩:“小道消息,妖族那边,有鲛人串通邪祟,背叛同盟。” 怀里的阿狸竖起耳朵。 施黛心下一动:“鲛人?” “妖族的情况,谁清楚是不是真的。不过捕风捉影的事,最容易传开。” 青年道:“那几年里,海边的人族和鲛人互相看不顺眼,镇厄司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情况好些。” 他说得随意,没注意施黛收敛了笑意,垂眸静思。 “那个串通邪祟的鲛人,”施黛问,“后来怎么样了?” “不清楚。” 青年道:“有的说失踪,有的说他被书圣发现,当场诛杀了。” 施黛没接话。 施敬承与孟轲说过,江白砚的父母很强。 他们曾去讨伐过邪祟吗? 鲛人罕见,实力强劲的更是寥寥。 算算时间,江白砚父亲的忌日,恰好在大战结束之前,日子相隔不久。 ……不会吧? 邪祟出世时,原主年纪尚小,对当年的印象非常模糊。 邪潮难挡,叛逃的人和妖数量不少,王公贵族、剑道大能、九尾妖狐…… 听得太多,哪怕其中掺杂一两个鲛人,也引不起特别的关注,只当寻常。 此刻被单独提及,施黛忍不住联想。 施敬承对江白砚的身世讳莫如深,始终不愿言明。 该不会是因为……江白砚父母曾经叛变人族吧? 这种事一旦说出来,江白砚的处境肯定更加艰难。 踹飞路上一颗石子,施黛心情乱糟糟。 这个念头没什么根据,全凭她下意识的猜测,当不得真。 如果是真的呢? 她对上一辈的善恶并不在意,不会由此去评判下一代。 施黛只是觉得,如果猜想是真,江白砚应该很难过。 身世是压在他身上繁重的枷锁,好难挣脱。 施黛带着青年一路回到海边,江白砚已换上干净的白衫,立于船边静候。 “嚯。” 看清暗室里的情形,青年双眼圆瞪:“怎么成这样了?” “我朋友,”施黛心虚轻咳,“他杀妖习惯了,出剑比较凶。” 这种程度,不是“比较凶”。 环视房中触目惊心的血肉,青年捂住口鼻,瞟向江白砚。 白衣公子面如冠玉,一柄长剑挂在腰间,看样子,理应是在江南逗鸟吟诗的类型。 果然人不可貌相。 鲛人的尸体横陈暗门之后,这起案子证据确凿。 青年对办案轻车熟路,忙活半个时辰后,朝施黛颔首:“你们回去吧。日后若有别的事,我们再登门拜访。” 时至深夜,他也累得够呛。 鲛人的尸体被青年带回镇厄司,如果找不到前来认领的亲眷,将由镇厄司安葬。 结束提心吊胆的一天,等青年离去,施黛长舒一口气。 江白砚道:“今日,多谢。” “没什么好谢的。” 施黛伸个懒腰,半开玩笑:“你真要谢,今后乖些。” 她算是发现了,江白砚表面上乖巧,实则有自己的心思。 在身上划伤口,趁午夜独自来寻鲛珠贩子。 全是别人浑然不知的事情。 今天身心俱疲,施黛站在船边,被海风吹得一个哆嗦。 她没在意寒冷,侧过头去。 施黛第一次见到海。 亲眼所见,比电视屏幕里的画面更有冲击力。 海风微凉,沉声呼啸,带有浓郁咸腥气。漆黑的海面一望无边,被月光映得波光粼粼。 海浪层叠,把夜色洗涤一新,温柔苍远,似是梦境。 施黛喜欢这样的感觉。 她今日穿了件碧绿衫子,眉眼清越如春山,额发被夜风吹乱,像一树生机勃勃的柳枝。 觉得新奇,她伸出右手,握了握飘渺不定的海风。 江白砚安静看她:“头一回见?” “嗯。” 风从指尖穿过,施黛诚实回答:“长安没有海嘛。” 她不由好奇:“你呢?” 虽为鲛人,江白砚是生活在陆地的一类。 “见过。” 江白砚笑笑:“儿时,我家离海很近。” 他言尽于此,不再多谈江府。 施黛也没追问,两眼亮晶晶:“所以你可以变成鲛人形态,潜进海里啰?” 她试想了下当时的情景。 江白砚的鲛尾是莹润的淡蓝,游在海里,一定非常漂亮。 江白砚:“有时会这样。” 他沉默瞬息,轻声笑笑:“鲛尾遇水,很好看。” 毫无征兆的话。 施黛有刹那的宕机。 旋即听江白砚道:“你想看看吗?” 阿狸:? 你又开始了是吗? 没料到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施黛微愕抬眼,恰见江白砚黑沉如墨的瞳仁。 他的面色比平日更白一些,笑意温柔坦荡,瞧不出多余的情愫。 但莫名地,叫人生出被小钩轻触的错觉。 施黛下意识说:“今晚吗?入水很冷。” 说完才想起,鲛人不畏惧海水的寒凉。 江白砚这是……主动邀请她? 视线游移几下,心里的小人悄悄往前挪一步,试探某个晦涩的界限。 施黛点头:“想。” ——于是稀里糊涂地,她和江白砚坐在了礁石上。 这块礁石立于海边,光滑平整,被海浪冲刷出哗哗轻响。 等江白砚化出鲛尾,施黛从岸边靠近,一垂头,望见幽谧的蓝。 平心而论,这是她见过最漂亮的蓝色。 天空的色彩太模糊,海水的深蓝又太浓,江白砚的尾巴带一点渐变,是蓝与白的过渡。 温温柔柔,看起来很舒服。 上回见他尾巴,是施黛发烧的时候,当晚迷迷糊糊,意识只剩一半。 这会儿被海风吹得清醒,她凝神端详,杏眼弯弯。 面对喜欢的事物,施黛很少掩饰心迹。 江白砚扬唇,把鲛尾探入水中。 鲛人不惧寒凉,但触及过冷的温度,会泛出生理性的变化。 鱼尾入水,尾鳍轻拂,荡开圈圈涟漪。 再挑起时,勾出晶莹水花。 施黛发出一声“哇”。 水珠滚落,映照月色,如同一片柔软轻纱。 轻纱之下,鲛尾竟溢开玉一般的白,渐变更重,覆着层雪白流光。 江白砚道:“摸一摸吧。” 他甚至没用商量或征询同意的语气。 陈述句被轻缓道出,像个邀请。 施黛没理由拒绝。 鲛尾翘起,似在期盼她的亲昵。 指尖触上一片鱼鳞,整条尾巴因之一颤。 江白砚攥起指尖,掐上掌心软肉。 月光盈盈,鳞片泛开温润光华,好比玉器无瑕。 觉得她动作太轻,鲛尾左右轻摆,仿佛催促。 悄然无声的动作,却让施黛脑中一热。 “无妨。” 江白砚意味不明笑了笑:“你不是……要教我何为触碰?” 谁家的教学这么—— 施黛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默念平心静气。 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背后掠过一阵微风。 然后是暖烘烘的热。 江白砚脱下外衫,罩在她身后,露出一件略显松垮的中衣。 他身形高挑清癯,而鲛珠贩子体格粗壮,穿上他们的衣物,不大合身。 抬眼瞥见江白砚的小半锁骨,施黛把头低下:“谢谢。” 江白砚未答,漫不经意尾尖抬高,方便她的抚摸。 好冰。 闻到江白砚外衫上的冷香,施黛试着把整只手覆上。 她记得鲛尾的触感和绸缎很像,今夜摸起来,比绸缎更柔。 鳞片下是脆弱的软肉,像被薄冰覆盖的云朵。 和发烧时的记忆一样,摸起来心悦神怡。 她没开口,指尖轻掠的同时,目光一寸寸扫过。 看不出被虐待的痕迹。 鲛人的恢复能力比人族强,鳞片剥落的地方重新长出,掩盖曾经的伤口。 施黛暗想,在江白砚肩膀和手臂上,她倒是见过狰狞的伤疤。 不知道衣物下,他的身体是什么模样,会不会有更多痕迹—— 江白砚遮得严严实实,不让她窥见分毫。 一时出神,耳边传来江白砚的低声:“施黛。” 他停顿好几息,喉音微哑:“抱,还作数吗?” 施黛没犹豫:“当然作数。” 在她看清江白砚的神色以前,少年将她拥入怀中。 拥抱永远令人安心。 身体相贴,体温交缠,掌心覆上施黛纤瘦的脊骨,是与她交融合一的感受。 因施黛的抚摸气息不稳,江白砚半阖眼眸。 过电感密密麻麻,顺着她指尖漫延全身,心口发痒,连骨头都在颤栗。 面上越发滚烫,心跳如擂鼓,像饮酒一样。 江白砚抿唇克制喘息。 他低声问:“好看吗?” 低沉的轻语蹭在耳尖,施黛被痒得侧了侧脸。 右手停在鲛尾上,她答得从心:“嗯,好看。” 江白砚喉间溢出清浅的笑。 细嗅施黛颈间的淡香,江白砚道:“好看的话,我将鳞片赠给你。” 施黛:“啊?” 什么鳞片,什么送给她,是字面上的意思吗? “尾上的伤,复原很快。” 江白砚语气如常,吐息轻缓,拂过她侧颈:“剥下鲛鳞,并不碍事。” 这是什么话。 施黛赶忙道:“不用不用。” 江白砚垂眸。 施黛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 世人大多中意稀奇的物事,她却对鲛鳞兴致缺缺,连鲛珠都能扔进海里。 施黛喜欢什么? 倘若她对鲛人的身体不感兴趣,江白砚不知如何讨她欢心。 “鲛鳞留在你身上就好,如果剥下来,反而变成平平的装饰品了。” 施黛说:“在你尾巴上,才最好看。” 江白砚怎么总在想剜来剜去的事?因为被邪修囚禁太久,对这种事习以为常? 江白砚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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