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有人查明了真相,通过这种方式,来为他们报仇? 这样一想,把百里箫的惨状呈现在百里家众人面前,也说得通—— 昭示他曾犯下的罪过,让所有人好好看看,他是一副怎样的嘴脸。 “不过,”施黛回神,“凶手想报复百里箫,把我们拉进幻境里做什么?” “谁知道那家伙怎么想的。” 聂斩耸肩:“我刚试了试,幻境里的小鬼不伤人——就算拿刀去戳,它们也一门心思给铜柱扇风。” 施黛:……所以你真试着拿刀去挑衅了吗! 施黛重新把眼前的人端详一遍。 在她的想象里,儒生一直是玉润冰清、温文儒雅的书生形象,比如同样来自文渊书院的白轻。 这是施黛见过最温柔端雅的人之一。 聂斩名字锋芒毕露,长相也是桀骜不驯的类型,看性格…… 反正和儒雅沾不上边。 此刻,他正懒洋洋立在一根铜柱边,似乎对滚烫的柱子十分好奇,朝它探出一根手指。 感受到空气里灼热的温度,在碰到铜柱之前,聂斩飞快把手缩回。 “所以,凶手没打算伤我们。” 施黛看得一乐:“我们往前走走,看看能不能跟其他人汇合吧?” 筵席里那么多人,他们总不可能连一个也遇不到。 再者,虽说目前没什么危险,保不准突发意外情况。 她有点担心年纪尚小的施云声,和被百里家所忌惮的沈流霜。 江白砚的血蛊,也必须及时解开。 聂斩:“好嘞!” 幻境不见边界,景象一成不变。 数以万计的铜柱看得人审美疲劳,施黛走在其中,像被一次次复制粘贴。 幸好身边有个人,可以聊天解闷。 “文渊书院在北方吧?” 施黛问:“你来越州做什么?” “秘密消息。” 聂斩故作神秘,压低嗓音:“书圣他老人家来越州了。” 施黛讶然:“书圣?” 书圣的名头,九州四海无人不知。 身为当之无愧的大儒,书圣已活了足足两百多岁,术法臻入化境,传闻可移山填江。 正因有他,文渊书院才稳稳当当立在第一学宫的位子。 “没错。” 提及书圣,聂斩与有荣焉:“正是那位当今第一儒士、书法大家、术法大能、曾一夜诛灭千百邪魔的文渊书院山长。” 施黛:…… 施黛:嗨呀,怎么来了这老多人。 听完聂斩絮絮叨叨的一大堆名头,施黛没忍住笑了下:“书圣来越州干什么?” 施敬承也在这儿。 两人同时出现在越州,施黛觉得不是巧合。 “不清楚。” 聂斩轻抚下颌:“书圣神龙见首不见尾,哪怕在文渊书院,我们也难遇上他——听说他到了越州,我就跟来看看,说不定能撞见有趣的事儿。” 没成想稀里糊涂,被卷进了这一桩案子。 “对了。” 聂斩问:“你来百里家做客……” 他话没说完,听得一声稚嫩童音:“姐。” 施黛迅速回头。 幻境光线昏暗,不远处的阴翳下,立有两道熟悉人影。 施云声望见她,显而易见松了口气,在他身旁,是白衣执剑的江白砚。 “你们没受伤吧?” 施黛倏然笑开,快步上前,揉一揉施云声脑袋:“被吓到了吗?” 施云声任她轻揉,小声回应:“我才不会被吓到。” 说话时,小孩不动声色把她打量一番。 身上没有血腥气,裙子也不见血迹。 没受伤。 施云声收回视线。 施黛弯着眼,瞥向江白砚:“你们两个碰巧遇上的?” 他面色如常,看来血蛊没发作。 “嗯。” 江白砚淡声应下,眼风掠过聂斩,略略颔首:“江白砚。” “我叫聂斩,从文渊书院来。” 见对方自报家门,聂斩嘿嘿一笑:“我感觉得出你的剑意,很强。” 施黛等人不姓百里,自称是客。 能和百里氏攀亲带故的,都不是寻常人家,再看江白砚的实力…… 聂斩想了想,没听说越州有这几号人物。 “这是我弟弟,施云声。” 与两人汇合,施黛一颗心安定几分,介绍完施云声,问江白砚:“你对这幻境有了解吗?” “幻境极广,耗神颇多,绝非一时所设。” 江白砚道:“凶手必然提前做过准备,在宴厅布阵。” “提前准备?” 聂斩:“设阵的家伙,是百里家内部的人?” 他顿了顿,挠头解释:“我和另外那俩,今天头一回来。” 指的是秦酒酒与宋庭。 那倒不一定。 施黛在脑子里捋清思路。 凶手能做出这么大的幻境,想来实力不俗,如果有心,可以从外面偷偷潜入宅子里。 这话她当然没说。 施云声抱紧怀里的长刀:“客人里,不是有个幻术师?” “幻术与幻境,并不等同。” 施黛耐心解释:“幻术是利用迷烟,制造虚无缥缈的假象,伸手去摸,触碰不到。” 当下显然不是这种情况。 “幻境大多靠的是阵法。” 施黛继续说:“利用阵法,创造一个半真半假的空间——你瞧,铜柱看得见摸得着,还有温度。” 幻境比幻术更难,也更真。 “而且,如果是幻术师的话。” 聂斩沉吟道:“他的身份太明显了。但凡我们能出去,一报官,宋庭肯定完蛋。” 施黛半开玩笑:“希望我们出得去吧。” 到现在,他们对幻境的出口毫无头绪。 “不管怎么说,先找到宋庭吧。” 聂斩干劲十足:“归根结底,幻术和幻境是一家。我们问问他,说不定有破局的办法。” 施黛点头,正要接话,袖口被人轻轻一拉。 抬眼看去,江白砚长睫微垂,安静望着她。 施黛了然,用口型问:“血蛊?” 江白砚:“嗯。” 他略微侧头:“去那边。” 血蛊不是值得大谈特谈的事,让聂斩见到两人喂血,解释起来也麻烦。 江白砚低声道:“我有事同你说。” 有事?什么事? 施黛狐疑看他几眼,扭头对聂斩和施云声道:“能劳烦在这儿等等吗?” 她早就想好合适的理由:“江白砚身上有伤,我帮他看看。” 聂斩忙道:“没问题!你们去,我照看弟弟。” 施云声知道血蛊,拎得清是非,不至于阻拦:“好。” 想着又心觉烦躁,血蛊的解药到底什么时候能找到?他姐姐每半个月喂一次血,手上的口子好了又划。 施黛与江白砚轻声交谈,转身离开。 聂斩遥望两人的背影,拿手肘碰一碰施云声胳膊:“弟弟,这是你姐姐和姐夫?” 施云声:? 施云声:??? 小孩猛然抬起一双漆黑的眼:“怎么可能?” 江白砚想当他姐夫? 做梦吧。 聂斩挑眉:“不是?” 儒生对天地灵气的感应最为灵敏。和施黛说话时,他隐约察觉到,江白砚手中长剑的微微一振。 只有一瞬间,却锋锐无匹、冷意透骨,像展露獠牙的蛇。 等聂斩再探,那把剑又成了静谧清湛的模样,气息柔润。 想起那一刹的冷,聂斩搓了搓泛起鸡皮疙瘩的手臂。 应该……不是错觉吧? * 施黛没走出太远,停在一根伫立的铜柱后面。 铜柱粗壮,恰好阻隔视野。 她熟门熟路,从袖中取出小刀:“你想说什么事?” 刚打算用刀划破指尖,却被江白砚按住手腕。 施黛不解:“怎么了?” 血蛊的效果循序渐进,当下痛意不深,江白砚的神情与平素无异。 他不知在想什么,两眼好似暗夜荧惑,看她半晌,笑了笑:“你不是怕疼?” “一条小口子而已。” 施黛挺直身板:“我不至于怕这个。” 她哪有那么娇气? 江白砚唇角轻勾。 他没多言,五指并拢,从施黛手里拿过小刀。 这是把银白色薄匕,刀身纤如蝉翼,被江白砚握起,刀尖漾出一缕寒芒。 施黛微怔,旋即见刀光一闪。 江白砚割破了他自己的指尖。 他有双漂亮的手,骨感分明,修瘦匀称,腕上交织的经络清晰可辨,好似冷玉。 几滴血珠划落,红得触目惊心。 “这个。” 江白砚抬臂,左手探向施黛身前:“你将它饮下。” 施黛跟不上他的思路:“喝它做什么?” 血蛊发作,不应该是江白砚咽下她的血吗?反过来没用吧? 施黛因他一句话摸不着头脑,出于第六感,心脏用力跳了跳。 这样的预感,不太妙。 江白砚笑笑:“饮下它,就不疼了。” 施黛:? 施黛一点点皱眉:“为什么?” 她不记得鲛人的血有止疼的功效。 准确来说,放眼整个大昭,以血止痛,都是天方夜谭。 伤和疼是自己的事,哪能因为别人的鲜血止歇?把记忆完完整整搜寻一遍,和它沾得上边的只有—— 施黛顿住。 伤痕不会凭空消失,但可以转移。 这一点,江白砚再清楚不过。 他曾做了邪修数年的替傀。 施黛攥紧袖口,定定问他:“为什么喝了你的血,我就不会疼?” 她不是好糊弄的人。 江白砚没打算隐瞒,漫不经意地笑道:“一种术,把你的疼移来我身上。” 跟随邪修多年,除剑法之外,江白砚最擅长的,是邪术。 他提前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只剩最后一步。 让施黛饮下他的血液。 半个月前血蛊发作,在施府里,施黛曾为他割破指尖。 她自始至终没喊疼,江白砚却看清,短匕割开皮肉,施黛皱了眉。 她不喜欢疼痛。 然而缘于血蛊,不得不承受疼痛。 这是因他而生的痛苦。 施黛不喜欢的事情,江白砚替她受去便是。 指尖上的一道小伤,于他而言微不足道。 体内的血蛊渐渐发作,汹涌痛意渗入骨髓。 江白砚抬眼,吐息微乱:“一滴就好,你尝一尝。” 施黛心乱如麻:“我不需要这种术,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 张口的同时,江白砚左手探近,食指触上她唇边。 他怔忪瞬息,继而指尖往里,蹭过唇珠,探入施黛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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