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与施黛相遇的几人,被卷入幻境的,还有不少分家长辈和丫鬟小厮。 莫名其妙在地狱里走上一遭,人人尽是心胆俱裂,此刻平安归来,喜极而泣。 “回来了。” 阎清欢没什么实感,捏了捏自己侧脸:“幻境……结束了?” 他一句话说完,晃眼瞥去,吓得原地蹦了下—— 宴厅偌大,正门敞开。 与长廊交接半明半昧的地方,是四具死状不一、跪倒在地的尸体。 百里箫,百里良,百里瑾,与被一刀穿心的叶晚行。 无一例外死不瞑目,面容扭曲。 今夜的所见所闻太过骇人,席间哭声喊声响成一片。 有人欲要仓皇逃离,撞上四具尸体,骇得瘫倒在地。 沈流霜熟稔掏出镇厄司令牌:“诸位莫怕,此事已了,不会再有危险。” 她身形高瘦笔直,衣袂萧萧,自有一派沉静风骨。 加之声调柔和,不失凛然之意,很能让人信服。 “还请诸位在此静候片刻。” 沈流霜道:“我去请越州的镇厄司。” “阿湘小姐可清楚镇厄司的位置?” 谢五郎抹了把额间冷汗:“我领你去吧。” 他正欲离开,挪步之际,被人轻轻拽住袖口。 谢五郎回头,见到施黛含笑的脸。 烛火映照下,她的双眼亮如冷焰。 “谢管家就不必去了吧。镇厄司的位置,流霜姐问问外面的丫鬟小厮便是。” 施黛说:“席间的大多数人我们不认识,要劳烦您去安抚一番。” 谢五郎没拒绝,满面堆笑应下:“好嘞。” 沈流霜颔首离去,谢五郎依言去安抚哭哭啼啼的男男女女。 施黛累得腿软,精疲力尽坐上紫檀木椅,听聂斩凑上前来悄声:“你怀疑他?” “管家?” 阎清欢探头:“孽镜地狱里,管家不和我们在一起吗?” 他们甚至一同目睹了叶晚行被杀。 施云声挤进一个小脑袋。 江白砚抱剑立在一边,静默无言。 “你们算一算。” 施黛说:“百里青枝、青儿、宋庭、秦酒酒……我们遇上的所有人,都至少有一轮始终没离开吧?” “嗯。” 阎清欢乖乖点头。 按照正常逻辑,这些人都可以被排除嫌疑。 接下来需要做的,是问一问其余的丫鬟和小厮,他们分别遇见过谁。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施黛说:“每一次,都有不同的人被传送在一处。” 阎清欢没听懂:“什么?” 施黛挠头:“也不是不行……” 只是没必要。 而且,正如聂斩所说,凶手一定是有单独作案时间的人。 当绝大多数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轻轻松松做个排除法,凶手不就被找出来了吗? 这样做,伤敌为零自损八千,无疑在给凶手自己制造麻烦。 施黛不觉得对方这么蠢。 那么,让众人相遇的理由是什么? 思来想去,还是只有不在场证明一种解释。 第三次和第四次,他们真真切切见过黑袍人本尊。 这样的情况下,凶手要如何给自己创造不在场证明? “始终跟在我们身边的,一定不是凶手。” 施黛沉吟:“说不定,凶手正是利用这个思路……” 来了个反向思维。 聂斩来了兴趣,顺着她的话问:“哦?怎么说?” “第二轮里,叶夫人与青儿、流霜姐和宋庭开局就在一处。” 施黛道:“第三轮里,宋庭被传开。打个比方——” “只是打比方啊。” 她想了想,嗓音压低:“宋庭在第二轮得到不在场证明,接着在第三轮杀人,不就没人怀疑他了?” 身边静了一瞬。 阎清欢有点宕机:“可是第二轮,百里良确实死了啊。那时的宋庭和流霜在一起,谁能杀百里良?” 江白砚猜出施黛的意思,轻笑道:“另一个人。” 施云声一愣:“另一个?” “既然叶晚行笃定崔言明是斩心刀,而这次的凶手继承了斩心刀的身份。” 施黛说:“我倾向于,凶手是曾被崔言明收养的孩子。” 她捋顺思路,看向阎清欢:“你不是说过,斩心刀时常出现在江南各地,行踪不定吗?” 阎清欢点头:“是。” 他隐约明白什么,双眼微亮,迅速补充:“曾有过斩心刀一夜间从越州到扬州,连杀三人的事情。” “虽然可以解释为,这人在八方游历,但……” 施黛凝眉:“如果,斩心刀不止是一个人呢?” 十八年前,崔言明收养过数名无依无靠的孤儿。 待崔言明身死,孩子继承了他的刀法和抱负。 并非某一个,而是每一个。 “崔言明去世后,孩子们失去庇护,很可能渐渐分散各地。” 施黛轻声道:“所以,江南处处都有‘斩心刀’。” 今天同样如此。 包括百里泓在内,仇人一共有五个。 当年的孩子,来了多少人? 两个,三个,又或更多。 与多年来惩歼除恶的习惯一样,他们在一场场炼狱中轮流拔刀,刺入不同仇人的胸膛。 在这场凶案里,凶手注定成为难以捉摸的虚影。 怀揣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他们每个人都百般无辜,挑不出纰漏—— 因为拥有分担罪责的同谋。 因为他们都是斩心刀。
第90章 凶手不止一个。 把施黛的推论消化完毕, 阎清欢长眉一挑,只觉豁然开朗:“说得通。” 他头脑飞转:“不过……我们如何确定,哪些人是斩心刀?” 有嫌疑的人太多了。 单单挑出一个都难, 遑论在一张张不熟悉的面孔里, 找到所有潜藏的凶手。 施黛托腮:“大问题。” 她头发乱了, 碎发轻飘飘打着卷儿, 垂在小巧的耳边, 像宣纸上荡开的几笔水墨。 被烛火一照, 淌出金粉般的流丽色彩, 很惹眼。 江白砚视线扫过, 语气淡淡:“我若是凶手——” 他收回目光:“进入幻境后,定要伪装身份, 跟随在死者身边。” 阎清欢一愣:“为何?” “被崔言明收养的孤儿,与百里氏是血仇。” 江白砚笑笑:“幻境里,当年的罪人接连死去,尚且留有一条命的,必然惊惧交加。” 比如叶晚行。 见到一具具惨死的尸体后,她神志崩溃,在血池地狱里,进行了声泪俱下的忏悔。 同为寻仇之人,江白砚猜得透凶手们的想法。 面对当年屠杀江府的杀手, 他尤其爱看他们狼狈不堪、挣扎求生的惨状。 阎清欢恍然抚掌:“凶手想亲眼看看, 百里家人走投无路的模样。” 囚车示众、钟声判决, 既是对罪人的惩处,也是对其他人的心理威慑。 欣赏仇人逐渐慌乱无措、被恐惧折磨得歇斯底里, 对于凶手们而言,或许是一种慰藉。 “和死者待在一起——” 阎清欢睁大双眼, 又觉自己的反应太引人注目,低头压低嗓门:“岂不是跟我们在一块儿?” 他们见过百里瑾,叶晚行更是始终跟在他们身边。 与他们一路同行的人里,究竟有多少凶手?不会是两三个甚至更多吧! 越想越起鸡皮疙瘩,阎清欢一阵恶寒,狂搓手臂。 聂斩想了会儿,抬起明灿黑亮的眼:“不成,我还是猜不出谁是凶手。范围能缩得更小吗?” “第一轮的桐柱地狱,被直接传送在一起的,是流霜姐和宋庭、叶晚行和青儿。” 施黛收敛神色,认真回想:“第二轮里,可以互作不在场证明的,则是叶晚行和青儿、聂斩和我们、流霜姐和宋庭。” “第三轮,宋庭被单独传开,我们与聂斩、秦酒酒、青枝姑姑一起,青儿和叶晚行两人一道,互相作证。” 施黛道:“第四轮,管家与我们同行,青儿被传开。” “这样听起来,”阎清欢觉出猫腻,“宋庭和青儿很奇怪啊。” 宋庭声称略懂阵术,带他们去了阵眼所在的地方,遇上黑袍人。 黑袍人不愿被他破坏阵法,以此为缘由,宋庭被传离众人身边,独自去到偏远角落。 如果宋庭本身就是幕后凶手之一,制造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从而脱身去杀人呢? 这出戏演得浑然自成,没谁怀疑。 还有青儿。 她的不在场证明太满,除了最后的孽镜地狱,从头到尾和叶晚行待在一起。 偏偏叶晚行死时,青儿不知所踪。 施黛没再多说,垂眸安静思考,睫毛半搭,罩下斑驳阴影。 她不说话,其他人也没多言,各自琢磨不同的事,四周一时静下。 现在说太多,被凶手听见,无异于打草惊蛇。 镇厄司没来之前,施黛决定保持沉默。 凝神思索时,她显出与平日不同的柔静秀婉,双目沉郁,好似华光暗藏的宝珠。 江白砚看她一瞬,低声道:“谢五郎的手。” “嗯。” 施黛侧头与他对视,轻勾嘴角:“他嫌疑最大。” 在她心里,已经把谢五郎看作了板上钉钉的凶手。 施云声耳朵一动,巴巴望向他俩。 江白砚抱剑站在她身侧,施黛保持坐姿,被他覆下的影子整个罩住。 鼻尖萦有淡淡的冷香。 她喜欢这个味道,习惯性嗅了嗅:“我怀疑叶晚行坠下血池,是凶手们有意设计的。” 叶晚行虽说失魂落魄,但要跌进那么明显的血池,施黛觉得概率不大。 更何况,她还正巧被谢五郎救下。 “叶晚行说过,崔言明收养的小孩里,有一个酷爱练刀。” 施黛低声:“常年练刀的话……手上会有非常明显的老茧吧?” 到时候镇厄司来,八成要查每个人的手掌。 换位思考,假若她是那个练刀的凶手,肯定不愿被人看见茧子。 老茧无法抹除,与其编造些蹩脚的借口…… 一旦手上有伤,在血肉模糊的情况下,不就能隐藏刀茧了? 幻境里的大多数地方并无危险,最适宜的,无疑是血池狱。 无缘无故把手探入血水,自然要引人怀疑,于是利用叶晚行作为幌子,让谢五郎有了合理的动机。 “叶晚行没说她被谁推下去。” 在脑子里捋清逻辑链条,施黛小声:“我倾向于,是设下幻境的阵师动了手脚,让她跌落血池——阵师能操控幻境里的一切事物嘛。” 这时,谢五郎挺身而出,上演一回搭救的戏码,便不显得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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