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去房中沐浴,施黛前往暗道外看了看。 天色更暗,灰蒙蒙像要落雨,团团浓云堆积如乱絮,不时传来妖邪尖锐的啼鸣,压抑得叫人难以喘息。 玄牝之门即将失守,大昭各地邪潮涌动,局势不容乐观。 不知道心魔境外的真实世界,情况怎么样了。 施黛遥遥仰望半空,不安地皱起眉头。 阿狸说过,心魔境和现实的时间流速不同。她在这儿待了两天,外面没过太久。 真实的大昭也和这里一样,邪祟失控、混乱不堪吗? 施黛兀自想着,嗅到一股骤近的冷香。 江白砚走路极轻,听不出声响。当施黛回头,才发现他不知何时沐浴结束,来到自己身后。 褪下黑衣,江白砚换上惯常的白,立在昏沉沉的阴影里,身姿笔挺,像把劈开暗潮的剑。 施黛展颜一笑:“你好香。” 她很中意江白砚身上的味道,尤其是沐浴后,混杂一点清新干净的皂香。 江白砚轻扬唇角,掀起眼帘。 施黛穿着他的白袍,素面不施粉黛,眉目鲜活灵动,能在转瞬攫住旁人视线。 如同一枝生机勃勃绽开的栀子花,然而身后的背景色,是一片格格不入的、冷凝的黑。 江白砚心知肚明,邪祟藏匿于他体内,一旦冲破禁锢,大昭必将面临灭世之灾。 知晓真相的那一晚,识海邪气横生,江白砚没做挣扎。 在这世上,没什么值得他去留念的人和事。 同僚惧他,百姓畏他,施黛厌他,施敬承待他如师如父,实则把他看作收容恶祟的工具,斥他辱没家门。 他于世人如妖邪,世人在他眼里—— 江白砚没把这世道放在眼里。 毫无牵念,便无犹疑。 他自小就非善类,哪怕大昭当真因他毁灭,江白砚不会有分毫内疚。 现如今,他却不想了。 春风自窗牖淌过,撩起施黛颊边碎发。她轻缓抬臂,把黑发别在耳后,宽大的袖边如花瓣展开,露出羊脂玉般莹润的肌肤。 鲜妍的栀子花,理应生长在光耀昭昭下。 为了她,即便是阴湿脏污的荆棘,也愿探出一角,去触碰灼热的朝阳。 “邪气越来越浓。” 施黛靠在窗边单手支颐:“不知道玄牝之门怎么样了。” 她说罢转眸,杏眼敛出薄光,朝江白砚竖起大拇指:“江沉玉,靠你了。” 不自觉轻哂一下,江白砚道:“什么?” “大昭乱成这样,全是上古恶祟惹出的祸。” 施黛一侧身子靠上窗棂,笑盈盈瞧他:“你要是把它彻底压制,断了它出世的路,不就救了整个大昭?” 江白砚双目沉沉,视线安静凝在她眼底。 这些日子,他听过不少人对他的骂言,“灾星”“祸患”“邪物”“为什么不早些去死”。 只有施黛告诉他,他背负的并非罪孽,而是拯救。 她为何会这样想? 连江白砚自己都觉得配不上。 “你别抱负担。” 施黛坦然说:“那只邪祟从玄牝之门里偷偷溜出来一部分,肯定要找人寄生,不是你,也有别人。” 她道:“你想想,如果它选定的宿主懦弱怕事,三下五除二被它占据身体,大昭早没了。” 时近傍晚,春风悠悠,晦暗霞光在她眉梢流动,像幅不真实的画。 施黛笃定说:“所以,你能坚持这么久,真的很好。” 江白砚的眼瞬也不瞬,直勾勾凝视她。 施黛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微扬下巴,勾出一个清凌凌的笑:“我也是大昭人嘛。仅代表我自己,谢谢你压制恶祟这么久,让我到现在还活蹦乱跳。” 话音未落,江白砚用力抱住她。 桂花香与淡淡皂香悄然相融,皆是熟悉的味道,仿佛把两人共度的时日抽丝剥茧,缕缕印刻在心上。 胸腔腾起的情愫强烈又复杂,宛如暗火烧灼着心脏,快将它融化。 江白砚抱得太紧,仿似要把自己揉进她身体里头,血肉交融。 施黛由着他,伸手回抱。 她一向善于换位思考,认真想过,如果她处在江白砚的位置,八成快要崩溃。 被整个大昭厌弃抛却,千千万万人盼他死去,江白砚一定生过自暴自弃的念头,觉得不如死掉吧? “所以,”施黛蹭蹭他下巴,“你身体怎么样了?邪气有动静吗?” 江白砚轻声应:“邪气如常,暂无大恙。” 施黛不放心:“有异常的话,记得告诉我。” 心魔境由邪祟主导,她不觉得这地方会纯然无害。 邪祟能让那三个镇厄司的年轻人找到暗道、与江白砚发生正面冲突,当然也有其它办法,催生江白砚的恶念。 施黛瞳色微沉。 接下来,它打算做什么? 她正暗暗思忖,没来由地,听见身后传来啪嗒一响。 宅邸里除了她和江白砚,只剩三个被五花大绑的倒霉蛋,不应有杂音才对。 施黛警觉回头,听江白砚道:“无事。是我遣去城中的妖。” 施黛不解:“去长安城里做什么?” 江白砚把她松开,走向门边。 木门虚掩,门外的妖物已不见踪影,地上躺着个硕大的食盒,以及几件被折叠好的崭新布料。 “咦?” 施黛探头:“吃的?” 还有……裙子? 江白砚道:“是食材,和你的衣物。” 施黛来时受了伤,襦裙虽被清洗干净,免不了留有数条划痕。 江白砚不愿让她穿破损的旧衣裳,或是拿他不合身的衣袍将就。 他掀开食盒,里面被鼓鼓囊囊装盛的,赫然是种类不一的新鲜蔬果。 施黛倏然笑开:“好多。” 江白砚如今是众矢之的,不宜在外露面,把外出购置的任务交给小妖,是最妥当的法子。 至于施黛,江白砚自不放心让她独自离开。 想起那一溜烟没影的小妖怪,施黛半开玩笑:“你怎么让妖帮忙的?不会是拿剑说服吧?” 江白砚没否认:“还给过些许银钱。” 很符合这人的作风。 之前厨房里只有白面,江白砚难为无米之炊,当下多出食盒里的这些,施黛不必干巴巴继续吃桂花糕。 江白砚本不愿让她沾染油烟气,耐不住施黛饶有兴趣,把衣物放回卧房后,领她入了暗道旁的灶房。 施黛很少见人做饭。 孤儿院和学校有统一的食堂,她直接打饭就好。其实她很喜欢厨房里的烟火气,觉得有这一处地方,才更像家。 自己不擅长的事,看别人做起来,总能生出稀奇古怪的崇拜感—— 江白砚想不明白,施黛旁观他做饭时,为何说得出那么多天花乱坠的话。 一会儿是“心灵手巧”,一会儿是“名厨水平”,当他把炒菜盛入瓷盘,施黛睁着乌溜溜的眼,称其“珍馐美馔”。 江白砚听得好笑,拈起一块黄瓜塞进她嘴里,施黛一口咽下,小嘴依旧叭叭:“好鲜好甜。” 她记挂着江白砚的伤,没敢让他忙里忙外,强行包揽了洗菜和翻炒一类的体力活,更多的,江白砚没让她做。 饭菜在傍晚尽数上桌,一共六道菜式,浓香四溢,色味俱全—— 好吧,也不是很全。 施黛心虚挪一挪眼珠,望向其中几个瓷盘。 她担心江白砚伤口撕裂,负责了这几道菜的翻炒,由于不熟练,大多数菜品色泽不均,万幸没有焦黑发糊,算是可以下口。 “这是第一次。” 施黛摸摸鼻尖:“等我陪你多做几回饭,慢慢就熟练了。” 卖相不怎么好,味道应该不差吧?毕竟是江白砚调的。 施黛夹起一筷由他炖煮的茄子,没做多想放进口中。 江白砚没动筷子,抬目看她。 静静咀嚼片刻,施黛睁圆眼:“好吃!” 江白砚做菜时掐准了时间,茄子炖得软烂入味、吸满汤汁,又不至于过于粘稠,一口咬下微辣含甜,回味无穷。 兴致肉眼可见变得更高,施黛毫不吝惜夸奖:“下饭神器。” 江白砚道:“今日菜色不多,若想吃别的,我今后再为你做。” 施黛连忙摆手:“别别别,两个人六道菜,这还不多?” 对了,还得给小黑屋里的三位同僚留些,把人关在这儿,不能饿着。 “至于以后的话。” 她笑逐颜开,嘴皮子利索得很:“我想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烧花鸭……” 听施黛一股脑往外报菜名,江白砚很轻地笑:“好。” 被他哄得心里熨帖,施黛拿起筷子夹一块茄子,递到他嘴边:“你尝尝。” 一个亲昵的、自然而然的举动。 江白砚微微一怔,把茄子衔入口中,撩眼看向她。 他眼瞳漆黑,像深不见底的井。施黛被盯得茫然:“怎么了?” 江白砚笑笑:“好吃。” 他这副样子温驯乖巧,很让人心底发软。 施黛愈发欢心,又夹起一块豆腐,喂向他唇边:“这个这个!我炒的。” 清甜软嫩的豆腐入口即化,虽有一部分泛出焦黄,仍称得上回味甘甜,口齿生香。 江白砚张口咬住,刚把它咽下,又见施黛投喂来另一道菜。 像发现了新大陆,她没压住嘴角上扬的弧,看他的眼神里带点儿好奇,更多是专注。 在这般全神贯注的凝视下,仿佛她眸中所有的华彩全落在他身上,像星光兜头罩下。 江白砚轻声问:“怎么?” “你吃东西像猫一样。” 施黛忍俊不禁:“好可爱。” 江白砚吃东西习惯小口小口,有几分矜雅的温静,被她投喂,神态乖得不像话。 “而且——” 施黛凑近他一些,目光微转,笑得嘚瑟又新奇:“你耳朵红了。” 皮肤白皙的人,面上藏不住丁点儿绯意。他耳尖原是玉白,此刻蒙上淡淡的粉,十足惹眼。 看来江白砚不太抵得住夸夸。 江白砚沉默一瞬,眼睫微颤,似有些不自在:“是么?” “是是是。” 施黛弯着眼,戳戳他耳朵尖:“这里,摸起来是热的。” 被她一碰,那处绯红更深。 这样的反应很有意思,施黛还想再摸,尚未探出手指,唇间一热—— 江白砚陡然靠近,轻咬在她下唇。 稍纵即逝,却如电流相触,把麻意揉进胸腔深处。 触碰仅有刹那,江白砚适时退开,眼瞳黑沉,像能把她吞噬殆尽的渊。 施黛默默坐回原处。 她老实了。 江白砚反而笑了笑:“不看了?” 明知故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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